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1章 女帝师五(56)
“远走高飞?”绿萼先是惊诧,随即觉悟,拖长了声音道,“是了!如许提及来,奴婢公然有好些天没见刘钜了。”
我用玉簪缓缓调弄白矾与凤仙花汁,望着窗隙中一缕隆冬的鲜翠,神驰不已:“仗剑江湖,为博红颜一笑,不是比坐困愁城来得更好么?”
我淡淡一笑,只顾饮茶。好一会儿,只见银杏走了出去,躬身道:“钜哥哥才刚来过了,因李威拦着不好出去,让奴婢将这个交予女人。”说罢呈上一张字条。我看罢字条,顺手在烛焰上烧了。
忽听银杏在耳畔道:“女人又想起了先帝。”
寂云远远地愣住脚步,表示我向前:“请君侯在此安息半晌,贫尼辞职。”
银杏悄悄拭去眼角的泪痕,强颜欢笑:“早就备好了角黍和雄黄酒,就怕女人不下楼。”
【第三十九节 莫乐莫哀】
绿萼笑道:“那李威跳起家,还没站稳,就又被刘钜丢了出去。那样牛高马大的一小我,竟经不起刘公子单手一摔,这一下竟爬不起来。奴婢在一旁看着,好生利落!”
我掩面而叹,好一会儿才按下泪意。只见银杏倚在美人靠上,呆呆地望着我,神采郁郁,落落寡欢。我浅笑道:“本日过节,该当欢畅些才是。”
第二日,天不亮我便出了城。到白云庵时,已近中午。方丈寂云师太带着两个小弟子在树下候着我。我下了车,忙上前见礼。寂云打了问讯,笑道:“贫尼寂云已恭候多时了。”
早有人牵过马来,启春一跃而上。我低眉垂首,端立在檐下恭送。启春正待扬鞭,忽而驻马。她侧头傲视,吵嘴微噙嘲笑。我只作不见,姿势更加温婉和顺。殿前槐荫森森,只听一记清脆的鞭响,惊起一树飞鸟。启春的身影如青云飞渡,一径下山去了。
想起那一日她单身来到新平侯府,以那串梅花香珠请见,求我查明弑君的真凶,援救昱贵太妃与濮阳郡王的性命。临走之前,她面对无边无边的暗中,头也不回道:“有人说你用心使苦肉计,栽害华阳mm和昱贵太妃。如许荒唐的话,我是不信的,就像我不信姨母会图谋皇位普通。”她说这话时,施哲还没有揭露朱云,她亦不敢直面我。不敢直面我,便是不敢直面本身的心。固然如此,我心中仍旧感激她:“玉机深知有负郡主所托,甚是忸捏。”
我望了她一眼,笑道:“不必了,有李威跟着,谅也不会出事。”
松阳不想会有陌生人来,不自发地向摆布一望,语气猜疑而生硬:“君侯如何来了?”
我拉起她的手笑道:“都是我不好,坐在这里胡思乱想一天,倒惹你悲伤了。这会儿府里有酒么?好轻易病好了,又过节,也该乐一乐了。”
易珠重新拈起蜜饯,一面翘起兰花指虚点我:“怨不得姐姐四平八稳,一点儿也不在乎。”
启春问道:“华阳和祁阳究竟在那边?”
我笑道:“寂如师太请信王妃来观礼的意义,便是让她亲眼看着松阳削发,如许便不必抓捕她了。我既是信王的翅膀,天然也要来观礼。对松阳来讲,我与信王妃是一样的。”
松阳淡淡道:“不必忸捏。君侯的亲兄弟弑君,而君侯倒是忠正之人,我晓得。”
授牒便是将度牒授予新剃度的弟子。我看罢帖子,不由笑道:“寂如师太削发十数年,从未收过弟子。这位女娘定然甚有慧根,方能入得师太的法眼。不知是何许人?”
