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一一八章
琬宁微觉寒意,不由小声道:“至公子白龙鱼服,倘遇歹人,何故处之?”
“你不是一向盼着我能待你青睐有加么?机遇来了,人便要学会抓住,我晓得你想的出,何必瞒着?”成去非悄悄笑着,见她仍不出声,想必多数还是因为脸皮薄,受不住他这般激将。
“至公子,我们要去桃叶渡么?”她跟在他身侧,时不时被人挤碰一下,不知要在这闹市里逛多久才算完。
说着表示她蹲下来,给她一盏,本身留了一盏。琬宁被他弄得心神大乱,捂着胸口稍稍舒气,等回过神来,才把那袖间的两片叠放好的纸条掏了出来,置于灯内两边,正欲伸手推送走,被成去非拦了一道:
老板娘虽是二十多岁的年青妇人,却自是精干非常,笑吟吟一面瞥着成去非,一面同过往行人搭着话。
这么想着,不由微微翘了嘴,偷偷朝他身上望去,刚把目光落定,就听前头赵器一声轻呵,勒停了马车。原是人流太盛,马车已不能行,琬宁不得不下车换作步行,抬眼看去,成去非也已翻身上马,拉住缰绳正回眸寻她,待两人碰了碰目光,才道:
成去非心机正在面前一家收菜籽的老板娘身上,并未答话,把缰绳往她手中一放,上前问话去了。琬宁忙一手抱稳了木盒,一手紧紧攥住了缰绳,无法她手细,感觉那缰绳分外粗糙,一截便能盈掌,她满面忧愁地看着这马,不觉今后掣了掣身子,皱眉细声道:“你别乱跑,我牵不住你的。”
听得琬宁面色一变,心下却不解:“为何不去桃叶渡?百姓多喜在那放河灯。”
“另一份呢?”他一下便问准关键,琬宁心慌,忙讳饰道:“也是阮家亲人名讳。”
“能奉告我写的何字么?”
琬宁被他环在臂弯之间,耳畔生风,心底乱跳,因是侧着身子坐于顿时,又担忧木盒滑落,两手只能紧紧抓紧了他衣衿,脑中尽盼着这马儿就此奔驰下去,好教她同他就如许长相守着。
夜风习习,不觉两人已穿过闹市,行人稍少,成去非忽想到一句鄙谚来,哼笑一声:“你说还是不说?放心,定不会教你媚眼抛给了瞎子。”
琬宁正了正帽冠,走到他跟前,小声问道:“至公子,为何我得穿这个……”
四下月影浮动,遥遥闻声几声模糊犬吠,琬宁身子一僵,似是明白了他所言“暗事”,小脸顷刻变得乌黑:“您,您要在这里……”一语未了,只觉面前一亮,原是成去非已抽回击用火折子点了河灯,神情还是冷冷酷淡的:
外头月光皎皎,因刚落过雨,氛围中不似白日里那般炎热,风吹得人舒畅。成去非回身就见她这般模样朝本身走来,等她近了身,略一打量,他本身认蹬上马,对琬宁道:“你坐车里。”说罢一扯缰绳,夹马前去了。
说罢问她:“你该走累了,我扶你上马?”
成去非淡淡反问:“是么?”
正偷瞄着他,忽瞥见前头有人头攒动,聚在一处,不知做些甚么,人群中时不时收回些笑声来,忍不住靠近了,踮起脚来张望一番,原是几人在那幕布后操弄着影人,琬宁一时感觉此情此景在哪本书见过,凝神想了半晌,方想起这约莫就是关中传来的影子戏,不知何时传到的建康……
这那里像是好话,琬宁只搂紧了木盒,一言不发。
“你发甚么呆?”成去非见她不知又神游到那里去了, 略表不满,琬宁一羞,冷静点了头,只见四儿捧着一身衣裳出去, 成去非便道:
不料成去非却淡淡道:“想吃也忍着吧,我身上没带钱出来。”
刚说完,只觉面前一暗,亮光消逝,本身已被成去非揽入怀中,听他抬高了声音,尽是警悟之意:“不要出声。”
赵器在前头赶车,琬宁心底迷惑,既是坐马车里头,又何必换这衣裳呢?等车子行了几里路,邻近十全街,琬宁闻声内里尽是人声嬉闹声,遂悄悄打帘往外探了探。
她轻声细语的,唯恐轰动了天上月普通,成去非目中掠过一丝赞美之意,并不做点评,仍持续问:“那你说为何班固记如此一笔?”
