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变数
紧皱的眉头微不成见地一松,江天养脱下斗笠和蓑衣便向杜允之走去,后者热忱地给他斟了一碗茶,道:“江帮主舟车劳累,快喝碗热茶去去寒吧。”
“周宗主劫走了方咏雩,无异于拿捏住了方怀远的命根子,有了这个活生生的把柄在,他即使身为盟主也要投鼠忌器。”说到此处,江天养又嘲笑一声,“何况方怀远本技艺底下也不洁净,他先父与亡妻俱是乱臣贼子,若非前阁主一念之仁,便是连累之罪也够他死无葬身之地,又何来本日风景?偏生方怀远不思戴德戴德,大要奉迎而暗里禁止,不然听雨阁招安武林的行动哪会停滞不前?”
江天养的神采更丢脸了些。
妇人还待再说,却被丈夫用力拉了一把,只见他满脸惊骇地朝桌子努了努嘴,她忙定睛看去,只见那一锭银子竟是半嵌在桌面里,周遭桌面连一道裂纹也看不见。
“死了?”江天养心下猜疑,“如何死的?”
纵使江平潮是江天养的亲子,他仍在那一刻生出了难以自抑的嫉恨,嫉的是江平潮的浮滑韶华,恨的是压过本身大半辈子仍不罢休的方怀远。
他目光微凝,问道:“敢问江帮主,那车里的是……”
江烟萝要打乱听雨阁的摆设,而江天养要让方怀远乃至天下豪杰都看清楚,这些小辈再如何短长,现在也是靠不住的。
“想来江帮主也晓得萧楼主此番来意为何,那平南王女行迹诡秘,西川密探搏命传回的动静定不会有假,她必然来了栖凰山,只是藏匿极好未露行迹罢了……当日萧楼主虽告别下山,暗中留下了很多桩子,尽数由鄙人调遣,便将出入栖凰山的大小门路都安插上耳目,以此从连续下山的人马里鉴别目标。”杜允之的神情凝重起来,“今早探子来报,说是三天前,临渊门的那位林管事在冤鬼路上出事了。”
“那在你们内心,当今这位武林盟主可算得上豪杰豪杰?”
江天养不耐烦地打断他道:“尸身是真正的方林氏,却不是我们所见的那位‘林管事’!你且想一想,保护与杀手都死了,独一活下来的刘一手乃是方怀远最为倚重的亲信,他说的那些话岂能当真?”
临渊门与海天帮同为白道四大门派之一,方、江两家又是世交,数十年来同进同退,要说江天养对方怀远半分交谊也无,那是空口口语,可再多的交谊与武林盟主之位比拟,又变得不值一提了。
杜允之赶紧躲进了棚下,隔着雨幕往向西面的门路,淅淅沥沥的雨声俄然被一阵短促的马蹄声打乱,他抬眼望去,马蹄踏雨,水花乱溅。
“据埋伏多年的桩子说,那方林氏右耳后有颗红痣,尸身亦有,何况脸孔模糊能辨,应不会有错。”
他深思了好一会儿,俄然道:“那女人必然就是平南王女!”
“你入彀了,方怀远恐怕是发明了你布下的桩子,用心放出动静引你派出杀手,再趁机来个死无对证!如此一来,平南王女借机脱身,脏水都泼到了杀手身上,方怀远不但将本身摘得干清干净,还能趁机清查表里,你留在栖凰山的那些耳目……方怀远,好深的心机,好毒的手腕!”
杜允之神采大变,霍然起家:“莫非他要先动手为强?”
杜允之也曾过过苦日子,晓得没爹没娘的孩子要想在这个世上活下来有多难,他虽不是甚么好人,但也并非周绛云那般枉披一张人皮的杀人鬼。
杜允之晓得这佳耦俩在此地摆摊已有近十年,对两地来往之事非常熟谙,因而反问道:“有甚么讲究吗?”
杜允之心下哂笑,却道:“先前我路过中州,看着倒还井然有序。”
四周的草丛动了动,杜允之头也没回,只淡淡道:“日行一善,不必理睬他们。”
诚如杜允之所说,听雨阁对方怀远这些年来不识汲引的行动早有不满,因而动了以江代方的心机,在江天养看来此为一举两得的功德,凭着两家的友情,待海天帮上位以后,莫非会虐待临渊门?
果不其然,听他委宛问起,江天养面上无悲也无怒,又呷了一口茶水,这才淡淡道:“不听话的人,自当不必来了。”
杜允之笑道:“等人。”
因而那丛草又温馨了下来。
这句话说是见笑实为警告,杜允之暗道这翻脸无情的主儿竟还顾及动手足情,识相地不再多问,转口道:“这些日子以来,我绕着中州走了一圈,武林大会引发的波澜愈发大了,弱水宫、灵蛟会两大魔门为争明月河之利,行事也越来越肆无顾忌,再有那云岭地崩之事牵涉甚广,南北对峙一触即发……鉴于诸般各种,四方官府已增设了关卡,听雨阁亦加派人手漫衍各地,不但对来往人货严加搜问,更是针对武林人士多有盘问!”
