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战地从来无知己
月下战衣拨琴弦,高山不言水不歇。月上云洲酌佳酿,闲云流水天涯远。如果多年以后,诸多悲欢与名利都随了那东逝水,再忆起本日,是否会做出不一样的决定?苏子澈不知,也不肯去想。
徐天阁一击不中,已被陆离董良绊住,苏子澈只觉手心一片冰冷,耳畔无尽的杀伐之声都淡去了,唯有胸腔里沉重的心跳,一声一声落如重锤。他蓦地纵顿时前剑挑枪头,三尺青锋卷起往昔光阴,在面前会聚成奔涌的河道倾泻而下,瞬息间又寥完工泥碾作尘,灰飞烟灭再不成追。
进入六浮山,行进速率不得不慢了下来,当时已经入夜,仲秋夜寒,四下俱静,唯稀有不清的马蹄声伴着不时传来的寒鸦声。徐天阁蓦地勒马停下,其他兵士见此莫不也吃紧勒马,骏马人立而起,几近要将马背上的人甩下。
一名传令兵跑过来道:“殿下,徐天阁返来了!”苏子澈一甩金鞭,道:“来得好!恰好做一个了断!”他弃了银枪,寒剑出鞘,收回一声长吟。行军作战,兵器是一寸长一寸强,步兵所执之矛长约丈许,能力强大,马队用长矛多有不便,便多用画戟长-枪。苏子澈虽也练过枪法,可到底不比自幼习练的剑法熟稔,是以徐天阁一呈现,他当即换了长剑。苏子澈催顿时前,顺手挽了个剑花,七星龙渊直指苍穹:“六合前冲,虎翼之阵!”跟着他声音一落,宁军阵型立变,直如伏虎将搏,又似猛虎下山,向前强行突击,冲得黎甲士仰马翻,未几时就看到了横枪立马浴血厮杀的徐天阁。
他语气轻描淡写,声音也是清越暖和,在场除了谢玄与艮坎离巽几人,余者皆是出世入死无数次,刀下斩过千百人的大将,可当这个眉眼标致的少年回顾说这话时,他们竟无一例外埠感到了一股迫人的压力,压在他们发顶心上,重如千钧。
那执剑之人未料得这么快被看破身份,贰心内几次不定,千钧一发的疆场上,他竟想起临别那晚共饮美酒共操琴,想起徐天阁树林月下闻声而来,想开初见之时受军法,得其深夜来探……相逢还一笑,相别还期许,哪知再见时的各为其主竟来得如许快,贰心底难过又惭愧,声音也一片涩然:“将军,对不住,我从一开端就骗了你。”
苏子澈分开长安时为了粉饰身份,直接前去厉城入了北黎虎帐,因此对于西州城的一众将领,多数都未曾见过。陆佑挨个为他做了先容,想来是顾忌着秦王的身份,这些将领个个戎装,连头发都一丝不苟地束在顶上,见到他动辄就是大礼,如此一来,倒显得苏子澈与谢玄等人的一身常服过于随便了。苏子澈笑吟吟地听陆佑挨个先容完,转而看向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男人,道:“这位……柳少侠,我是熟谙的,此前曾在长安见过数面。”
月色之下,来者的描述看不清楚,可凭那一身分歧于浅显兵士所着明光甲的皑皑银甲,也知其身份不凡,徐天阁重重地哼了一声,道:“暗中偷袭,算甚么豪杰!”
陆佑久在虎帐当中,说话间便带了疆场男儿的粗暴之气,苏子澈闻谈笑道:“不敢,诸位将军都是百经疆场,我要向你们多多请教才是。”
黎军阵营中忽地响起一阵呼声,宁军尚不明以是,黎军已是呼声震天,本来各自为战勉强成阵的兵士也俱都结为一团,士气大振。
一名流兵驰马趋近,低声问道:“将军,如何了?”徐天阁侧耳谛听,道:“有点不对劲。”离得近的几名流兵立时警悟起来,他们夜间行军并没有火把等物,借着月光看去,四周并无任何不当之处,一人大着胆量道:“仿佛没甚么不对劲,将军许是多心了吧!”
