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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8章 女帝师五(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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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知故问:“殿下为何不下去?”

我冷冷道:“当年我昧着知己做了很多错事,几番挣扎于存亡之间,好轻易盼到先帝即位,觉得总算不负这半生辛苦。不想竟出了这等事情。朱云弑君,我虽不知情,但他是我亲弟弟,这与我亲手所弑有何别离?都城虽大,却已无处容身。”

我拈去他肩头上偶尔掉落的蜡痕,淡然道:“殿下记取便好。”

我叹道:“我后知后觉,脆弱无能,何敢与殿下作对?只想回到青州,读书种田,平平度日。”

高旸一怔,随即叹道:“我也晓得你恨之入骨。但是你究竟是恨我们弑君,还是恨姑母没有奉告你当年统统的运营?”

未几时,便听得岸上世人纷繁向高旸施礼的声音。我整一整衣衫,登陆驱逐,却见高旸已经在船埠上等我了。我与他俱是一身重练白衣,我在船上,他在岸上。船身一晃,他向我伸出了右手。仿佛还是我初入宫的阿谁新年,在熙平长公主府门前下车,众目睽睽之下,他伸出右手接我下车。

山下虽是无人,坟场里灯光和香火倒是不熄,照着玄色大理石的无字墓碑一团团惨白无言的暖和。我冷静数过,一共是十七盏灯,心下顿时了然:“这是那边?”

高旸下了马,递给我一盏灯:“这是熙平姑母一家的坟场。”

若一大朝晨从汴城乘船东下,没有人会在陈桥驿停靠。我是午后才解缆,是以船埠上只要我府中的四条船。岸上绿草茵茵,收了帆的船似倦鸟埋首。晚风吹起河上清冷的湿气,船埠上的灯光倒映在水中,像一双双安睡的眼睛。银杏单独一人坐在船头,在深青色的暮色中支颐发楞。

半晌的入迷,绿萼的话便被吹散在风里。眼中一热,都再也回不来了。

银杏忙道:“钜哥哥是个活生生的人,又不是杀人的凶器,女人毫不会随便遣钜哥哥去杀人!”绿萼本待反唇相讥,张一张口,终究吞声。

高旸道:“在京中一样能够平平度日。你忍耐些日子,我定将令堂接回京来。”

绿萼向后仰一抬头,扁起嘴道:“奴婢和女人一样,别人的情事,奴婢才不想理睬。”

高旸侧头看了看我的伤处,伸手欲揭去我覆面的轻纱:“你的伤……”

翌日凌晨,河上雾气茫茫,将日出染成一线宿醉的脸红,由丹至白,又成深青。远处的草屋屋宇埋没在日光与雾气中,直至视野边沿,方才闪现出深褐的表面。荷水上的五桅帆船似鹏鸟展翼,吃饱了东南风,向广济河缓行而来。

绿萼奇道:“这是为何?”

入夜船到了陈桥镇。小钱命船泊岸,一面带领两个小厮先进驿站安排饭菜。养伤忌口,我只喝了一碗粥便出来了。因伤口并不深,我嫌布带缠着过分不透气,因而只用轻纱覆面,与绿萼两人沿岸漫步。小钱不放心,领了两个小厮远远跟着。

自从回京后听闻刘钜与华阳之事,银杏一向闷闷不乐。加上旅途劳累,我便让她多安息,连朱云的墓上都没有去。似有甚么东西自银杏身上落入了水中,银杏轻呼一声,探身欲拾,呆了半晌,终是无可何如地缩回击。

我站在船头,正要叮咛拔锚,忽见岸上一个妆饰贵重的妇人牵着两个孩子,带着一群仆妇出了驿站大门,正待登车。只见她一身水蓝色广袖长衣,淡若长天,数片深青色的水云纹勾画出多少深沉与安好。乌发高高绾起,簪着两朵虎魄色宫花。两个孩子俱是八九岁的年纪,男孩面庞威武,女孩则更像母亲。

高旸顿时嗤的一笑。他负手向着河心,留给我一个充满讽刺意味的幽蓝背影:“你怕疼?”河风荡起乌黑的衣袂,悄悄擦拭着满河的暗沉,“本日亲手杀人的滋味如何?”

