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第一百章
两人在车中又言及建康底下各处河渠疏浚之事，正谈到浓处，不觉到了成府门前，两人下车入府遂并肩而行，顾曙鼻间微痒，眼下时节，当真是芳草度东风，杨花漫漫搅天飞，好似春雪，遂掩面轻咳了几声。
四儿笑道：“奴婢给女人去剪就行了。”
成去非见她眼角眉梢挂着难言的笑意，哼笑一声：“来岁上元节许你出去放河灯。”
“曙不善骑马，不善射箭，和武库决然是沾不上半分干系，尚书令大人莫要讽刺我了。”顾曙搁笔净手，几人闲话几句便一同出了尚书台。
琬宁本目不转睛细心聆听顾曙的好体例，末端这莫名的转折让她听得没头没脑，见他目光朝后掠去，又有“至公子”三字清楚落入耳中，心头一震，这才明白顾曙早已随机应变，果然，只见他微微一笑：
不觉间两人到了府前，小厮早备好了马在阶下候着，成去非看她神情怏怏，道：“看来我又获咎阮女人，你过来。”
“公子，您想起来了？公子，是我鲁莽，差点惊翻您的马，实在是我有要紧的事！”
说得琬宁面上又是一变，成去非晓得她脸皮薄，便敛了笑，怕她多想：“我这步线行针的，亦不过戋戋此心，阮女人再不承情，我亦毫无体例。”
园子里琬宁闻声外头人语，抬眸正迎上顾曙投来的一瞥，他是故意在等她这一眼，果然比及，心底便蓦地跳动，随即慎重微微点头，琬宁本另有丝不解，很快恍然大悟，一颗心突突跃起，再看顾曙已举步而去。
这般模棱两可打机锋一样的说辞，琬宁听得委曲，便不作声，杨花飞顺风扑进眸中，眼眶便酸楚地想要落泪。
“你不是不敢，怕只是不想，我现在是领教了，阮女人跟别人自是分歧的。”
现在比当夜看得更清，她不过十二三岁的模样，穿戴白花蓝底的粗布衣裳，小村姑的打扮，看她神情，早没了当日脆生生的伶牙俐齿。
琬宁听得云里雾里，不知他要做甚么，呆呆望着他欲言又止。
成去非略一顿足，回眸看她：“这是甚么话？”
“我还是本身来就好。”琬宁内疚一笑，四儿顿时了然，怕是她想出园子逛逛，晓得她性子便是如此，想做甚么，总要拐弯抹角，从不肯直言，那股怯意倒比她们这些下人还甚，可，贺女人为何拿着本书去剪花？
四儿见她端着书，却坐卧不安的模样，觉得是碰到了疑问，不由暗想，倘这贺女人是男人，许也能在朝中有个一官半职……
这俄然蹦出的小女人虽也一阵心惊，可等看清马背上人的模样，又细心辨认一番，忽扬声唤道：
渴盼的眼神粉饰不住的慌乱如此，顾曙见她满面潮红猜她定是难抑情感，便衔笑无声点头，四下看了看，方低声说：
见四儿奇特的目光投过来，琬宁也是懵懂，并未认识到本身的偶然处，遂冲她浅浅一笑，谨慎翼翼出了园子，倒跟做贼普通，刚出月洞门，便忍不住向成去非书房瞄了一眼，却不想顾曙正翩但是出，劈面朝她走来！
春日本就多困乏, 成去非连续几日于尚书台办公未曾回府，八部处置业已遣去扬州各郡县, 不时有公文书牍快马加鞭送至尚书台, 他一坐便是几个时候，起家时还是免不了腰酸肩沉, 这才想起自开春以来，公事庞大，骑射诸事, 早懒惰好久，一时非常思念夕照马场那猎猎大风，一面想着，一面往外探出目光瞧了瞧。
“谢至公子美意，出门这一事，我并未到觥饭不及壶飧的地步……”
他是美意，觉得她在乌衣巷过闷了，脑中遐想到上元节罢了，琬宁却听得心底蓦地一冷，当他方才不过都是打趣话，面上立即化作一片清愁。
等手头的书牍答复好, 他窸窸窣窣起了身，见几位尚书郎还埋首于案牍间, 便道：“本日且先到此, 诸位辛苦。”
她说话倒还是那么利索，高低打量了他一番，又朝他身火线向看了看，方眼巴巴看着他：“您是从乌衣巷来么？您可晓得这乌衣巷有个叫成去非的公子，就是成府的至公子，当今的尚书令大人！”
“您找到烟雨姐姐了？”
成去非面上转淡，不勉强她，便起了身，整了整衣裳，利落上了马，扯住缰绳，居高临下瞧着她：
“贺女人面前就有得道者，何必再就教外人？”
“劳烦你过会把芸草香袋替我置于书架间，我想去剪几枝兰花插瓶。”
待过了御道，他俩人晓得成去非要去夕照马场复习骑射之术，便各自上了马车，顾曙思惟半晌回身道：“至公子，曙见你书房似是多出几本以往未有的文籍，可愿借阅？”
她喜不自胜，面上微微一红，如何也藏不住眼中的笑意了，待福身见了礼，开口时嗓音都好似变作别人：
“我想了个别例，十全街有一名为‘东归就客’的酒坊，女人哪一日有机遇出去，便在这洞门边悄悄刻上一道，眼下枝叶富强正可袒护，我下回再来见到自会给划了去，意味着可行……贺女人汲引我，不过一家之言，真正懂老庄的，实在是至公子。”