有那么一刹时,他几近想分开这生杀不休的战地,再不管北黎的狼子野心,不过问西州的存亡存亡,只一心一意地待在兄长身边,哪怕做一世的繁华闲人。
本来喧闹平和的六浮山路,顷刻化为修罗天国,入眼是断臂残肢,入耳是濒死惨叫,徐天阁目眦欲裂,一边摆布驰马遁藏巨石,一边号令兵士们向后撤退。待到巨石不再落下,死伤者已不知多少。数不清的马队从四周八方冲过来,杀声直冲苍穹,徐天阁执枪催马,来回不过几息,已经杀得十数人,身上战袍也染成了赤色。耳畔风声凌厉,他反手格挡,银枪与长剑“叮”得一声撞上,震得他虎口发麻,几乎脱手。
陆佑低声道:“那徐天阁是天纵奇才,陛下成心将其收为己用……”苏子澈缓缓点头,道:“我已经探过他,是决死不降的。”另一将领冷冷道:“那我们便派人在他回程的路上,来个守株待兔!”
苏子澈缓缓抽回龙渊,剑锋垂向空中,鲜血便顺着剑身的纹路落入黄土当中,却因过分浓稠而未立时洇下。
那男人长着一张过目即忘的脸,穿戴一身暗色衣服,寂静地站在一旁,若不是苏子澈突然提起,在场诸人竟没有一个重视到他。陆佑哈哈笑道:“柳兄弟是江湖朋友,为打北黎贼子出了很多力,想不到殿下竟然熟谙,那陆某就不必华侈口舌了。”
苏子澈叹了口气,点头道:“你们商讨,我有些乏了,先去歇息,此等大事不成无智囊――清之?”谢玄略一点头,道:“殿下去歇着吧,我会跟诸位将军商定出终究的打击打算。”苏子澈拂袖便走,行至门前又俄然止步,回身道:“战役非我所愿,但时至本日,只能以杀止杀,以战止战,不破北黎誓不还。”
自第一日宁军佯败引得黎军追击到城下,宁军假作溃败,向城中撤退,将黎军透露于巨弩大炮的射程以内,一声巨响在耳边炸开,城头弩炮齐发,炮石如暴风暴雨普通砸下,避无可避,躲无可躲,巨石过处,但见一到处的血肉恍惚,都已辨不清是人是马,抑或是连人带马一起砸成了肉饼。
徐天阁对于陆离董良两人的联手进犯较着吃力,长-枪几乎脱手,苏子澈瞅准机会一夹马腹,顺势送出长剑直刺人喉头,剑身一颤,深齐截道血痕,寒芒舔血,更添杀意,一声长吟抖落一地光彩。
先是天子派了骁骑营过来,不日便可到达西州,再是北黎进贡的舞女赵美人被杖毙,紧接着是南乔被天子封为昭仪,随后又有风声说天子欲立三皇子为太子……一桩桩一件件,即便是千里以外,也能感遭到皇城中的暗潮澎湃,让他不由感到“山中不知年,人间已隔世”的沧桑来。
不待徐天阁用力,一前一后各有一人携风击来,逼的他不得不抽身抵挡,三人身影顷刻杀做一团,李巽催马靠近,扶住苏子澈体贴道:“殿下!”苏子澈抬手表示他噤声,低低隧道:“一点小伤,无妨事。”他看向那厮杀不止的三个身影,徐天阁边打边退,似是偶然恋战,可招招狠辣,又不像是要逃的模样。
陆离跃顿时前,与他并肩执剑,道:“徐天阁不死,黎军不破,殿下,别再包涵了!他到底是黎国的大将!”苏子澈身躯一震,面上显出痛苦之色,额上青筋蹦出,点头道:“他现在处于全盛之时,你我联手恐怕不敌。董良!李巽!”他大声唤道,他们几人本就同他在一个九军阵中,闻言立时全数挨近过来,只听他道,“一会儿我与陆离一左一右截杀徐天阁,董良便从他身后攻入,你们三个――”他眼睛扫过谢玄、李巽与齐坎,“守好火线,见机行事。”
“有埋伏,撤退!”徐天阁当机立断,一声令下,慌乱的兵士早已来不及思虑,调转马头来往路疾走,还未走出丈许,山上巨石便已砸下,立时一片人吼马嘶,血浆溅了徐天阁一身。
只是当七星龙渊剑刺向徐天阁的时候,他蓦地忆起关于徐天阁能以琴音御民气的传言来,本来那余音琴与绕梁箫真的只是普浅显通的琴和箫,只因承载了仆人炽烈的豪情被过于正视,才使得不知情的人以讹传讹,觉得此中有着诸多不得知的奥妙。
当初遇不悔,识不悔,知不悔;而后别不悔,战不悔,杀不悔;本日存亡死别,亦不悔!
