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少室(二)
周文赫谓赵当世道:“来时在核心乡舍,有百姓送水,怕是当时刺探到我等带甲执械,早已公开里给寺中通风报信了。”
赵当世摇点头道:“无妨,到了上头另有些话说。”
“怎会出人料想,不是赵郎让奴家换的嘛。”
周文赫点点头道:“谨遵主公令。”但暗自与其他亲养司兵士一样,啧啧称奇。
经此一声提示,赵当世当即记起,这领头的宝甲僧恐怕便是柳如是之前提过的少林寺首席此岸海宽和尚了。
周文赫说道:“但是给楼上那裹头客的?这家伙甚么来源,好大排面!主公放着,也不劳阿芷妹子,就让我老周送去便是了。”
柳如是说是有话要叙,但两人在房内对食早膳,全程却无他语。赵当世吃得快,未几时就吃饱了,柳如是见了,跟着放下碗筷,道:“我也好了。”
柳如是跟他一起站起来,道:“赵郎不急,奴家结个小鬟,拿上包裹便可解缆。”倒是不肯离了赵当世半步。
赵当世暗对他道:“这便是头前那裹头客。与我是旧识,不得无礼。”
“赵郎勿虑,裙下另有裤装,能够骑马。”柳如是回话道,不忘调笑一句,“赵郎如果不信,可来验看。”
时近巳时,散在登封城内各家堆栈的亲养司兵士连续来会,周文赫几次点了几遍,没出缺漏,赵当世便上马起行。柳如是、连芷两匹马紧紧隔在他摆布,仿佛她俩才是赵当世的贴身侍卫普通。
“主公,这是那里来的私窠子?”登封城内暗娼很多,周文赫瞥见那柳如是酥胸微露,云鬟半亸,似有风尘之色,还道是赵当世血气方刚,把持不住,心想:“是了,阿芷妹子固然娟秀,但身板肥胖,不比此女妖娆多姿,主公虎狼年纪,天然食之有趣。”
赵当世晓得女子见人需打扮打扮,更何况柳如是这类花魁,亦不催逼,就耐烦站在门外肃立。过未几久,房门翻开,站在面前的还是之前阿谁“裹头客”。
“好!”柳如是应一声,声音里竟然带着几分高兴,“你要我待在上边,就要陪我。”加补一句,“故交相见,总有几句话说不是?”
“钱公......”柳如是游移半晌,还是道,“钱公之前曾来杭州拜见草衣先生,并与先生及小女同游了西湖,去时还邀小女做客虞山半野堂......不过,不太小女毕竟是没去。”
赵当世问道:“为何?”
掐指一算,西湖一别至今已有近一年风景,赵当世虽知今后与柳如是必有机遇再见,却从未想过会在此时现在。按他本来筹算,是要将柳如是举荐给名重天下的钱谦益,凑成一段姻缘。但柳如是当下既舍近求远,千里迢迢赶来襄阳府,说不得赵当世的一番苦心已然化为泡影。
赵当世又道:“衲袄长裙,怕不好骑马。”
离登封县城走西北十余里,即至嵩山之少室山麓五乳‘峰下。少林寺自隋唐以来多被赐宅田,故而除了常住院,其他所辖面积甚大,近二万亩。遵还是例,赵当世留大部分亲养司兵士临时驻在核心,自与十余骑沿山道径上庙门。
“柳女人,如何了?”
赵当世叹道:“若非昨夜偶然撞见,真不知女人远来。那日在襄阳......”
当夜赵当世心境烦乱,思潮起伏,翻来覆去睡不着,好不轻易才熬到拂晓,连芷蹑手蹑脚为他打来洗漱用的温水,却见他已经本身清算好了衣冠。赵当世漱了口抹了脸,对连芷道:“我去去便回,中间若老周他们来寻我,你就先让他们去堂里用早膳。”说罢,径往柳如是房中去。
经此一提示,赵当世始才了然几分,暗道:“罪恶罪恶,偶然插柳柳成荫。”细心打量柳如是,但觉她身量虽小且生就一张鹅蛋脸,但兀透出点点豪气,并非是一味狐媚取人的妖娆货品,乃道:“柳女人,待会儿解缆,你还要换回‘裹头客’的装束吗?”
