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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一九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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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白跟从虞仲素近三十载,本是虞府庄园的大典计,而自嘉平三十年伊始,转去东林寺,几年间便升为寺中大和尚,此时听仆人发问,遂笑回道:

“给他廷尉署一个解释足矣,信与不信,是他们的事,不必自乱阵脚,一个廷尉署,伯渊必将弄得大家皆苛吏,如此混闹,岂能悠长?”虞仲素缓缓阖了眼,“先如许办吧。”

“立室至公子,心志拔群,办事平静,喜怒不形于色,叫人毛骨悚然。”留白感喟,两人一边叙话,一边落棋,几十部下来,虞仲素的棋路仍如平常般中规中矩,可不管留白翻滚窜改,虞仲素的棋力都且安闲应对,岿然不动,叫人无从抢占先机,这便是大司徒的短长处了,留白领教几十载,至今无破敌之术,他自问这几十载间棋术精进很多,然终是不敌敌手,一局下来,好一番缠斗截杀,才勉强和局。

说着留白已起家,长长作揖躬身下去。

“舌在牙先坠,柔者难摧挫,刚者不坚牢。《老子》里也有云,勇于用则杀,勇于不敢则活。此二者,或利或害。天之所恶,孰知其故?天之道,不争而善胜,不言而善应,不召而自来。你到处在明,争强好胜,这,才是输的启事。此为对弈小道也,治国大道亦是如此。”虞仲素的一番话其味无穷,留白思考半日,似有所得,方道:“纵是百炼精钢,也抵不过绕指之柔,看来小人想要说的其二,不必言了然。不过有一事,小人得请罪,那慎重查到了寺里武库。是小人的忽视,未及禁止。”

待慎重把事情来龙去脉一一陈述清楚,吴冷西才轻笑说:“郑大人此举,可谓丙吉问牛,让那些风月仆人颜面无存。”慎重呵呵一笑,“大人想夸我,大可直言,偏说些下官不懂的,大人白搭口舌。”两人同事已久,虽为上下级,却相处得更加和谐,慎重本比吴冷西年长几岁,且在廷尉署供职比吴冷西要早很多,即便初时对此白面墨客暗里里不是没有微词,但吴冷西所言所行,很快让民气服口服,如此相处日久,廷尉署倒高低一心,公事上虽常需伴风搭雨,却也无人有半分牢骚。

“查他出身。”

说着命婢子摆好棋盘,布下座子,两边别离执黑执白,就此残局。留白提白子侵角起势,虞仲素黑子应对,口中却提起方才的诗来:

“你起来坐吧,”虞仲素打了个手势,“此事多数是你想说的其二,不过事前倒无半点风声。”

虞仲素笑了笑:“这事你晓得就好,莫要再泄漏了风声。”留白点头,“大人看这顾家公子,意欲何为呢?”虞仲素抚须轻笑,“他想学成伯渊,还差了些意义,当初成伯渊那三千死士,不到司马门前,那个晓得?便是过后,另有一些不肯信的。”

“似有这么一事,不过廷尉署的人,如何跑到东林寺去了?”

吴冷西一凛:“数量呢?”慎重摇首:“为数很多,寺里多是青壮男人,又藏有这般可观兵器,大人还是尽快往成府去一趟。”吴冷西回声,慎重不成谓不灵敏,一语道破玄机,便笑道:“郑大人不虚此行。”贰心底明白,凡此各种,怕都比不过埋没兵器这一条罢了。

“留白听那两句如何?”

留白见他似有倦色,起家见礼,方要辞职,虞仲素幽幽道:“你再去查一小我,伯渊的教员,水镜。”留白更是迷惑,“那水镜先生,听闻长年云游四方,行迹不定,大人要小人查些甚么呢?”

“嗯,”虞仲素抬目想了想,前几日,廷尉署似是给上了道折子,言及当下一件命案,就产生在京畿重地,百官并不觉得意,总归是他廷尉署的职责地点,留白见他面上些微闪动,道:“真有此事?”