“如许别人好能少看你几眼。”成去非随便一答,眼底掠过卖蜜饯果子的摊铺,便问:“想吃么?”
“许你矫饰回聪明。”
成去非似是不屑,冷冷瞧了一眼那边的影子戏,道:“《汉书》里头这一段记得莫名,实不能让人佩服。”
“《汉书》里说,李延年起舞献‘北方有才子’一曲于武帝,武帝称其‘善’,李夫人遂得宠幸。而《诗》有云:哲夫成城,哲妇倾城。懿厥哲妇,为枭为鸱。可见倾城并不是用来歌颂男人的,武帝时圣旨常引毛诗原文,且有汉一代,世人喜唱诗,哪有夸人用‘倾城’的呢?武帝更不能叹曰‘善’,垂髫幼儿尚不学诗无以言,何况帝王?至公子言《汉书》此段不能让人佩服,说的是这个么?”
说着扯紧了缰绳,低斥一声,策马朝青溪方向去了。
这句溢美之词,本该让人极其受用的,但自他口中说出,想必也难能真是这个意义,琬宁诧异他这会调侃她起兴,心想怕是这贩子热烈,也自引他些轻松兴趣。
却莫名感觉酸楚,说不清是为武帝还是为那李夫人,亦或者,二者兼有之。成去非见她喃喃,淡笑道:
这让人无从接话,琬宁四顾看了,一时无法,只在心底默念:您想听,我说便是了。
成去非听她这么问,便不急着点河灯,伸手在她唇间揉了几下,成心放低了声音:“这里不好么?月黑风高,火食俱无,便利行些暗事……”
很快,琬宁认出面前并不是桃叶渡,这里几无人迹,上马后模糊闻声河水潺潺声,但见长草摇摆间萤光点点,江南之萤,始于夏,而初秋犹盛,于草间崛起,其光如豆火,低飞五六尺,闪动数下,俄然不见,倍增鬼趣。再往前走几步,水天缥缈之下,有一大片芦洲,芦洲前面则是远山的黑影。
琬宁眉间一黯,眼窝发酸:“我祖父的名讳。”
“到我这里来。”
“书果然都记在脑筋里,”成去非似笑非笑看着她,“来,猜猜我为何说此段记得莫名,你倘解释得对,我便重赏你可好?”
他忽笑道:“你是不是怕我的薪俸赏不了你甚么贵重东西,的确是,金银珠玉,我确切赏不起阮女人,不过,伊人不凡,也看不上这些东西罢?”