垂垂地,徐天阁与他的亲兵聚到了一起,银枪一扫,一股携着内力的劲风将同他厮杀的两人逼退数步,立时同亲兵打马拜别,眼看着就要消逝在夜色里。
而后黎军再不肯靠近西州城半步,只在弩炮的射程以外与宁军交兵,待苏子澈率兵回城,宁军立时放出动静说徐天阁已死,降者不杀,上万人齐声嘶吼,黎军立时被扰乱了心神。宁军正欲趁乱将其一举击溃,哪知黎国的赵兴竟收束住了兵士,阵法几度变更,个个以必死的决计重又杀了过来。
但是这设法毕竟一闪即逝,当陆佑请他去商讨挞伐北黎一事之时,他还是欣然应允。定军候陆佑是先帝时的旧臣,南征北战立下赫赫军功,身材也是高大魁伟,卧蚕眉,络腮胡,且不说内里是不是满腹诗书,起码表面一看便知是个武功卓绝的粗人。陆离是他的宗子,许是因为自小分离,又或是应了“儿肖母,女肖父”那句话,两人长得并不非常类似,唯有那通俗如海的眼睛一模一样。
“……罢了,穷寇莫追。”苏子澈长叹一声,似是碰到了伤处,猛地蹙起了眉,倒吸一口冷气,缓缓道,“他带的一千精骑现在不敷一百人,定会想体例去和西州城外的将士会和,我们先回西州吧。”
徐天阁顷刻看清,顿时怒发冲冠,声音阴冷杀意翻滚:“苏、子、澈!”
那人恰是天机阁首级柳天翊,他对苏子澈恭敬地行了一礼,并没有说话,还是不惹人重视地退回到一旁。陆佑先容完了世人,笑道:“陆某制定了一个挞伐北黎的战略,之后果为顾忌着殿下,不敢冒然打击,现在殿下既然返来了,陆某便把这战略说与殿下,如果没题目,我们就马上履行,把那胆敢挑衅我大宁的贼子杀得屁滚尿流!如果有甚么不当之处,就请殿下指导一二,我们再从长计议!”
他也懒得细思,挺枪便刺,两人脱手如风,交起手来凌厉霸道,一时之间难分高低,身周丈许都没有兵士靠近。刀戟嘶吼之声不断于耳,一支利箭破空而来,徐天阁向后一仰,却被对方寻了马脚长剑直入面门,徐天阁立时挥枪抵挡,孰料那人行动一滞,反倒被他差点挑开了兵器,月光落在剑身上,光芒一转,恰照在那人盔甲下的年青面庞上。
苏子澈见无人应他,复又回身拜别,还未入夜,骁骑营在施山的带领下就已到达西州城外,苏子澈亲身出城相迎。而后数日,他仿佛又回到了初领骁骑营的日子,一心一意地练习阵法,仿佛即将到来的不是存亡决斗,而是如之前般的摸索一击。
徐天阁又听了一会儿,点头道:“或许是我多心,持续走,天亮之前定要赶到!”他一马抢先,在山间并不平坦宽广的路上策马而行,忽地一声锋利响声,月明星稀的夜幕上炸开一朵烟花,周遭立时响起霹雷隆的沉闷声音,像是巨石滚落普通,折树断枝从山顶落下。
他带着一千轻骑一起奔驰,在浩大的草原上不眠不休地行进着,厉城离西州八百余里,过了六浮山再行半日就能到,这条路是他军旅生涯中最常颠末的一条,几近每年都要来回数次,是以对地形路程非常熟谙。
耳畔杀伐之声从未曾休,徐天阁却仿佛再也听不清,唯有面前的少年嘶哑的声音还在一遍各处反响,他蓦地仰天大笑,笑声凄厉伴着刀戟相撞的悲鸣,令苏子澈顿时湿了眼眶。徐天阁蓦地止住笑声,冷眼看着当初为他挡下暗箭的敌国少年,握紧缰绳,指骨用力到泛出青白,他蓦地纵马一跃,一挺银枪向前刺出,苏子澈下认识地挥剑格挡,到底是慢了一步,银枪-刺入肩窝,顷刻间剧痛非常。
他身在敌营之时,纵有天机阁不时冒死为其通报动静,毕竟是捡重中之重相告,传到耳中不过寥寥数语,此时回到故国,竟有重返炊火人间之感,好久未曾得知的皇城动静也铺天盖地地砸了下来,几近将他埋没。
那两人策马过来,体贴肠问苏子澈伤势如何,他伤在肩窝,疼得几近提不起剑,又不想陆离和谢玄徒生担忧,淡淡笑道:“皮肉伤,不要紧。”齐坎也催马趋近,指着徐天阁等人远去的方向道:“殿下,臣带人去杀了他们!”