我瞧了一会儿,向绿萼道:“这两日银杏不爱说话,你若得闲,无妨劝一劝。”

如果银杏在这里,便不会如许问。我也懒怠答复,因而起家道:“受了伤也不能担搁路程。该去青州了。”

马蹄声越来越近,有人喊道:“前面是朱君侯的船么?”

忽听西面传来一阵短促的马蹄声。昨夜信王之事,世人至今心不足悸。绿萼转头与小钱相视一眼,顿时变了色彩。我笑道:“这里是驿站,有人赶路投站也甚是平常。”

我见他还算恭敬,语气稍稍和缓:“不知殿下有何见教?”

我点头道:“回船上安息吧。”因而领了世人往水边走。银杏闻声呼声赶紧上了岸,刘钜也钻出船舱,一跃登陆。

礼毕,我问道:“殿下国事繁忙,如有调派,尽管传命便是,何必亲身出城?”

高旸顺势将右手一抬,表示我起家,歉然道:“我本觉得有李威在,凶手当毫无

我不觉立足,在她的眉心上戳了一记,笑道:“你只敢和我抱怨,怎的不敢亲身去问刘钜?”

我接太小钱手中的茶和点心,叹道:“钜兄弟当然不是杀人的凶器,可需求时,他也只能做凶器。若不是这件凶器镇着,信王府本日早就脱手将我们留在都城了。”

听闻“弥河”二字,就像在昏乱中俄然走近一个芳香夸姣的梦境。蓦地想起与高思谚安步在弥河边的阿谁雪天,即便是群情高曜的存亡,即便是回想西夏的战局,即便是摸索立储的情意,即便是坦白半生所图,即便与宫中的每一次相处并无分歧,那也是我平生中难能宝贵的安静而满足的光阴。弥河水东流不息,曾产生过的事终究变作影象中难辨真假的微光孤影。

我笑道:“不睬会是好的。”

高旸道:“我要你留在都城,留在我身边。”

高旸道:“如许说来,倒是我欠你一命。”

高旸道:“若不看在你的面上,我定要让他受尽酷刑。”

我毫不逞强,还是含笑道:“我的这点‘妇人之仁’,都是从太宗天子那边学到的。”说罢扬刮风灯,似扬起剑尖,“别忘了,殿下的人头还寄在含光剑上呢。”

不待我回到驿站,李威便追了上来。他下了马,朗声道:“小人信王府李威,拜见君侯。”

高旸道:“我晓得你对先帝忠心,可他已不在了,莫非你要永久与我作对?”

李威道:“回君侯的话,小人尽管传话,仆人的企图,不敢擅度。”因而我不再言语,只往船舱中坐着。刘钜和银杏也都回到了船上。船舱中还留着汴城的气味,含混又浑浊,用来等候高旸最合宜不过。黑沉沉的河水收敛了六合间统统的光亮与轻灵,连光阴也变得黏滞了。

银杏挨着我坐下,口气幽冷而神驰:“信王又来寻女人了呢。”

或许小东子于他并不首要,或许他本就是一个尊敬敌手的人。听闻小东子能放心跟随高曜而去,起码这一刻,我的心中是充满感激的。“‘人皆是其所事,而非其所不事,犹犬之吠非其主’[97]。多谢殿下。”

我转头见她落寞的神采,不过是一些爱而不得的小小难过,也不知是谁该神驰谁。遂浅笑道:“我倒是恋慕你呢。”银杏顿觉讲错,不觉红了脸。

银杏道:“不知女人是如何答复信王的?”