“少林岌岌可危,赵某怎能眼看着女人单身犯险?女人明事理,听赵某一言,这几日好生在登封不要出城,等赵某措置完少林寺事,转回身再派人护送女人回江南。”
连芷一向站在二楼的梯口等着赵当世,一见赵当世掩门而出,欢天喜地跑过来道:“爹爹,堂里早膳花腔可多,可得好好饱餐一顿,连芷已先盛了一碗粥给爹爹凉在那边。”
“旧识......”周文赫奉养赵当世光阴最长,哪能不心领神会,又想:“主公风骚俶傥,四周包涵,此女姿貌卓绝,既是旧识,今后在主公身边一定便没有一席之地,倒不成怠慢了半分。”是以快步上前,对柳如是躬身拱手道:“周文赫御下不力,前几日多有冲犯,还请女人多多谅解。”
当时天尚未大亮,赵当世觑得房中有烛火光,料柳如是已起,便轻拍门道:“柳女人可洗漱好了,赵某有事相说。”
“赵郎不让我上少林?”
柳如是则微微责怪道:“有你在,我怕甚么?”一句话,立即噎得赵当世哑口无言,“你身边的小妮子尚且敢上少林,小女虽不会技艺,但胆勇自认不输须眉,上少林,势在必行。”
连芷听话,承诺着退去了。赵当世随即进房,才将方碟放上桌案,余光里绿影一闪,听得一声响动,转目看去,不由一怔。
赵当世点点头,赞成道:“到底是阿芷合意。”说着蹬蹬下楼,周文赫等正在胡吃海塞的亲养司兵士们见状,全都敏捷放动手中粥面,肃立施礼。此中乃至有人手忙脚乱,将一碗面打翻了扑了整脸,面条菜叶挂在鼻头耳廓上,却不敢脱手去撩,说不出的难堪。
周文赫看她仪态傲岸,更确信其人在赵当世心中职位非同小可,再想:“先有郡主,再有阿芷妹子,现又来了这位女人,主公风骚当然好,但一个接一个,倒有我等这班伴当好受的了。”俄而自我欣喜道,“有一个算一个,想我亲养司内好歹有着二百来个弟兄,还怕不敷全面的?主公情事再盛,总难带来二百个主母吧!”
正对峙间,却听柳如是忽唤道:“师兄!”
等柳如是在房中梳好了简朴的发髻,二人出房沿梯下楼,服侍着的连芷先是一怔,而后堂中周文赫等人见飘但是来的柳如是,个个大惊失容。
赵当世茫然不知以是,柳如是笑盈盈解释道:“赵郎让奴家下去,那便是裹头客。而让奴家在楼上,便是柳如是了。”
柳如是用心点着头道:“那挺好,小女不安闲,就是给个叫赵当世的闹的,可摆平否?”与大师闺秀分歧,柳如是自小没受过正规礼数教诲,与之交友的,又多是放荡不羁的才子狂客,自不会循规蹈矩。更兼她才情敏捷,快人快语,故而口随心动,并无遮拦。
赵当世无法点头道:“女人意决,赵某但尽庇护之责罢了。”归正连芷也要庇护,多一个柳如是并不打紧。说到这里,听到楼下堂中喧喧闹闹的,想是周文赫一帮大老爷们已经用起了早膳,说道:“早膳已经备好,柳女人如果不便利下去,我让小二奉上来。”回身要走。
回到柳如是房前,赵当世自端了摆有糕点粥面的方碟,对连芷道:“你去房里把行李清算好,等着我来。”
“我要你待在上边?”赵当世好生没辙,也不肯再多争论,故道,“那女人略等,赵某去上面拿早膳上来。”
柳如是立即道:“我在家中待的沉闷了,出来散散心,昔日里五湖四海也没少走过,想起河南有几座名刹有故交在,因此游历过来,那日只是刚好颠末襄阳,又刚好遇见赵郎。”
“赵郎。”柳如是淡淡一笑,对着赵当世认当真真道个万福,举手投足仪态万千,直让赵当世仿佛回到了那日的西湖之畔。