苏子澈此次不筹算与他单打独斗,几度变更阵型要将黎军冲散,可那徐天阁到底是成名已久的大将,奔马来回几息便将身周宁军殛毙大半,苏子澈顾得上大阵,却顾不得小阵,阵型变得稍慢一些便被徐天阁寻到马脚攻入,连续冲散了数个小九军阵。
陆佑大惊,正欲亲率马队挽回败局,苏子澈已领骁骑营插手疆场当中,他们九人一小阵,九阵再结为一阵,来回变更,驰驱突袭,不管黎军如何截杀,始终凝而不散,似入无人之境,斯须之间已将黎军冲散,大开杀戒。
他点了点头,回过甚持续对诸将道:“既如此,待骁骑营稍作休整,我们便遵循陆将军的打算打击,此次必是一场苦战,说不得会数日不能休。徐天阁分开不久,很快便会获得动静,他在北黎权势倾天,定会不顾区至泰召他回都城的号令,带兵回援,以是,我们必须掌控好时候,要在他到达连城以后再打击――当时他就算想返来,也会有所拘束。这黎国不堪一击,唯有这徐天阁还值得一战。”
徐天阁分开了虎帐,苏子澈也没有持续留下去的需求,借徐天阁特许回家探亲之令,与谢玄及一众亲兵悄悄回到了西州城中。
陆佑悄悄喝采,骁骑营演练九军阵一事,他也有所耳闻,只是苏子澈毕竟幼年识浅,又未曾经历疆场,也就无人将他放在眼里,连同那传说中的九军阵,也被他们这些老将名臣当作孩童玩闹普通的东西。本日疆场一见,方知能力不凡。陆佑重又登上城墙,再度从壁上观,黎军颓势再显,骁骑营便趁胜追击,想要一举毁灭。
“繁礼君子,不厌忠信;战阵之间,不厌诈伪。将军还是少言几句,与我痛快一战吧!”那人声音略带嘶哑,听来不过弱冠年纪,说话间带着似是而非的怠倦,徐天阁感觉这声音有些耳熟,一时又想不起那里听过。
宁军为其气势所摄,狼狈抵挡了一阵,目睹不敌,西州城门又开,三千步兵由城内奔出,散开两翼,围杀黎军,孰料赵兴率一支轻骑斜插入肋,突入宁军要地,连斩三名宁军大将,顿时教宁军群龙无首,被黎军马队来回打击,将阵型冲成散沙,被杀得横尸遍野。
“殿下过谦了!”陆佑笑道,“殿下来看,北黎兵力集合在此处,徐天阁一走,余下的将领多数有勇无谋,我等可趁此机遇打击,兵分三路,网开一面,留出西北一口,他们即使以马队见长,又怎敌得过我们的千石巨石?届时定会往西北方向撤退――”
苏子澈聚精会神地听着,不时出声拥戴一二,待他将打算详细说完后才道:“如果依托西州的供应,倒也没甚么不当,可要对于黎军,最好是以战养战。”他顿了顿,侧头问道,“骁骑营到哪了?”李巽答道:“禀殿下,已到宛州,若无不测,彻夜便可到达这里。”
一弯银光乍现,银枪破空而来,却为长剑所阻,堪堪停在面前。像是被面前的杀意挑动,玄珠踏着暮色收回雄浑的嘶鸣,苏子澈握着长剑的手指渐渐收紧。
一夜风紧,号角烽火彻夜不断,厮杀的兵士已轮换了数次,连日的战事却未有半晌停歇。苏子澈草草包扎了伤口,负手立于城墙之上看两军苦战。
徐天阁是在宁黎交兵的第二日才获得动静,区至泰意欲撤兵,向宁国提出媾和,被徐天阁决然回绝,当即立下存亡状,若不能攻破西州城,便提头来见。黎国朝臣十之六七都是主和一派,只是徐天阁拥兵自重,连国君也何如不了他,只得并不甘心肠送他分开,既期盼着打赢这一仗,让西州自此归了黎国统统,又但愿不要打赢,免得惹来宁国大怒,血洗北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