绿萼笑道:“才刚是刘公子返来了。在门口遇见李威,李威的神情不大好,命刘公子解剑。刘公子便说,我进府向来是带着兵刃的,君侯也不由。李威只是不放他出去。刘公子数次想绕过李威,李威只是拦着。刘公子平活力,一甩胳膊,就把李威摔成了乌龟大王八!”还没等易珠和采薇暴露笑容,绿萼先自掩口笑得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李威身材魁伟,想是被刘钜摔得极其狼狈,在两个部属面前颜面尽失了。
寂云道:“寂如师妹说君侯必然早来,公然不出所料。”说罢亲身引我进了庙门,向北绕太重重宝殿,一径向前面走,不一时便到了众尼的起居之所。再绕向后山,便是一间草屋并两片菜地。
银杏道:“可不是每一个来观礼的人,都能来这后院里看她浇瓜种菜的。”
不一时绿萼返来了,笑吟吟道:“奴婢刚才出去看了一出好戏。”
未时已到,寂如由两个北燕女人推出来,亲身为松阳剃去满头青丝,松阳跪受度牒,行拜师礼。寂如为松阳披上缁衣,缓缓道:“尔被法服,而作比丘。独处闲静,乐诵典范。今先人间再无松阳郡主,唯有静虚。”说罢又授了佛经与法器,众尼席地,奉颂不断。我和启春分站大殿东西,用心观礼,并不向相互望上一眼。礼毕,寂如一言不发,由松阳推着往前面去了。
静空道:“信王妃亲身接下帖子,申明日准到。”我思忖半晌,终是不得方法,因而命绿萼领了静空下去用午斋。静空一走,银杏便迫不及待地问道:“寂如师太请女人去观礼也就罢了,如何还要请信王妃?”
我笑道:“佛法云,众生划一。王妃与玉机,于佛祖眼中,都是普通。”
我笑道:“这如何来问玉机?”
心中剧痛,切齿难言。我竟然教他做一个君子?到底是对还是错?
烧落的灰烬,尽数拈碎了,抛在漱盂当中。我拿起顺手把玩的牛骨长簪一搅,水色浑沌:“这个好动静,我本日不说,你们过几日也就晓得了。”
不错。我特别不敢让银杏晓得,我让刘钜带华阳姐妹分开了都城。这一去,我与他再难相见,我很想亲身去送一送,但是有李威跟着,我哪儿也去不得。
启春笑道:“寂如师太请我来,是出自一片慈悲仁心。请mm来,又是为了甚么?”罪家女眷,若非随男人一道诛灭或遁入佛门,凡是是没官为婢或于西市贱卖。寂如师太特地请启春亲眼看着松阳削发,便是令松阳借佛祖的慈悲苟活。缁衣蔬食,青灯古佛,永久居于白云庵,于松阳来讲,与死了也没甚么别离。于启春更是。她主动请启春前来,不但慈悲,亦有胆识。请我来,则是为了令我放心。
绿萼猎奇道:“松阳郡主既藏在白云庵,那华阳长公主和祁阳长公主又去了那边?这些日子城中静了很多,信王妃不再寻她们了么?”
我笑道:“如此盛事,自是不能错过。”
松阳看了我半晌,忽而觉悟:“我已不是郡主。君侯仍然是君侯。”
易珠点头道:“刘公子武功虽高,人却也不笨。固然摔了李威,毕竟不忘顾忌着信王府。能伸能屈,方是跟从过姐姐的人。”
银杏忙道:“信王妃如此心狠手辣,明日女人去白云庵,必得带上刘钜才是。”
走得远了,银杏回望一眼,非常不满:“公然天下的公主郡主都蠢得很,她也不想一想女人因何来到此处。”
自当日起,汴城表里对松阳郡主和华阳长公主姐妹的搜刮戛但是止。启春赠了一大笔银子给白云庵,还给静虚送去了很多平常吃用之物。绿萼听闻后非常不解:“奴婢初听寂如师太请信王妃去看松阳郡主剃度,还觉得寂如师太失心疯了。郡主好轻易藏起来,师太倒把人往外推。不是说信王妃心狠手辣么?如何这般不声不响地就畴昔了?”
