第二百五十一章·惊涛
彻夜霜重，秋娘带着一身凛冽寒气踏出院中，如平常那样冲江烟萝行了礼，将一个纸团放在了石桌上。
“你要杀人取证，现在便可去做，为何还要等？”
郞铎一怔，又听昭衍持续道：“人死不能复活，一个死人如何跋涉千里逃相称外，再与你们合暗害了我师父？”
他将灵魂献祭与天神，愿为大王效死，可贪生是人之常情，即便郞铎早已抱定决意，事光临头之际他仍会生出一把患得患失。
江烟萝袅袅婷婷地走向那只大麻袋，内里装的明显是活物，不时在地上扭动挣扎，被她悄悄踢了一脚，顿时诚恳了。
一道伤口从他左手腕直开到手肘，皮肉翻卷，鲜血淋漓，如果再深一些，便要伤筋断骨。
昭衍道：“事已至此，趁早将你晓得的都说出来，或许还能落个好了局。”
小婢女见状，忍不住提示道：“本日侯府人多眼杂，恐怕藏不住如许大的物件，若非非常紧急，还是留在这里吧。”
“那可不可。”昭衍道，“有一个处所，定能藏得下的，只要劳烦女人带我出来。”
四明馆那夜，昭衍易容成建王世子殷宁赴宴，他不是第一次见郞铎，郞铎倒是头回认清他的真脸孔。
郞铎好悬没被他气得吐血，却听此人俄然问道：“你晓得我师父现在身在那边吗？”
“……”
郞铎的嘴唇不住颤抖，他看着昭衍背后那柄伞剑，又想到几个时候前的温香软玉，喉头转动了好几下，有甚么话就要说出来，却在最后关头被他生生咽了归去。
江烟萝将字条收好，看向秋娘道：“如何得来的？”
“冬月初二，壬午日，宜祭奠、殡葬，忌婚嫁、出行。”昭衍笑眯眯地在他身前蹲下，“虽说关外外族不可老皇历这套，但有句话叫‘入乡顺俗’，外使莫非未曾听过？”
这是留不住活口的意义了。
郞铎负担侧重担，好不轻易哑忍到了本日，是成是败总算要见分晓。
彻夜随他出行的“野狼”共有三人，一人在前一人在后，剩下一个与他并肩走着，三人皆藏刀在身，但有一点风吹草动，便要暴起脱手。
“再等等。”
昭衍皱眉盯了她好久，直到秋娘的身影完整消逝在门口，他才出声道：“我觉得，你会将陈朔从暗狱里捞出来，由他亲身报仇雪耻。”
可他毕竟是负担重担的一国使臣，哪怕伤寒难耐，也不肯在仇敌面前露了怯，强撑着一口硬气抬开端来，恰好对上昭衍那张惨白带笑的脸。
这一等便是小半个时候，待到寅时将过，外头终究传来了悄悄的叩门声。
他多看了她两眼，目光肆无顾忌，使小婢女有些羞恼，强忍着没有发作。
“你又不会以冒充真。”江烟萝捋了捋鬓边乱发，“你抓的人，便交给你来措置，转头也幸亏萧正则面前邀功请赏。”
血肉之躯并不脆弱，特别是习武之人，可在这道寒芒前，纵横塞外的“野狼”就像纸糊人般不堪一击。郞铎来不及喊人，三名保护皆已毙命，那煞星踏着满地血滟朝他走来，紧接着他就甚么也不晓得了。
她如此风雅，昭衍也不客气，提示道：“最迟天亮，剩下那些‘野狼’就该发明环境有变了，把稳狗急跳墙。”
“这就是我要操心的事情了。”
江烟萝一边说着，一边将手悄悄覆在他受伤的小臂上，无数红色细虫从她袖口爬出，缓慢钻进了血淋淋的伤口中。昭衍先前目睹过她发挥蛊术替萧正则疗伤，切身材验倒是头一回，只感觉伤处一阵麻痒难耐，在血肉间肆意钻动的虫子更使他浑身紧绷，幸亏这令人头皮发麻的奇特感持续了不到一刻钟，待江烟萝抬起手，鲜明瞥见那些蚂蚁似的细虫一半融进了血肉，一半整齐摆列在伤口上，用精密藐小的口器将伤痕紧紧咬合起来，虫躯也由最开端的乳红色逐步朝肉色转化，直至与皮肉无异。