杜允之叹了口气,道:“别说落雨,下刀子也得等呐。”
“多余的,就当我买你们这个摊子。”杜允之看了眼天气,“要落雨了,早些回家带孩子吧,东西都留下,我自坐着等。”
“杀手是鄙人安排的,按照连日来的筛查,这个林管事有些可疑之处,再有暗桩探听到她在这个节骨眼上被方怀远奥妙派往云岭,三分疑云都成了七分,这才安排了人半路伏击,耳提面命要抓活的。”
杜允之目光一扫他身后代人,叹道:“可惜鄙人筹办了百十份茶水,现在却要华侈很多了。”
遭受补天宗的攻击后,江天养更不肯在路上多做担搁,历经一天两夜的疾奔后,他们终究分开了中州地界,现在已是人困马乏,偏又碰到了雷阵雨,不得不找处所稍作安息,幸亏这里有一处茶棚,勉强能让世人避雨。
“讲究大着咧。”妇人接口道,“西进则罢了,如果东出,那便是打中州而来、向越州而去,十有八九是要乘船走水路的,听申明月河沿岸贼寇横行,另有强盗建起水寨,很多商旅都一去不回了。”
妇人已是抖似筛糠,结结巴巴地应了声,连清算都顾不上,跟丈夫逃也似地快快分开了。
这家小摊位于古道边上,摊主是一对佳耦,农忙时下地干活,农闲时就在路旁支起棚子,摆放十来张方桌长凳,供来往商旅歇脚用饭,卖的不过是些粗茶淡饭,独一算得上适口的是农家便宜的酒酿圆子。
杜允之见他面上阴晴不定,心知本身踩到了江天养的痛脚,顿时悄悄叫苦,赶紧岔口道:“鄙人受命在此相候,是有些事情要奉告江帮主。”
当今武林白道,堪为盟主之人,唯有他江天养。
“在这里等?”妇人昂首看了看天气,“瞧这气候怕要落雨咧。”
也许是那酒酿圆子的确好吃,亦或者这佳耦俩朴素得令人发笑,杜允之本想吃饱喝足后将人都埋进地里,临了结改了主张,特别听到那摊主提及本身的孩子,杀意也不由得淡去。
“嘿,他要不是豪杰豪杰,天底下这么多高来高去的江湖人,哪轮获得他当领头的?”
他惊醒过来,只见穹空乌云密布,最早是一条银蛇闪现,紧接着有雷声霹雷,豆大的雨点落了下来,最后只要零散几粒,旋即越来越多,越来越麋集,未几时便有大雨滂湃落下。
杜允之忍俊不由,取了十两银子放在桌上,道:“你家圆子味道不错,拿着吧。”
莫若与子。
江天养一掀眼皮:“是舍妹,她吃惊过分得了疯病,让杜馆主意笑了。”
他向来抉剔,有着“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之类的讲究弊端,似这般粗陋的食品放在平时莫说入他口,便连看也是看不上的,可杜允之此番在山林里待了数日,跟着他的一帮大老粗提刀杀人易如反掌,却连烤个鸟雀都是半生不熟,将他的非常神情折磨得三分也无,故而常日里被他不屑一顾的酒酿圆子现在也成了甘旨好菜。
这一行人马恰是海天帮的车队。
杜允之拥戴道:“不错,这些个冥顽不灵的江湖人士对听雨阁素有成见,若要招安须得自上而下、缓缓图之,故而前阁主才放了方怀远一马,可惜此人不识好歹,始终阳奉阴违……本来,他若肯退位让贤,将盟主之位拱手让与江帮主,我们也不必走到如此境地,可惜方怀远迷恋权威,耍弄手腕点窜大会章程,说是将下任盟主之位内定给了公子,不也是欺公子幼年难以兼顾全局,到时还得持续仰赖他这个前盟主吗?”
江天养一时面沉如水。
江天养视方怀远为好友,怎猜想在贰内心,本身竟不如那未能独当一面的儿子。
海天帮这一队人马本来为数很多,现在来到这棚下的却只得五六十人,杜允之早晓得周绛云跟江天养之间那点活动,自不会以为其他人都被周绛云杀了洁净,不然大事未成,这两端大龙就要先窝里斗了。
杜允之怔住:“可她已经……”
思及周绛云,杜允之俄然感觉碗中茶水都带上了一股子腥气,令他一阵阵犯恶心。
摊主想了想,问道:“这条路是中、越两州的必经之地,公子要等的人是西进还是东出呢?”
