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拾叁:迦蓝夜雨】
“哦?”他转过甚看我。
“佛家地界,公子还是不妄言的好。”我也朝着钟上的经文看去,“可若独独迷恋求不得,怕是要错过不知多少物事。”
我不看他,也笑笑,想着如许的处所的确是好。又偶然瞥到主持的殿宇,将“空山殿”念出了纤细声响,“修行之人四大皆空,想来,这鼎沸人声于主持而言,亦不过烟云罢了。”我点头称是。
“兰叶春葳蕤,桂华秋洁白。欣欣此买卖,自尔为佳节。谁知林栖者,闻风坐相悦。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我将最后一句拉的略微长一些,望能解贰心中之想。
我终感觉本身与他在此处不当,因而福了一礼道:“我另有人要等,就此告别。”如此便也出去了,想着还是留他埋头想想。迦蓝寺的后院风吹草动,未几会儿子珩便返来了,我与他挽下衣袖,又拿出帕子给他擦擦手,他笑得平常:“我竟感觉,像是古稀已过一样了。待我们老了,便也寻这么一个清净住处,安度暮年才好。”
“公然是密意的树。”在这人间,我总爱密意的物事,光阴在变,光阴在变,爱与心倒是能够稳定的。我在他怀里微微的颤起来,“你岂不知,我总想着,结发为伉俪,恩爱两不离,”又捉了他的手指在手中搅着,“我又爱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我想,世事情幻,总该有些甚么稳定吧。”我昂首对上他的眸子,他也看着我,四目相对时,是绵绵情义。
他看我愣神,又说道:“你不晓得那是甚么花吗?”他也看窗外的花树,温温一笑,眸子是月光一样的清澈,我微微点头,以示本身的确不晓得这是甚么花树。他的声声响起来:“夜合树,别名马缨花,别号,合欢。”
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
“好一句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张九龄的《感遇》,倒是合情合景了。”
凤飞遨游兮,四海求凰。
友情通意心调和,中夜相从知者谁?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无法才子兮,不在东墙。
我说出这首词,不过是想他晓得,有些物事获得不如远观,万事万物,又都爱净身矜持的。
凤兮凤兮归故里,遨游四海求其凰。
“合欢?”我反复着这两个字,只感觉是极好的名字。“可有甚么说法吗?”
有艳淑女在内室,室迩人遐毒我肠。
“我总觉着,和你在一起,像是过了好久好久,像是,现在的我们,已经白了头。”
“好。”他的手指按上冰玉箫的气孔,苦衷在夜色中迟缓印染开来,夜色中非常委宛婉转。
“原是如许,那便请女人恕我冒昧之过了。”他的声音开朗。若说子珩的声音如山中清风,他的便是崖涧飞瀑,各有味道。他的眸子狭长深幽,还是着天青色衣衫,腰间别着白玉做的酒葫芦,像是江湖中的风骚侠客。
“无妨事。”我稍稍向后退一步,与他隔着些间隔,以示男女授受不亲。他看我如许,心中也了然,只守着原处,半晌叹一句:“也罢,你如何能够是她?”
“一花一天下,一叶一追随。一曲一场叹,平生为一人。”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他转头看我,又是明朗的笑声,“佛家地界,众生皆可诉,佛又岂会因着世俗炊火降罪于凡人。只道是‘良辰美景何如天,赏心乐事谁家院’罢了。”我脸上一红,晓得他说的,是汤显祖的《牡丹亭》。他倒是萧洒的紧,若无其事般看看窗外,道:“这六月的天真是奇特,就这么会儿,便要下雨了。”我看着窗外风雨之前的安然草木,道““我倒是晓得有一首词,或许于公子有裨益。”
我看着面前的人,天然晓得我们在那边见过。只是,彼时胭脂阁中,我以轻纱覆面,还是倚芳阁的新晋头牌。现在,柳浥尘已因病香消,人间再无《送元二使安西》中的人儿。我清含笑:“公子怕是记错了,我未出闺阁,未曾见到过多少人。”
“但是公子的心上人吗?”我看他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却已成了丧偶之人,心下不免生出怜悯之意,“这人间命转无数,还望公子节哀。”他摆摆手,饮了一口酒,道:“倒也不算心上人,只是倚芳阁中相见,还未深知,便已殁了。”我心中惊奇,脸上还是平静的神采:“既然来不及深知,公子便不必挂记了。”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他拿出酒葫芦小酌一口,自顾自言语。
愿言配德兮,联袂相将。
他微微侧着看我:“你岂不知,这世上,得不到的东西最好,因着求不得,才感觉甚妙。”他到了铜钟边,细细打量着上面的飞天图案,“我喜好有清韵的物事,这飞天的舞亦是美,但是只美无韵。”
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窗外一声惊雷划过,又有闪电划过天涯,我在他怀中,又抱他紧了一些,他的手抚上我的脸,柔声问道:“怕吗?”我的确怕这夏季里的风雷闪电,现在在他怀里却很放心,我略微靠了靠他,“有你在,我便不怕。”
“相传,虞舜南巡苍梧而亡,他的两个妃子娥皇和女英遍寻湘江未得,整天相对恸哭,啼血流尽而死,厥后长出了湘妃竹,泪迹斑斑。”他将我揽在怀里,又别有些温热气味,“厥后,虞舜与妃精灵相合,变成合欢树,枝枝相连,翠叶相对,朝开夜合,相亲相爱。”
不得於飞兮,使我灭亡。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遨游!
他悄悄拂过我的脸,将冰玉箫拿出来,道:“好久不吹箫,怕是技艺陌生了,娘子可有甚么想听的吗?”我晓得他是想用箫声压下屋外风驰电掣的声音,也随了他,“凤求凰好吗?”
“嗯?”
“她?”我悄悄唤出声,却不想被他听了去。他慵懒地开口:“是个可贵一见的妙人,只可惜命薄些。”
“我刚已经托小徒弟安排了禅房,要了比来钟楼的那间,此次来的巧,刚好见地见地这竹雨声。”寺院里泥土与绿草的芳香在鼻尖缭绕不褪,却又混着别样的味道,淡淡的,非常舒畅。天上已经阴云麋集,看起来不时便会有大雨倾泻,我和他朝着禅房走去的间隙,味道又垂垂浓了些。待到走进时,方才看到,窗子那边,是两棵极大的树木。叶子稠密得很,又在重重深绿中透出些粉色来,那粉色很轻,像是偶然飘落的绒絮普通,很有些仙气。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山外山,天外天,追风逐月一刹时。窗外有雨水顺着青灰瓦檐如线滴落,窗内又有合欢花开暗香浮动,我与他雨中对坐,只是相看两不厌。厥后雨势垂垂小了,待到雷电隐去,他方才停下,现在,风声,竹声,掺着雨声,钟声,悠悠的响起来,充满了全部迦蓝寺,迦蓝夜雨,因着在他身边,变得无穷夸姣起来。“子珩。”
“迦蓝夜雨醉久阳,锦衣绯云郁甜香。密意何限竹雨后,一树合欢情义长。”他将情义拉的分外长些,又和着窗外的风声竹声,嗓音分外温润些:“平生一世,生生世世,你都是我心头的朱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