但是，郞铎千万没想到的是，昭衍竟会呈现此时此地。
“你晓得人被活活捏碎满身一半骨头以后，需求多久才会死吗？”昭衍瞧了瞧天气，对他微微一笑，“离天亮另有不到一个时候，我耐烦未几，你好好想想。”
这话问得郞铎一愣，旋即明白了甚么，惊骇不安地看着这笑容满面的年青人。
肉白骨。
昭衍“哦”了一声也不再多问，回身拎了个大麻袋出来，这袋子一看就沉甸甸的，拎在他手里却像羽毛一样轻。
将要离京的乌勒使臣郞铎，竟只着一件单衣被人五花大绑着塞在麻袋里，连嘴巴都被破布堵得严严实实。他先受颠簸之苦，再遭寒气袭身，早已冻得瑟瑟颤栗，涓滴没了当日在四明馆的光鲜神情。
昭衍打了个呵欠，伸展了两下腰身，走畴昔开门一看，是个面貌清秀的肥大女人，瞧着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作素衣麻裙的婢女打扮，见了他便垂下头去，低声道：“小山主，我奉阁主之命，带您进庆安侯府去。”
口里的破布被拿掉，郞铎颤声道：“你是——”
“小不忍则乱大谋，故乡伙肯如此忍气吞声，其所图必定惊人。”
昭衍晓得她在顾虑甚么，秋娘于十月廿五那日被派去了惊风楼主院外盯梢，若无告急局势，商定每隔三日禀报一次。十月廿八当晚，秋娘返来过一趟，彼时昭衍不在场，但看江烟萝后续态度便知统统如常，按理说昨夜又到了商定之时，倒是迟延到了现在。
但是，他不但没有命令脱手，还让杜允之等闲打死了一个“野狼”。
“因着八月‘野狼’袭关之事，都城各方权势对你多有防备，而你在京数月间也摸清了门道，晓得仅凭本身不能成事，你起码需求两个帮手，力量、身份缺一不成。”昭衍唇角上扬，“是听雨阁的陈朔先找上你，再带着你压服庆安侯世子萧正风，你并不非常信赖他们，但你别无挑选。”
秋娘点头。
闻言，昭衍也凑畴昔看，只见字条上是几行清秀笔迹，附有简易的惊风楼内部密道图。
“三天以内，这条手臂不成沾水，也不要有太大行动。”江烟萝叹道，“留疤可就欠都雅了。”
昭衍叹道：“你为甚么偏要在应当胡涂的时候变聪明呢？”
“庆安侯府少夫人的院子。”不等小婢女皱眉，他又道，“我们得快些，别误了萧阁主的要事。”
天涯模糊暴露一线鱼肚白的时候，又有人敲响了浮云楼主院的门。
“你在诓我！”郞铎死死盯着他，“如果你们是一伙的，你压根不必冒着打草惊蛇的风险抓我逼供，你想从我这里套话！”
说话间，江烟萝从袖中取出一块令牌抛畴昔，脸上可贵带上了几分戾气，沉声道：“玉无瑕假借陈朔身份行事，那些等闲就被牵着鼻子走的蠢货活不过这遭，你点选一队人马，等机会一到——杀了杜允之，将那张脸皮给我完完整整撕下，再来与我汇合！”
昭衍终究看清了这类蛊虫的真脸孔，它们不是灵丹灵药，更不是玄奇诡物，而是被江烟萝以秘法经心培养的补肉药虫，只要有它在身，江烟萝便如不死之身，除非……一击斩下她的头颅。
“死士，倒也不出所料……将尸身藏好了，晚些有大用。”江烟萝看向她，“秋姑姑，明天是甚么日子，你该清楚吧。”