待众尼散尽,我方与启春见礼。启春笑道:“不想mm也来了。”
我在露台上坐着,呆望太阳升起又落下,人群聚合又散去。汴城万家灯火,像倒映在海中的星光,起起伏伏。箫管弦歌,欢声笑语,完整淹没了连日来的号哭哀号和怨声谩骂。忽而想开初入宫的阿谁端五,我给高曜说了孟尝君的故事,五岁的孩子极当真地问我:“父皇也会像靖郭君一样立孤做太子么?”当时我十二岁,也极当真地答复了很多冠冕堂皇的话,叮嘱他要做孟尝君如许的君子和孝子。
我笑道:“刘钜曾得名师指导,李威如何比得。”又问绿萼道,“刘公子既已摔了李威,如何还不见他出去?”
我与银杏相视一眼,更是诧异:“信王妃?那信王妃承诺去了么?”
易珠扬起下颌,虚目打量我半晌,忽而一笑:“瞧姐姐的神情,刘公子定是带来好动静了。”
寂如以长公主之尊遁入佛门,在白云庵的职位非常超然。多年来,她身边只要两个北燕女人贴身奉侍,好轻易收一个弟子,当是白云庵的一桩大事。此人受命下帖,竟不知寂如所收何人,当真有些奇特。但是我也不便多问,只笑道:“烦请师太归去上覆寂如师太,玉机恭贺师太收取高徒,宣法弘远,后继有人。”静空应了。我又问道,“除了我,寂如师太还请别府的女眷观礼么?”
采薇甚是可惜:“本日竟见不到刘公子了。”
我一时不明其意,便遵循她的唆使向前走。但见柴扉后一间三进宽的草屋背山而立,茅茨土阶,竹门蒲牖。屋前一片葫芦架子,乌黑的葫芦花含苞欲放,碧绿的葫芦叶洒下一片浓荫。摆布用篱笆围着两片翠油油的菜地,左边是青菜叶,右边是萝卜叶。
静空道:“除却君侯,便就是信王妃,再无旁人了。”
银杏微微游移,鼓起勇气问道:“钜哥哥好些日子没来家了,女人是差他做甚么了么?”
我们三人也不出声,只望着绿萼笑够了,才道:“只顾笑,快说上面的。”
草屋中走出一个白衣少女,抱着一团色彩光鲜的衣裳,搭在晾衣绳索上。浅紫的妆花罗蜷枝小黄菊的广袖长衣,在日光下出现溶溶雾气。她谨慎翼翼地将衣裳抚平,行动迟缓得很有几分慎重其事的意味,仿佛在与旧光阴道别。素袖褪下,暴露皓腕间一串鲜红的梅花香珠。她将香珠褪下,在葫芦架下掘了一坑埋了。因过分用心,她竟没发觉我已走近。
当夜大家都有酒喝,世人闹到半夜,都微醉薄醺,随便躺倒睡了。第二日起得迟了,正打扮时,忽报白云庵来人送帖子,我忙命请进后堂。但见来人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尼姑,缁衣草鞋,神采清减。她自称静空,合十问安,便递上一个帖子:“寂如师太明日授牒,请君侯前去观礼。”
松阳道:“多谢君侯。”说罢施礼道别,“草屋粗陋,不堪阿谀高朋。君侯还是往前面安坐,用些茶饭吧。”因而我只得还了礼,带着银杏退出茅舍。
静空道:“贫尼不知。”
易珠笑道:“甚么好戏?”
十六年前在益园初见升平长公主,长公主顺手赠了一串梅花香珠给我,觉得当选女巡的贺礼。后在端阳宫宴上,两岁的松阳郡主吵着要我腕上的香珠,因而我将那串梅花香珠转赠于松阳郡主。本日她二人由姑侄而成师徒,冥冥当中,自有缘法。
我笑道:“我若差他做甚么,如何会不教你晓得?”