慎重不由放慢了咀嚼:“大人莫不是在开善寺也查出此类肮脏事?”吴冷西一想到那帕子,心机便重几分,并未正面回应,只问:“可还查到些别的?”慎重咽下最后一口点心,抹了两把嘴角,沉声道:“倒真查出了些可疑的东西,大人可知东林寺藏了甚么?”吴冷西稍稍抬了抬眉毛,慎重嘲笑:

“留白,你这守势一如既往的凌厉,是故输了。”虞仲素丢手,“你看看我口中。”

虞仲素的淡笑里唯独占他本身才气发觉到的微讽:“年青人读了几本书,便想着要救百姓救黎庶,天下大治,伯渊的缺憾还是太年青,火气旺,待上了些年纪,世道天然会教他该如何做人做事,他比他父亲,差得还远,且先由他折腾去。”

大司徒虞仲素还是是平常最爱的打扮:著白纶巾,小冠宽衣,一侧则放着镶有白玉象牙之物的塵尾。由此可见,清谈方散,留白笑着见了礼:“虞公更加高迈。”虞仲素不置可否,冲他招手,“你来的恰好,陪我对弈。”

虞仲素眉毛动了动:“当时如何解释的?”

大司徒一席话,似非常中肯,又似不敷能一言以蔽之,留白一时无语呼应,见虞仲素自始至终,一脸并无出奇之处,知他养气工夫深,遂讨要对策:“倘廷尉署再来盘问,小人如何应对为好?”

“小人当时不知,待廷尉署的人走了,小沙弥才奉告此事,廷尉署当时并未戳穿发难,是故小人才觉惊骇,是以从速来此相禀。”

“是,东林寺二十里外,有一小寺,今夏某日,那小寺主持遣了几个比丘来讨要法器,想供奉几日再与偿还,小人应了下来,因天实在酷热,遂命人且接待几人用些生果冰饮,不料几人许是疏松惯的,脱了半边衣裳,身上竟带着墨刑,厥后公开里查探一番,才晓得这些人,乃当时顾六公子一案的从犯,皆为顾长公子所保,于寺中藏身。”

还未及进屋,便闻声里头飘起悠悠然的两句诗来:龙游碧海鱼游池,百川归流一势清。来人正欲细品,只听内里笑道:“留白,出去吧。”这被唤作“留白”的中年和尚便提起袍角,进了室内。

留白道:“既有此事,小人想了,一来真是为查流犯,毕竟之前寺中藏匿奸人,实有先例,”虞仲素忽抬眸打断他,“你说甚么?”留白恭敬地垂下了头颅,“大人可知那顾家长公子顾曙的事情?小人晓得顾家长公子,是为大人所喜四姓后辈,是故未将此事禀报,另有层启事,则是因彼时小人也未着意,本日廷尉署来查,方想起此事。”

虞仲素道:“就说东林寺僧徒浩繁,且地处城郊,佛经宝贝贵重,不得不加强防备。”留白游移道:“那廷尉署几人并非善辈,人精普通,怎会信赖?”

小吏见他醒了,很有眼色,忙上前道:“郑大人还未曾返来。”吴冷西随即动手命人前去相迎检察, 未几时,遣出去的人飞来相报:郑大人返来了!

“你将此事细说来与我听。”

留白纳罕,却也只得凑上前去,旁观一眼,虞仲素笑问:“瞥见我牙齿没?掉几颗了?”留白道:“小人没数清,约莫两三颗?”虞仲素又问:“舌头还在吗?”留白发笑,“大人……”

门外小吏叩了几声门,得了应允,方送出去些简朴的茶点之物。慎重也不拘着,亦因实在饿了,挽了袖子往案几走去,三两口吞了几块甜糕,道:“东林寺……”话刚出口,便噎得不轻,忙饮了盏茶,顺了半晌,抚着胸口持续道:“私匿很多人丁,下官重点查了寺院的牒谱,诸多比丘并不在牒,这东林寺另有一事很不平常,下官让小沙弥带路,几个都不肯意,终究里头一个说漏了嘴,说在东林寺,不敢随便乱跑的,怕撞破功德,下官本还想细问,他便死活不肯说了。厥后,”慎重不由皱了眉头,“下官正四周查着,没着意是从哪个方向走出几名女子,看打扮应是高门大户之家,只是那神情姿势,窃保私语间又飘来只言片语,下官……”慎重像是很难开口,夙来小巧的一小我,竟也会感觉脸红,吴冷西望了他一眼,端起茶盏来缓缓喝了一口,浅笑道,“你思疑她们是来赴云雨之约的?”