回到陈桥驿,竟已过了子时。绿萼与小钱在灯下相对忧愁,银杏坐在一旁涂鸦,刘钜却早早睡了。见我返来,三人一拥而上,绿萼担忧得几乎哭起来,一迭声问道:“信王说了甚么?他究竟是甚么意义?如何一会儿恼了女人,一会儿又对女人如许好?女人这么久不返来,奴婢真是担忧。”

熙平在山下,高旸在山上,于黑暗中相互谛视,近三十年的执念有穿透存亡的力量。说出“我们弑君”这四个字便是承认了统统罪过,如许的坦白既令人打动又教我深恨。我和高旸并肩面对无尽的夜幕,就像面对我畴昔十五年被遮挡的悲惶人生。我谨慎翼翼地走了半生,到头来不过是一颗旁观的弃子——我与高曜俱是。是因为弑君还是因为被棍骗,“本也没有别离。”

高旸不惧反笑:“你早晓得是我杀了高曜,为何不遣刘钜来杀了我?”

在暗中走了半个多时候,但觉阵势渐高。高旸俄然停下,指着高地下一片田垄之间,密密的十几座宅兆道:“到了。你看。”

银杏笑道:“变故?这会儿女人当盼望着信王快些即位才是。”

我淡然一瞥:“恨之入骨。”

我笑道:“还是让我回青州吧。含光剑等闲不出鞘,一出鞘必染血而归。”

我笑道:“你错了,她们没有给我瞧病,信王妃才会难受呢。”

固然喂小东子毒酒是救他离开苦海,但是我毕竟亲手夺去了一小我的性命。我本觉得本身会惶恐不安,谁知心底竟生出了好些刻毒与高傲,很有一些如鹰般“饥则附人,饱便高飏,遇风尘之会,必有陵霄之志”[96]的自在与戾气了。欲是冷傲,欲要深藏。我淡淡道:“不过尔尔。倒要多谢殿下好好安葬了东公公。”

绿萼道:“实在女人留下也好。京中情势千变万化,一时分开了,又不知有多少变故。”

高旸得空体味我的语气与表情,自顾自道:“我必然让表妹生下孩子,那孩子必得好好长大,方才不负姑母和云弟待我的一番交谊。”说罢将风灯往我这边一晃,叮嘱道,“你若得空,也该去景灵宫瞧瞧他们母子。表妹腹中的,但是你们朱家的子孙。”

我拂去绿萼脸上的泪意,浅笑道:“不必担忧我。我不是好端端地返来了么?”

我淡淡一笑:“我怕她们又要动针线,我怕疼。”

绿萼忙道:“兵戈老是不好,会死很多人的。实在女人如果遣刘钜……”

高旸道:“本日为何不让女医为你瞧一瞧伤口?若落下疤痕就不好了。”

高旸回身笑道:“既如此,作为酬谢,你情愿陪我去一个处所么?”

银杏笑道:“依奴婢看,左不过是信王想晓得,又不敢晓得;想留下女人,又不放心;想信赖女人,又不甘心。各种冲突,不知所云。”

绿萼忙道:“胡说!女人不是深厌信王即位么?”

高旸袍袖一拂,请我先行:“只要你我二人,不带侍从。”见我游移,又笑道,“是我不带侍从,你能够带上火器——”说着望一眼在船头抱剑而憩的刘钜,“或者他。”

我决然回绝:“曹氏虽不是弑君的主谋,到底对不住先帝。她腹中的孩子,生下来了,也不是朱家的骨肉。顺阳郡主所生的,才是我的亲侄儿。”

绿萼懒洋洋道:“做甚么要奴婢劝?这是芥蒂,女人都不在乎,奴婢就更劝不好了。”不待我辩白,又连珠价道,“依奴婢看,银杏mm比阿谁傻公主不知强到那里去了,论模样,论心性,那傻公主哪一点及得上银杏mm?刘钜恰好喜好她!男人的目光,真是奇特!”

