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一二零章
英奴便道:“纲领要举,藐小要抓,岂可偏废?本日之事,大抵于此,众卿另有甚么要说的没?”
少顷,侍中朱毓持笏正色道:“前朝虽多有考课事件,却无同一由中枢朝廷所定精密严格,明标‘考课’的成文法,臣觉得,尚书权柄,无外乎五点,一曰掌建六材,以考官人;二曰综理万机,以考庶绩;三曰进视惟化,以掌谠言;四曰出纳王命,以考赋政;五曰罚法,以考兴行,今大尚书所提正在其首也,臣附议。”
“鄙谚言‘世有乱人而无乱法’,假如法可兼任,那么唐尧、虞舜大可不必必要后稷、子契的帮手,商周两朝也不会以伊尹、吕尚的帮助为宝贵了。故考课之法,臣觉得还不是尽善尽美。倘筹算让州、郡停止任官测验,必须经过四科,都有实际效果,然后保举,经官府测验征用,处所官吏,按照功劳补升为郡守,或增加禄秩,或赐赉爵位,这才最是考核官吏的当务之急。被任职的官员该当显其身,用其言,立必信之赏,施必行之罚。”大司徒话至此,忽望向成去非,温暖道:
便也静听其言。
殿上一时默了一刻,却听顾未明又道:“今上,臣觉得夫建官均职,清理民物,以是立本也。循名责实,纠励陈规,以是治末也。现在,纲领不举而抓藐小之事,不正视国度大政目标,而以制定考课之法为先,恐怕不敷以辨别贤达和愚笨,以明显暗之理。”
“尚书令乃尚书台长官,当有所衡量。”
诸如此类,不一而足,本朝民风大略如此,军功实务乃世之大俗,廷臣们出则车舆,入则搀扶,尚褒博带,大冠高履。现在朝会,民风不觉突变,总归是尚书台高傲将军事了变得尤丧事功,想到此,诸人不由念及太傅活着时,尚书令也曾随父出入各府清谈嘉会,虽寡言,却亦有出尘妙语时候,司徒虞仲素曾赞其“入理泓然,我已上人”,世人本觉得他日至公子定能领江左玄学之首,却不料其身端委庙堂,绳御四海,唯使百僚原则为己任,网密刑峻,自引时人嗷然。
英奴面上虽还是一片霁色,心底早在感喟,这稀泥轮到虞仲夙来和了么?
顾曙面露难色,成去非这才稍稍抬首看他一眼:“你既能摸得准他庄园详细环境,就用不来那些客隶了?”
内侍回声遵旨,接过奏疏,大声诵起:“臣有言,先时国度始制九品,各使诸郡选置中正,不同自公卿以下,甚于郎吏,功德才行所任。然臣听闻名不敷乃至异人而能够得常士;常士畏教慕善,然后驰名,非所当疾也。愚臣既不敷以识异人,又主者正以循名按常为职,但当有以验厥后耳。古者敷奏以言,明试以功;今考成之法废,而以毁誉相进退,故真伪浑杂,真真相蒙。今除九品,则宜准古制,陈周、汉之法为,缀京房之本心,可谓明考课之要矣。百官考课,王政之大较,但是历代弗务,是以治典阙而未补,可否混而相蒙,陛下以上圣之宏略,愍王纲之驰颓,神虑内鉴,明诏外发。臣奉恩旷然,得以发蒙,虽学寡识浅,愿著作典制。”
虞仲素不再接话,只看着成去非,世人的目光一时皆落在他身上,偷眼打量着,大司徒已细说了州郡处所,就看下头尚书令要如何阐释了。
英奴不急着议事,只命宫人呈上冰酪西瓜等物,略微扫了几眼,见廷臣们有怕热的,额间已然布汗,更衬得面白如月,便笑道:“暑热难耐,众卿无妨先用些去暑之物,再议事不迟。”
顾曙轻叹:“尚书令当他会怕廷尉?”话虽这么说,可也明白了一件事,成去非尚无清算他的意义。
朝会按例在东堂停止, 四品以上文武官员,多数就住建康城内,除却韦公,另有几人告病告假, 丁忧奔丧,其他人等仍依例赴班。虽说立秋已过, 帝都暑气却非得比及农历八月才得消逝, 天子体恤廷臣, 特地在东堂赐下消暑生果梅汤等物, 又把朝时往前略略早提,极力赶在日头初升时便能结束掉朝会。
成去非手一扬:“台阁里不议私事,想说,等出了尚书台再说,我另有事要问你,你先把户调田租的账簿拿来我看。”
沈复略一游移,火线虞仲素便缓缓道:“明试以功,三载考成,诚帝王之盛制也,方才朱大人说前朝多有考课旧例,但是考课之法并没有明著于世。这莫非不是因为其法可粗依,其详难备举故也?”