“人如何不出去?”吴冷西问,小吏笑道:“郑大人他们,一身高低,泥打滚似的,正都换衣裳洗漱呢,怕熏到大人。”府衙高低晓得吴冷西爱干净,天然不会一身臭烘烘来见他,等了半日,慎重终裹了一身澡豆味进得门来。

就在吴冷西再度去拜见成去非的这日,亦有和尚于夜色中悄悄潜入了大司徒府前,来人轻叩三下别院的小门,极富节拍,很快有人应门,待看清面庞,悄无声气迎了出去。

虞仲素笑道:“大和尚看现在何报酬龙,何报酬鱼?”留白道:“小人见笑于大人,大人不是说了么?龙者,鱼者,百川归流,一势清也,大人无需担忧,只是本日,”留口语锋蓦地一转,“廷尉署的慎重去东林寺突袭,说来抓流窜的重犯,敢问大人,可有此事?”

“兵器!”

“容我先去回禀大人。”家仆低声道,扭身往里小跑去了。此人等了半刻,家仆已返来引他去见虞仲素。

原是慎重带人返来路上,可巧赶上一老农家水牛深陷泥潭爬不上来, 一世人绞尽脑汁想体例去弄那水牛, 不觉担搁了时候, 世人累得人仰马翻,草草买些东西胡乱吃了,安息半晌,暮色便下来了,慎重一行人翻身上马要赶夜路,走到一半,前面火把闲逛,人声鼓噪,一队州府衙门的亲兵喝道拦了他们,一问方知,前头桥断了,三四十人落了水,亲兵正在捞人。慎重内心骂了几句,也只得改道绕路,既不是原路折返,且夜路难行,直到天涯翻出一线鱼肚白时,才赶回了廷尉署。

外头繁星似水,风露中宵,留白感觉面上微微有了凉意,讳饰好脸孔,自司徒府出来后,行出很远,才变作那东林寺的大和尚法秀。

“端庄吃顿饱饭,郑大人还得回东林寺,”吴冷西敛容沉吟,“多带些人手,寺里藏兵器……”他随即起家,“不过乎有三,和尚侵占所用,或者僧众意欲不轨,再者,”吴冷西凝神,同慎重的目光碰上,残剩的话并未出口,两民气照不宣,吴冷西回顾看看更漏,“我去成府,郑大人就不必随行了。”

是夜, 吴冷西自乌衣巷回廷尉署,仍不见慎重一行人动静,遂在小榻上和衣稍作安息, 因白日里驰驱, 忙得足不沾尘,很快便睡得深沉, 直到烛台爆出一声火花, 哔啵作响,吴冷西蓦地惊醒,起家扣问时候, 方知东方既白,本身竟一觉睡了过来?吴冷西伸展四肢,不由轻咳几声, 鼻息已稍有些沉重, 等捡起不知谁给他盖上的薄衾, 丢往榻边,便朝外头走来。

留白道:“大人感觉立室至公子这是想要做甚么呢?小人听闻至公子也已加封录尚书事……”虞仲素听了,略略点头,“这件事,他做不成的,之前土断,天家跟那些寒庶,天然欢畅,可这事不一样,他凡是不傻,也不会跟统统人作对,不过,他确切情愿当个蠢货,我身为他的长辈,也是拦不住的。他这个晚生,就是过刚了。”留白思惟太傅在时,成去非所作所为,道:“立室至公子,并非不讲策画心机,就说钟山一事,足以可见其城府之深,现在行事反倒张扬起来,小人非常不解。”

“在海为龙,在池为鱼,势也,不过为龙为鱼,到头来也怕是皆成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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