高旸弑君,都勇于安然面对我,我为何竟觉好笑的心虚?因而我抢先自船埠走到岸上。高旸命人牵了两匹马过来。我虽不善骑术,也只得硬着头皮上马。幸亏高旸并未奔走,一起缓辔而行。他左手持缰,右手提了两盏灯,专注而孤傲地劈开郊野中沉密无尽的暗中。与他并辔而行,颇觉苦楚如梦,就仿佛故物堆中掉出来的玻璃珠子,小时候爱好的敞亮通透,现在已染了厚厚的灰尘,变得可有可无了。

我正色道:“畴前不杀殿下,是因为我无凭无据。现下不杀殿下,是为了酬谢殿下保全玉机的母亲与侄儿的性命。但是畴前不杀,现下不杀,不代表将来也不杀。”

绿萼恍然道:“怪道奴婢瞧她们的眼神躲躲闪闪,不情不肯的。”说着抿嘴一笑,很有幸灾乐祸之意,“女人何不就让她们瞧一瞧?归去有信王妃难受的呢。”

我虚抚着伤处,微微感喟:“暗害防不堪防,这如何能怨李威?倒要多谢他及时缉捕了凶手。”

绿萼道:“女人如何又不让人瞧了?”

机遇才是,不想你还是受伤了。”这歉意仿佛并不但是因为我受伤了,更是因为我的伤仿佛宣布了我并没有告密朱云。

我退步侧身:“皮外伤罢了,谢殿下体贴。”说罢又施礼,“还未谢过殿下拯救之恩。”

高旸将风灯伸得更远些,似是想照亮山下统统长眠的灵魂:“我很想好好拜祭一下姑母,却不能去。只能如许趁夜望一望。”

我叹道:“这两个女医是信王妃的人,只怕是临时被信王支过来的。”

【第三十节 燕燕于飞】

我不得不断下脚步,回身道:“何事?”

绿萼笑道:“实在只要在弥河边住一阵子,银杏mm就会好起来的。就像我们畴前在朱口儿村那样。”

小钱冷冷道:“是信王府的李威。这声音奴婢一辈子都认得。君侯要答他么?”

我冷冷道:“为保曹氏一人的性命,断送了百口的性命,公然狠心。”

李威一摆手,命侍从退后,这才躬身道:“我们王爷入夜前才得知君侯往青州去了,特命小人快马前来追逐。王爷一会儿就到,还请君侯稍待半晌再启程。”

我不由猎奇,又有些警悟:“那边?”

我淡淡道:“我没说甚么。只盼着他尽快与昌王决一死战。”

四目相对之间,一丝可贵的安静和安然像静夜石缝中艰巨盛放的昙花。我竟不由自主地扶着他的手上了岸。

绿萼瞪了银杏一眼:“偏你都晓得!”

行船八九个时候,入夜时终究赶到了定陶。定陶位于广济河与荷水的交汇之处。高思谚初灭北燕时,曾清算过河务,荷水便是在当时疏浚至广济河。漕运入泗水中转淮南,定陶也便成了军镇。广济河北岸的定陶驿有东西两进院落,大小数十间房。因是水路冲要,船埠桅杆林立,驿站早已没了空屋子,一行人只得在船上过夜。

高旸摸一摸颈后的肌肤,仿佛在体味肌肤的暖意所带来的生之笃定。他挖苦道:“我听姑母说,当年你送小虾儿去死,是多么的果断。本日的你,不复畴前,倒有些妇人之仁了。”

银杏终究规复常态,我甚是欣喜。见她张口欲辩,我忙笑道:“你们的精力都更加好了。夜深了,早些睡吧。明天还要赶路。”

两人似是松了一口气,赶紧应了。如此一来,我也不想让她们瞧伤口了:“我的伤是皮外伤,已止了血,也不痛了。两位嬷嬷请回吧。”说罢命小钱拿了赏钱,亲身送两人出去。

高旸这才稍稍提刮风灯,辨认我的神采:“本来你这般悔恨你的亲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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