“赵郎!”才走两步,柳如是忽而叫住他。
赵当世愣了愣,也不知如何鬼使神差,答道:“待在上边。”
房内沉默很久,接着是一阵窸窣,赵当世又扣了扣门环,便听里头道:“赵郎稍候。”
柳如是站在原地,迟疑斯须,道:“你要我下去还是待在上边。”
柳如是含笑着看着他双眼道:“不换了,从一而终。”
柳如是复将门闭合,道:“赵郎识得我,旁人一定识得。在外头,当个裹头客可比柳如是来得安闲欢愉很多。”她说话时已经不似此前那样能够拉粗声音,细柔的吴地口音与粗暴的裹头粗衣完整不搭调。
“柳女人俄然换装,当真有些出人料想。”赵当世退后一步,以示规矩。
赵当世亦非因循保守之人,仅笑笑道:“如果此人,赵某甘拜下风。”
路到半途,乍起一声锣响,一时候,无数灰袍披甲的僧众从树林中号令冲出,将赵当世一行十余骑堵在当中。领头一僧着宝甲、跨乌马,手提一柄宽背长刀,大声道:“贼寇!卸甲上马,尚留一命!”
柳如是淡淡道:“不必了,我不计算。”
柳如是道:“识时务者为豪杰,赵总兵是真豪杰。”
赵当世心道:“如果如许,我拉拢钱、柳之计岂不打了水漂?”转念又想,“古往今来足智多谋便如诸葛孔明也难做到算无遗策,强扭的瓜不甜,既然柳如是与钱谦益这条线断了,今后再寻体例找补就是了。”如此,暴躁了整晚的表情才算渐渐安静下来。转而道,“本觉得房中是个男人,今是柳女人,赵某却不好让女人上少林了。”
赵当世将信将疑,内心还想着钱谦益,便问:“赵某年初路子常熟时,曾拜访钱牧斋钱公,他对女人的诗句可青睐有加。”他用心提起钱谦益,目标便是抛砖引玉,摸索柳如是对钱谦益的观点。
赵当世叮咛一声:“用完早膳,先调集全城弟兄来待月楼门口调集,再同去少室山。巳时未到者,严惩不贷!”进而道,“老周,这事你盯一下。”
面前,那麻布粗衣的“裹头客”不知何时已经换成了长发披肩的柳如是——那一身鹦哥绿纻丝衲袄极衬腰肢,一双杜鹃缎子鞋更如点睛之笔,配着光彩微红的细腰带,将“三吴第一流”的风采尽显淋漓。
赵当世接过碗对她道:“阿芷,你清算些糕点随我端上楼去。”
赵当世拍着胸脯道:“楚豫之间,哪另有我赵某摆不平的事,压不住的人?”
烟花柳巷女子,浮浪之语说惯了,幸亏赵当世也是豪放人物,不拘末节,亦笑道:“柳女人金口一开,赵某自无迷惑。”
柳如是回道:“虞山天涯,随时可见,但这湖广、河南,动乱不休,有些人有些景,若不提早些来见了,恐怕抱憾毕生。”言毕,轻叹一声。
赵当世说道:“我与女人是旧识,女人但以真脸孔示人,有赵某在,无人敢惹女人安闲。”
连芷这时灵巧地端来那碗温粥,道:“爹爹请用。”
“无人?”柳如是笑一声。
赵当世走到那里,柳如是便在他半步以内,乃至比连芷还要靠近模样,亲养司兵士们见不久前的裹头客摇身一变成了风韵绰约的大美人,震惊之余无不内省,警告本身奉养主公身边,此后待人接物还需进一步谨慎才是。
“柳女人你这又何必。”赵当世跨入房门,瞧着柳如是那密不通风的打扮,哭笑不得。原觉得她在对镜贴花黄,谁想倒是在裹头。
赵当世道:“柳女人清算好了,自下楼便是。赵某先去堂里调集人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