此事仿佛就此灰尘落定,百官纷繁附议,即便有些质疑声,也随之淹没于东堂之上,至于世民气中作何他想,只跟着有司大声道的一句“散朝”而临时间断,廷臣们还是同来时普通,三五同业,仍在议着考课法。
这般想着,再去当作去非,持身端方,只冷静看那沙漏,倒显得有司百无聊赖。待到了时候,有司才扬声道:“卯时一刻,百官赴班!”世人各自略整衣冠,自殿门鱼贯而入,文武相对,向天子见礼结束,方一一入坐。
这奏疏言简意赅,却直指本朝中正之制,何为“毁誉相进退”?又是何人导致“真伪浑杂,真真相蒙”?听得人好不安闲,这奏疏也只能出高傲尚书之手了,大司徒兼扬州大中正虞仲素就坐在前头,虞归尘要这么定调子,自有其父颜面担着。
旱涝天灾,建康向来只知堵,不知防,常常弄得陂竭岁决,不堪再用。阿灰这度支尚书确切做的更加邃密起来,疏浚河渠、改革耕具、运营军屯、库藏保管等诸多事件,皆归入其掌计范围,不成谓不周到。
朱毓略瞥他一瞬,接道:“眼下万目已张,自当举其纲。”
成去非头也不抬,指尖在舆图上游走:“不是非得征用民夫,”说着把那一沓公文推到他跟前,点了两下最上头的那一份,嘲笑一声:“顾未明的庄园里客隶便够了,何不消之?”
“当日之事……”
“朝廷自能下诏,尽管拿他当大头,其他世家庄园里再征召些,今后诸如此类,还能少么?”成去非复又垂首,“他私匿这么多人,不想收付廷尉,就得听话。”
尚书台一世人仍往台阁方向去,背面几位尚书郎聚在虞归尘身侧亦在筹议细则,成去非一人走在最前面,似是偶然开口,直到往台阁坐定,先问顾曙土断一事,听他把克日环境一一报上来,该审批的公文顺手批了,顾曙方拿了一卷图纸过来,待缓缓展开,倒是建康城东北舆图,由金水上游划出一道线来。成去非只看了一眼,便道:“是要开渠么?本年风调雨顺,正宜如此。”
话音落了瞬息,中书令张蕴持笏道:“今上既欲定考课之法,当命大尚书分条著作,诸曹则合作而行。考成之赏,在于积粟富民,善莫大焉,臣附议。”
不等英奴考虑如何给国舅下考语,坐下御史中丞沈复已道:“《周官》考课,其文备矣!自康王以下,遂以陵夷,此即考课之法存乎其人也。及汉之季,其失岂在乎佐史之职不密哉!皋陶仕虞,伊尹臣殷,不仁者远。若大臣能任其职,百官师法,则孰敢不肃,乌要考课!”
世人一时沉寂,英奴笑道:“众卿倒是说话,大尚书这个发起,众卿到底如何看?”
大司徒不徐不疾,腔调放得极其舒缓,可话风却急转直下,世人便侧耳聆听,以待高见。
“公卿及内职大臣当如之何?”
“我已细算过,要数万劳力半年之久,方能疏浚此渠。这两年边塞战事频发,募兵颇多,只怕官方会有怨声,尚书令您看……”顾曙话说间偶然瞥了一眼他方才汇报上去的公文。
“至于三公九卿及内职大臣,自当就其职务停止考成。古之三公,坐而论道;内职大臣,纳言被阙,无善不纪,无过不瘵。且天下至大,万机至众,诚非一明所能遍照,”话至此,就势望向上头英奴,神采为之一正,持续道,“故君为元首,臣作股肱,明其一体相须而成也。”
言之凿凿的一席话,听得英奴极其受用,不由笑道:“尚书令此言,正合前人云廊庙之材,非一木之支,帝王之业,非一士之略。公义不修,而私议成俗,实不成取。”
“这渠倘是开了,可灌溉两岸良田无数,本年虽气候稳定,可纵观这数十年来,建康总归是旱涝无定,几次无常,此举无益民生,大可为也。”成去非略略一打量,便晓得他企图,顾曙并不觉异,至公子焚膏继晷,何事不察呢?
英奴略略打了个眼神,内侍会心就此停顿,给廷臣们空出商讨的间隙来。
底下世人忙纷繁伏拜谢恩,倒也安然享用,唯独见成去非只微抿了口梅子汤,便再无动静,不似别人那般不受拘束,本想笑问一句,转念作罢,静候了半日。
寅时刚过, 司马门外已聚了一片人物, 有喜乘牛车的,也有步行而来的,三五成群, 或喁喁而谈, 或忽朗声而笑, 不过是些缥缈话题, 有司侯在一旁,懒得转动,不时有那么几句入耳,亦无太多新奇感, 便是清谈, 仍论有无之题, 拾前人牙慧罢了,亦或者曲水流觞,诗酒酬酢,佳句偶成也是难事,毕竟逃不过谈玄,无一语及情,只求高致,同前朝诗言志缘情早已南辕北辙。倒是大尚书常有山川清爽词句,得以传播。
英奴向下环顾一周,见世人神采适意,开口道:“前些日子大尚书初提考课之事,另粗拟数十余条例,朕看趁着本日不如就此一议,众卿也好阿谁主张。”说罢拈过虞归尘前几日呈上来的奏表,表示内侍官道:“念出来罢。”
一线线凉意入吼,逆流而下,浸到五脏六腑各处,本在司马门外出的一身薄汗,瞬息殆尽。
成去非听他胡扯一通,偏又说的像模像样,倒还真不是槃木朽株。虽不回顾,似也能瞧得见顾子昭藏着的那一缕暴虐骄傲。
“是么?”成去非冷冷谛视着舆图,顾曙听他不再续言,心底存了多日的那些话,终摸索而出:
这番话入情入理,看似句句贴合着虞归尘那道奏疏走,却还是暗里否定了“法需兼任”这一点,不料,顾未明忽横插一句:
成去非在一旁已冷眼听了好久,现在便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