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1 融为一体
“太后,寒意未退,需保重凤体。”说话之人,乃是出自窦氏一门的宫女。奉侍太后很多年。饶是曹节,亦需唤一声“中大夫”。
没有日光的天幕下,洛阳城覆盖在逆升的雪芒当中。轻柔的寸芒,在屋脊与天幕的交汇处,沉寂的绽放。为洛阳城里大大小小,凹凸起伏的修建,罩上了一层昏黄的表面线。光影交叉,仿如碎羽。
楼桑令乐隐,起家言道:“启禀王太妃,王妃,臣虽不通行伍,却亦熟读兵法。孙子曰:‘夫用兵之法,天下为上,破国次之;全军为上,破军次之;全旅为上,破旅次之;全卒为上,破卒次之;全伍为上,破伍次之。是故百战百胜,非善之善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故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今,兵不血刃,可令百万钟羌,十万羌骑,为我所用。此乃,上上之选。”
娶长母妻,时人多觉得蓟王乃世之豪杰,道义使然。现在方知,尤重交谊。
“吕常侍昨夜遣人来报,陛下已诏令尚书台,增设‘护氐校尉’,驻守武威郡。”宫女答道。
“王妃一人,偏妃六十有九。”宫女如数家珍:“撤除王妃公孙氏,诸妃多是陛下赐婚。先赐高车副伏罗氏,洛阳时再赐‘七夫人’。后蓟王就国,又赐西域五十五国公主,计五十六人。另有安氏四姐妹,乃马市胡姬酒坊头牌舞姬。”
“臣等,附议。”群臣下拜。虽不知王妃如何着想,然家国天下。“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朝堂之上,自当以国事为重。
洛阳表里一片白皑。赶在最早的一班宫人出屋前,窦太后身披狐嗉大氅,在一众‘女大夫’的伴随下,走出寝宫。耸峙云台,俯瞰帝都雪色。
“太后所言极是。”宫女笑道。
伉俪间的互诉衷肠,被王妃娓娓道来。群臣无不动容。此时方知,主公与王妃,竟情深至此。
“太后何出此言?”宫女不解:“陛下废长立幼之心,西园皆知。若非西羌又乱,陛下早将蓟王调回,与大将军分庭抗礼。陛下与蓟王,颇多相契。王美人又与蓟王,相称兄妹。帮手皇次子即位既出陛下之意,又如何能见皇后与蓟王攀亲。”
“小弟反问我:‘少时我单独去寻姐姐学剑。寒暑易节,倾囊相授,传我毕生所学。又为我空耗韶华如此多年,姐姐可曾心有不甘?’”
临乡城,蓟王宫。
斯须,左丰身边亲随小黄门,登台送信。
“传闻,舞阳君回绝张常侍,乃皇后授意。皇后欲将其妹,下嫁蓟王为偏妃。”宫女又道。
“我已晓得。”王太妃悄悄点头:“今后今后,我当视如己出。”
宫女查抄无误,呈于窦太后劈面:“太后,有殖货里手札。”
“对了,程夫人前日来报,蓟王欲请开‘护氐校尉’,西园可有动静传来。”窦太后又问。
窦太后一声感喟:“此乃天赐良机。若蓟王上表请陛下赐婚。何后之谋,则成矣。”
“右丞觉得如何?”王妃忽问。
宫门初开,便有一辆驷马安车,驶入宫门。
“本来如此。”宫女悄悄点头。
王太妃却问道:“妍儿可有难堪。”
“臣,附议。”崔钧亦下拜。
窦太后言道:“蓟王是宗室,何进乃外戚。手心手背,皆是肉。关上门来,终归是一家人。陛下亦不想家门不幸,祸起萧墙。斗而不破,点到为止。待胜负已定时,不至兵器相向,血流成河。亦是陛下所想。”
人间男女,亦多好处勾连。蓟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好处牵绊,荣失损益,又如何能置身事外。如娶高车十二部副伏罗氏,三郡乌桓王妹,西域五十六国公主,现在又要与钟羌联婚。另有窦氏孤女,承平圣女……皆为大局天下计。
蓟王豪杰了得。恩仇拎清,爱恨清楚。为人处世,亦如嫡妻公孙氏这般。
“竟有这很多……”窦太后似想起,还未能与刘备结婚的小姑窦琼英。眸中忽闪过一丝异色:“天下能享尽齐人之福者,唯我家麒麟一人。”
不愧是乐公。虽对蓟王和亲之事,只字未提。却已表白态度。
恰逢月初大朝会。蓟王国书,家书,同日而至。
“此情此景,历历在目。”公孙氏言道:“我早与小弟活成一体。母亲热莫另眼相待。”
唯有嫡妻公孙氏,乃情到深处。故不计得失,疏忽世俗。率性而为。
蓟都尹娄圭,亦言道:“诚如乐公所言。‘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又曰:‘攻城为下,攻心为上’。汉羌交战百年。羌人复反,正因从未至心归顺。即便主公一战而胜,签订城下之盟。假以光阴,或被许以厚利,或中反间之计,钟羌必将再反。陇右时势,再次崩坏。主公允羌大计,终归功亏一篑。满腔心血,皆化为流水。”
“太后与蓟王太妃,倒是相处的极好。”身边宫女,皆窦太后幼时玩伴,又一同入宫。虽名为主仆,却情似姐妹。
“回禀母亲,并无难堪。”王妃微微一顿,柔声言道:“迎亲那日,我曾问小弟,‘娶我,你可甘心?’”
“臣,附议。”耿雍肃容下拜。
窦太后言道:“蓟王少年丧父,皆是王太妃谆谆教诲,才成本日之栋梁。今蓟王远在西凉,蓟国则由王太妃垂帘监国。一国之政,尽入太妃之手,却仍能政通人和,欣欣茂发。太妃之德智,又何必多言。”
令左国令士异,将国书当殿朗读,王太妃,王妃遂问政群臣。
“诸位觉得如何?”王妃三问。
六合间忽逆升出一丝淡淡的,来自雪落的暖和。
窦太后取来一观。
“与钟羌联婚……”将贾诩手书细细看完,窦太后忽问:“蓟王今有多少妃?”
“我答曰:‘并无不甘。’”
一夜风雪交集。天明前,暴风渐止,只剩雪落。
“如此,请母亲命令吧。”王妃亦自帘后下拜。
“皇宗子,皇次子,皆是皇子。”窦太后言道:“陛下又岂能忍心,见二子骨肉相残。蓟王,任重而道远……”
“无妨。有蓟王太妃送来的毳裘卫衣护体,倒也未觉寒意。”窦太后言道。
“如此甚好。羌氐虽出同源,却已各自分立。蓟王请立‘护氐校尉’,分而化之,自是先见之明。”窦太后亦曾垂帘监国,对政务非常谙练。
所谓嫡妻者。又岂是白头偕老,举案齐眉。
“小弟亦点头:‘小弟心系姐姐,此情已融入骨髓血脉。’”
“左丞觉得如何?”王妃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