郞铎喝了很多酒，袒胸敞着热气，中原的酒老是不如塞外来得烈性，他有些微醺，认识倒还复苏，乃至于……在鲜血飞溅过来那一刻，他还晓得躲。
“吱呀”一声，院门骤开，残月寒光映红烛，照得那坐在石桌旁的人影如同置身幽冥。
“遇见了老敌手。”昭衍道，“先前四明馆那场长生宴，我竟也看走了眼，那十八个舞者竟都出身‘野狼’，三班倒的保护摆布，连办这等事也不落下，我一时粗心了。”
秋娘先是点头，而后抬手在喉前一抹，虽是寂静无声，却有杀气四溢。
郞铎心对劲足地分开了妓馆，原路往鸿胪寺返回。
泼墨似的暗色里，凹凸错落的楼台影子堆叠如画纸上浓淡不一的陈迹，近处是零散灯火闪动，远方有群山表面隐现，万物沉眠长夜，待晨分初醒。
“返来了。”江烟萝掐灭桌大将尽的香，“比估计的晚了小半个时候。”
等征服了这片肥饶地盘，这些女人也会跟羊群一样成为他们的私产。
“那就好，你先归去惊风楼，给我持续把人盯紧了。”
大靖是个好处所，有塞外看不见的繁华风景，好山好水养得人跟畜牲一样脂膏肥美，当年乌勒铁蹄未能踏破雄关，实是一大憾事，幸而斗转过后，统统又有了死灰复燃之机。
江烟萝揉开纸团，忽地展颜道：“动起来了就好。”
“快则本年，慢则来岁，你们乌勒就要大肆发兵进犯大靖北疆。”昭衍打断了他色厉内荏的号令，“你们针对雁北关做下的各种袭扰，不过是个幌子，意在声东击西，真正目标尚未可知，当务之急是在这都城制造一起大混乱，最好能劫杀大靖天子，掀起朝廷内斗，好让你们趁虚而入。”
“野狼”随使臣潜入京师，至今已稀有月，实在是件令人脊背发凉之事，假如郞铎胆量再大些，那晚的长生宴便要血流成河。
他手脚发冷，心几近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不想昭衍竟没脱手，而是缓缓道：“我信赖你。”
可惜这一大蓬血是躲也躲不开的。
步寒英遇袭一事震惊天下，塞外各部皆有耳闻，如郞铎这般乌勒重臣更是多有留意，毕竟少了一个亲信大患确是功德，但这究竟在扑朔迷离，无数人都以为是乌勒收留了大靖叛徒冯墨生，共同做局害了步寒英，可郞铎心知肚明，他们未曾见过冯墨生，更遑论联手设伏。
夜色浓，月光淡。
郞铎解缆前来大靖的时候，寒山尚且风平浪静，不想他前脚到了京师，后脚就得知步寒英遭受伏杀、存亡不明的动静。彼时，与郞铎同业的十八名“野狼”无不欢乐鼓励，可这高兴只持续了不到一个月，紧接着便传来步寒英之徒昭衍代掌寒山力挽狂澜的风声，待到今岁八月，郞铎更是获得了昭衍互助雁北关一举截杀整队“野狼”的骇人密报，如同一盆冰水浇在了柴火堆上，他们曾有多么欣喜若狂，当下就有多么仇恨难平。
现在离大殓吉时另有近四个时候。
“我瞧你有些眼熟。”昭衍变戏法般从怀里摸了个小珠花给她赔罪，“事关严峻，萧阁主派你来接我，必定是信赖你，可我先前去过几趟总坛，没有一次见过你。”
北风卷枯叶，桌上烛火摇摆不定，茶水也早已凉透了。
“点子扎手。”昭衍顺手将麻袋丢到地上，大马金刀的往她劈面一坐，血腥味劈面而来，令江烟萝皱了皱鼻子。
是以，在做好了诸般安排后，郞铎在“野狼”的保护下悄悄分开了鸿胪寺，在坊内妓馆里点了一个女人。