周绛云无疑是让恶人都心惊胆怯的人。
但是,当江天养向方怀远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时候,方怀远沉默很久,却道:“天养兄实为当世豪杰,天下豪杰罕见与你并肩者,可当目前野局势庞大,黑道六魔门皆如日中天,反观白道有些青黄不接,下任盟主任重道远,与其求强不如求稳,天养兄与愚弟已是知天命之年,传位于父……莫若与子。”
可惜骆冰雁聪明反被聪明误,待弱水宫与灵蛟会争得两败俱伤,就该到海天帮坐收渔利之时了。
是以,江平潮输掉了最后一场比试。
摊主往嘴里丢了颗蚕豆,发牢骚道:“俺听熟客说啊,明月河那一带的贼人多是练家子,个个武功高强,另有劳什子灵蛇会和那甚么弱水宫打得头破血流……这些江湖人士目无国法惯了,莫说是衙差,官老爷都怕他们,哪个能管?”
江天养倒也不怕他在茶水里脱手脚,端起茶碗就喝了一大口,这才问道:“杜馆主何时改行在这荒郊田野卖茶水了?”
江天养甫一上马,劈面就见杜允之坐在茶棚一角,恰好整以暇地吃蚕豆。
杜允之故作惊奇地问道:“有这事?盗匪如此猖獗,官府莫非就听任不管?”
“确认无误?”
杜允之浑不在乎佳耦俩一刹时变得煞白的神采,自顾自地喝起茶来,一口茶过喉,他又想起了甚么,对佳耦俩道:“至于搬去中州的事情,且缓上两三年吧,都说天子脚下居不易,这武林盟主的脚下是非也很多呢。”
蒲月廿八,阴云垂地,大雨将至。
江天养回过神来,皱眉道:“何事?”
杜允之道:“详情不知,只晓得武林盟七大妙手与二十四名杀手同归于尽,她也掉落绝壁,待刘一手赶回栖凰山报信后,武林盟的人找了一天一夜,尸身惨不忍睹。”
江天养顿时会心,明月河漕运之利何其庞大,如果任由江湖权势将之朋分,官府不但大损颜面更伤及底子,毫不成能等闲罢休,故而骆冰雁当初虽眼馋这块肥肉,可若无周绛云代听雨阁表了态,她定不会如此明目张胆地伸出虎伥。
摊主佳耦见他孤身一人,又是大族公子的打扮,忍不住对他生出了几分猎奇,眼下没有其他客人,佳耦俩端了一壶茶和炒蚕豆上来,问道:“这位公子,你是要去何方呀?”
心念转动,江天养沉声道:“弱水宫权势庞大,灵蛟会秘闻深厚,此二者争利非一时半会儿能分高低,在此之前,我们得先强大本身。”
“杀手来自哪方?”
杜允之心头凛然,正要说些甚么,忽听一辆马车中传出了异动,似有人在内里挣扎,可惜这动静很快就消逝了。
哪怕在栖凰山上有过一遭合作,杜允之仍不肯与周绛云多打交道,他承认本身是好人,而好人与恶人最大的辨别,就是前者让人生厌,后者却让人害怕。
杜允之已经连吃了三大碗。
佳耦俩都吓了一大跳,那妇人赶紧摆手道:“三碗圆子能值几个钱,要不了这么多……”
“林管事……”江天养略一思考,“是那方林氏?”
他并非输给尹湄,乃至不是输给周绛云的手腕,而是输给了本身的两位嫡亲。
“那也得管得了啊!”
杜允之顿时悚然一惊!
万幸的是,他明天要等的另有其人。
不知过了多久,比及杜允之都昏昏欲睡的时候,头顶俄然炸开了一声惊雷,暴风高山而起,吹得周遭草木扭捏不定。
“算上她和刘一手,二十四人对九小我,竟还杀了个同归于尽?”
江天养正要说话,忽听马蹄声飞奔而来,当即昂首一看,只见一匹快马风驰电掣地朝这边冲来!
摊主不无羡慕隧道:“中州是武林盟的地盘,来往的多是白道人士,哪个蟊贼胆敢在武林盟主的眼皮子底下冒昧?俺都跟婆娘说定了,等娃儿再大一点,俺一家人都搬到中州过太常日子去。”
“不错,蒲月廿四那日,刘一手携七大妙手护送她赶往云岭山,是要代表武林盟帮手官府救灾施助,成果刚一出栖凰山就被一伙杀手劫道,她死于混战中。”
“这二十四人无一庸手,就算任务失利也不会被刘一手等人赶尽扑灭,必然是产生了不为人知的变故,恰是鄙人一筹莫展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