我笑道:“寂如师太授牒,不是在未时么?师太如何如许早就出来了?”
我慢条斯理道:“静虚既肯露面,华阳与祁阳必是藏得更加隐蔽。华阳的工夫不弱,或许已远走高飞了,也未可知。”
我笑道:“何必在乎?能活下来老是好的。”
午斋后,启春匹马前来。一身牙红色宝相斑纹窄袖交领长衣,乌纱点珠抹额,玉环束发,豪气逼人。明显前些日子搏斗甚多,眉眼之间却无半分暴戾残虐之气,佛前参拜,更显虔诚与悲悯。我冷眼看着,一面不屑,一面又忍不住敬佩。熙平的目光毕竟不错,唯有如许的信王妃,才气助高旸成大事。
易珠笑道:“成日说姐姐府上的刘钜武功奇高,本日终究能够一睹其风采了。”
我摇了点头,脑中如腹中空空:“虽说削发人当五蕴皆空,但是毕竟有家国之恨,寂如师太既曾帮我藏匿华阳,论该当仇恨信王妃才是。巴巴地请她去,必有原因。”
银杏哦了一声,一扁嘴,双眼一红:“如许说,钜哥哥定然与华阳长公主在一起了。不然这么多日畴昔了,华阳长公主又该来我们府上要人了。”
启春笑道:“也罢,我本身派人寻就是了。”说罢大步跨出,飘然下殿。
我施了一礼:“寂如师太授牒,下了帖子请玉机前来观礼。”
待得病愈,已是端五。家家聚会登高,蒸角黍,饮雄黄,门前挂菖蒲艾叶,满城暗香。固然火线正在作战,幸亏汴城戒严已解。汴河上仍旧有龙舟赛。信王府的龙舟最长最富丽,龙头昂扬,扬半月白幡,龙尾飞翘,竖三角青旗。一溜锦带华衣,口中呼喝不断,两行桂棹兰桨,刻画飞龙竞渡。条条银浪似若排甲,阵阵鼓声有如进军。人隐士海,穿红着绿,企踵扬臂,欢娱吼怒。
高旸传闻我病了,命人送了很多药材与补品。为了打发李威,我特地一一看过,这才命人收起来。章华宫剪去的长甲渐渐长了起来,指尖一股浓厚的药气,淹没了新染的凤仙花汁的草木暗香。我笑道:“信王妃是心狠手辣,但是没有需求杀的人,她不会杀。越国夫人如此,松阳郡主亦是如此。只要她晓得郡主在白云庵,平生念佛茹素,永久也逃不出她的掌心,这便充足了。”想了想,又道,“如许也好,信王妃悄悄放过松阳,也算示人以广。毕竟松阳一个女孩子家,能闹出甚么动静来?再者寂如师太一辈子藏着松阳,也不是悠长之计。置之死地而后生,方是寂如师太的性子。”
绿萼道:“刘公子摔了李威,向里走了两步,不知怎的,又回身亲身将李威扶了起来,回身出府了。银杏mm追了出去,奴婢就先返来回禀女人。”
睿王不在了,她在这世上已是孤苦无依。虽与华阳姐妹一道逃了出来,但余生如何度过,是比死更难面对的题目。本日,她终究作出了挑选。我得空理睬她话中的调侃之意,只笑道:“本来郡主便是寂如师太本日所收的高徒。寂如师太佛法精深,郡主是有缘之人。恭喜郡主。”
绿萼半信半疑:“女人真的让刘钜带着傻公主走了?银杏mm若晓得了,还不知要悲伤成甚么模样。”
我用心放重了脚步,这少女方才转过身来。但见一张圆脸,眸色愁闷,恰是松阳郡主。我恍然:“本来郡主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