说罢带笑朝成去非让礼告别拜别，琬宁则浑身一阵酸麻，不得已回身，略略行了礼，偶然瞧见成去非倒是一身箭袖轻袍的打扮，脚下蹬着一双胡靴，琬宁头一回见他这个模样，未免感觉别致，亦看他比常日更要冷峻几分，让人敬而远之。
他现在并没甚么表情跟她议论老庄，单身往前走，表示她跟上来：“你是那里不明白了？”
成府他熟谙，成去非自搬来橘园就未再搬走，文籍一并移了出去，同那贺女人的居处不过尺寸之隔。遂快至木叶阁时成心放缓了步子，那边蜂腰桥上正下来一名婢女，手中捧着小袋物件，逶迤而来。
“你是……”成去非看她眸子透亮，脑中忽闪过当日景象，想起她是那卖布的小女人，遂道：“我在十全街见过你。”
吓得那婢子一阵错愕，连连赔罪，成去非只微微侧眸，并未留意，持续往前走了，只听阿灰留步在背面漫声道了句“无碍”。
顾曙抬首笑道：“已算出来，不过是纠其差舛，重新订正历法便可。”
“顾尚书岂止会这个, 尚书令大人可知顾尚书前一阵做出了一样东西？”虞归尘接话笑言, 顺势清算了番公文, 看景象，几人可一道出台阁。
成去非听这声音耳熟，一时却又想不起在那里听到过，小女人见他想不起本身，吃紧道：“公子，您不记得我了？”
“听闻是敧器？”成去非轻笑一声，“周庙敧器，早因战乱不知所踪，顾尚书单凭只言片语，便能叫其重现天日，时人大可谓顾尚书为‘顾武库’，无所不有也。”他罕见调笑时候，那边几位尚书郎自是纳罕，氛围轻松，不由会心一笑。
琬宁不明就里，立在阶上看他一面顺着马背，一面表示本身下去。
他一脸的正色，琬宁衡量那句“步线行针”只觉大有深意，怯怯看了他一眼，内心却怪他，明知她不敢踩他手上马，遂低声道：
听他忽又提这一茬，琬宁心中大喜，不由问道：“我能出门吗？”
正想着，只见琬宁忽疾步朝屋子里去了，未几时，见她还是抱着一本书出来，朝本身走来：
她一时被这高兴打击地不能矜持，捧着书坐在了石凳上，心底天然是狂跳不已，手底也微微直颤，又想哭又想笑的，恨不能现在就跟了顾曙走，强压着这股镇静的动机，可到底是坐不住，又起了身，在园子里来回踱着碎步，算着顾曙应是到成去非书房去了，不知是何事，也不知何时才气出来。
琬宁惊奇地看着他，面上更热，却还是不明白他的意义，成去非看她实在是痴顽，笑骂一句：“书白痴，我就说你常日读书读得只添心机，怕今后就要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了，我是让你踩着上去，那马镫你行么吗？”
只得提裙缓缓朝他走去，却见他蹲下了身子，半跪着右腿，两手交叉朝上置于膝头，微微抬头道：“来，试一试。”
成去非一笑：“如何，六艺都不明白了？我来教你骑射，你不是想出门么？上马。”
见她又面红耳躁的，便道：“总要有切题的一句话，你那里都不明白，那只要日夜彻读了。不过整日囿于书房，倒更加困顿，春光渐稀，出去多散散心罢，许就有所得了。”
阿灰到底是故意，成去非明白他指的是琬宁所誊写的那几本古书，皆为阮氏私藏，不敷为外人所知也是常情，便道：“我先回家中换衣裳，一道吧。”
成去非又想起一事，遂问顾曙：“你上回说眼下通行的历法分歧晷度, 现在如何了？”
见她掏帕子擦拭眼角，成去非不由感喟：“我倒真是没碰到你过这般难缠的人物，越是不言不语，越还能让人感觉对不住你，罢了，我是真对不住你，不肯随我骑马就不随，归去吧！”
琬宁慌慌讳饰道：“那里都不明白。”
说罢一声轻斥，策马而去，不料刚出了乌衣巷，就从拐角处忽蹦出一个身影来，成去非心头一紧，随即死死扯住了缰绳，马儿抬头一声长嘶，虽岳峙渊渟般立定了，他的右手腕却火燎燎疼了起来，想必是方才突然发力扭到了。
“公子！公子！”
成去非本正垂首置袖，遥遥闻声阿灰这一句时，见琬宁也在，怀中抱书，打量了几眼，目光再一掠，瞧见她怀中抱着的恰是《老子》，可如许贸冒然叫住阿灰寻经问典，是那顿鞭子刺激的她变了心性？干脆真的罔顾了礼数？
世人忙谦辞不让，相互交换几句，各自清算了。
婢子见两人并肩而来，忙垂首见礼，顾曙已顺着月洞门，瞥见那抹熟谙的身影正在当真收书，不由怔了怔，飞絮漫天，梦境般斑斓。这几日晴好，宜晾书，顾曙便略一收了步子趁那婢子本身侧过期，用心悄悄撞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