长夜尽，天将明。
“不翻开瞧瞧？”
昭衍单手拎着个鼓囊囊的大麻袋，像是黑夜里盘桓人间的孤魂野鬼，悄悄无声地穿过密径，敲响了浮云楼主院大门。
郞铎几近是从牙缝里挤出字来：“他们公然是用心设套的？”
换句话说，北疆塞外凡是与“野狼”同事过的人，没有一个不认得寒山师徒那两张脸。
小婢女没接珠花，神采倒是和缓下来，细声细气隧道：“我有段时候不在阁主身前服侍了。”
“这些年来杜允之毕竟为你将琅嬛馆打理得井井有条，又被她胜利策反，今后还是能派上不小用处的。”顿了下，昭衍又道，“再者说，就算要过河拆桥，也得等安然过了河，倘若先一步失期于他，只怕节外生枝。”
一刹时，郞铎浑身大震，眼瞳骤缩！
中原女人肤白腰细，跟小羊羔一样让人爱不释手，郞铎如兽般伏在她身上，听着那委宛叫声，像是一曲绵软动听的歌谣。
此夜无风或雨，该是克日可贵的好气候。
秋娘指向桌上未动一口的点心，做了个夹塞的手势。
鲜血恰是从中间那人身上喷薄出来的，若非其提早发觉到了甚么，于千钧一发之际将郞铎撞开，他本可不必死，被一剑贯穿头颅的人就该变成郞铎。
江烟萝昂首望了眼天气，俄然道：“秋娘那边，至今未有动静传来。”
他就着一盏凉茶吃掉满盘点心，拍掉手里的残渣，起家来到那只大麻袋前，慢条斯理地解开绳索，一个大活人随之滚了出来。
“是玉无瑕的手笔。”江烟萝轻笑，“她倒是说到做到，杜允之代她受禁数日，现在过河期近，竟没想着拆桥。”
他笑得和顺，说出来的每个字却像冰锥一样刺在郞铎身上，筛糠似的颤抖竟渐渐停止了，郞铎惨白着脸望向昭衍，如瞥见了一个恶鬼。
令牌动手，秋娘点头应下，如来时那样裹挟着萧瑟北风而去。
“要不我走一趟？”
这一回，江烟萝没有答复，只是用下巴点向那倒在地上的大麻袋，道：“他就交给你了。”
“操纵送饭的仆人通报动静，又是在她自个儿地盘上，确切易如反掌。”江烟萝挑眉，“人呢？”
郞铎抖得短长，不知是冷还是怕的，他咬牙道：“我乃乌勒国使臣，你胆敢行凶……”
但是……冯墨生投奔乌勒暗害步寒英的动静，明显就是从寒山、从昭衍的口中传出来的。
江烟萝以指腹轻触两下，问道：“如何伤的？”
暗巷里没有火把，只要暗澹月光洒落出去，映出了一道雪亮寒芒。
“陈朔当然忠心，但要洗濯对本身唯命是从的部属，还是避嫌为上。”江烟萝淡淡道，“这类事，秋娘做起来更让我放心。”
可惜有人未能安寝，亦有人难见天明。
天未明，夜幽寒。
昭衍不由笑道：“我一个糙老爷们儿，哪跟小女人似的在乎这些？”
郞铎抬头看着昭衍，他在这一刻仿佛明白了甚么，又仿佛一点也不敢深想。
郞铎才在存亡关头走过一遭，非常胆气都被磨去七分，他已见地到了昭衍的脱手狠辣，若此子真将血债算在乌勒头上，本身落在他手里必定是生不如死。
可郞铎明显是认得昭衍的。
冬月初二，寅时三刻。
他被溅了一脸血，再多的酒意也吓醒了，惊诧昂首看向阿谁站在死人身上的黑影。
昭衍见机地闭了嘴，目送她走出院子。
“我不晓得！我底子没见过甚么冯墨生！”
“甚么处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