“本年菜籽收成如何?一亩田能产多少斤?”那边成去非正纯熟铲起一捧菜籽来,借着灯光细心瞧了瞧,旋即错开手指,任凭菜籽哗哗又漏了下去。
随即朝后扭头给赵器打了个眼色,赵器便疾步跟上来,把装河灯的杨木盒子递了过来,成去非表示琬宁:“你拿着它。”
琬宁天然是从未见过如许的他,只当他向来是那垂绅正笏的股肱耳目,助天子燮理阴阳,这会晤他事无大小,也有受人冷眼的时候,未免感觉风趣。
“我在外甲等你。”
琬宁脸一红,垂首道:“我见那女子人影,便天然想起方士为武帝招李夫人之魂旧事。”
真是热烈呀!她猎奇地打量着四下,只见两侧商肆林立,行人如织,灯光映得白天普通,将那些个商客买卖看得一清二楚,不时有一两声挑高了的争论声,不过很快又被更大的笑声淹没了,琬宁留意到那些女子亦不过普通打扮,再想本身幼年时于上巳节出来玩耍,仿佛也没决计扮男装,成去非为何让本身穿成如许……
“在这里放河灯。”
成去非只把她手中木盒接过来,取出河灯,一面从袖间拿了火折子,一面淡淡道:“杀了他。”
四儿一番侍弄下来,给琬宁扮成了儒生模样, 清俊得很, 琬宁头一回着男装, 亦觉别致, 却红脸问四儿:“我会不会很丑呀……”
不知为何,他这么冷冷僻清一句话,却勾得本身深怅忧悲,不觉眼角潮湿,低语道:“我会至公子祈福的。”
他还是目光沉沉,琬宁难辨贰情意,不敢轻言,成去非仿佛看出她顾虑地点,牵过她手持续往前徐步走着,待挤过这阵人流,方松开手道:
琬宁却低声道:“我方才说对了么?”
琬宁缓缓摇首:“这个,我实不知,至公子晓得么?”她不由望了望他,成去非则抬头看那月华如练,道:“我也不知,许是留先人一缕遐思。”
琬宁懵懂不知他话里深意,兀自苦苦思考他这是欲行何事,成去非一笑,腾出一只手顺着她光滑的脸颊往下摩挲滑去,停在锁骨那打了个圈:“你觉得我带你出来是做甚么的?”
琬宁摇首,本无多少想吃的意义,很快转念作罢,唯恐拂了他的美意,忙又改口道:“想吃。”
琬宁低首看看本身,也忍不住抿着唇儿笑了, 等偏头想了想, 那点笑意又不觉散了, 遂走到案几前, 把那一刀纸裁作两片,一片恭谨写了祖父名讳,一片踯躅着如何下笔,默想一阵, 当真写了几个字, 一一叠放好, 置于袖间,抬脚出来了。
说罢侧身同一农夫打扮的过路客谈起买卖来,成去非听她脆生生几句便将买卖敲定,心下一时佩服,遂仍同琬宁往前走马观花看着。
琬宁面上正因他方才的话难堪不已,刚巧这一行动替她得救,心底暗松一口气,更加感觉此人行事真是让人难以预感。
“我觉得阮女人伤春伤别,见此景象,当念屈子《招魂》,原是想起了倾国倾城歌。”
琬宁脑中略略一转,问道:“李延年性知音,善歌舞那段么?”
老板娘抬头打量他一眼,见他是大师公子样,目中甚有嘲笑之意,不过还是端庄答了话:“好了四百斤,歹了便三百,公子是要买还是卖?”
琬宁避开他直透民气的目光,轻“嗯”了一声,忽听他道:“我觉得一追思亡人,二祈福面前人,是我想错了么?”
“那多少斤可榨一斤油?”成去非避而不答,持续问道,妇人当他是寻本身高兴,便敷衍道:“这也是不好说的,要当作色。”
成去非纵身上马,哈腰伸手蓦地把她提了上来,琬宁骤落他怀间,只觉他鼻息沉沉扫了过来,连带着那股温热的气味,他低声附在她耳畔道:“堪比解语花。”
“这多新奇啊,女人生的好, 穿甚么都都雅!”四儿说罢捂嘴暗笑, 暗叹亏至公子想的出来,不过那里有如许的娇墨客呢?
琬宁不料他竟说出一句粗话来,面上红得更短长,侧眸看着他,似怒还嗔道:“至公子,您……”却也不知如何说他,成去非敛色目光幽深,“如何,我只能阳春白雪么?”
“是耶,非耶,立而望之,何如姗姗其来迟……”琬宁盯着那幕布上的女子剪影,不由念及汉武李夫人的典故来,悄悄念出了这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