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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大柳庄孝子事亲乐清县贤宰爱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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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知匡超人这一考得进学否,且听下回分化。

婚姻缔就,孝便衰于二亲;

不想这知县这一晚就在庄上住,下了第宅。心中感喟:“如许村落空中,夜深时分,另有人苦功读书,实为可敬!只不知此人是秀才是童生,何不传保正来问一问?”当下传了潘保正来,问道:“庄南头庙门旁那一家,夜里念文章的是个甚么人?”保正晓得就是匡家,悉把如此这般:“被火烧了,租在这里住。这念文章的是他第二个儿子匡迥,每日念到三四更鼓。不是个秀才,也不是个童生,只是个小本买卖人。”知县听罢惨淡,叮咛道:“我这里发一个帖子,你明日拿出去请安这匡迥,说我此时也不便约他来会,当今测验期近,叫他报名来招考。如果文章会做,我汲引他。”保正领命下来。

直到下午,他哥才寻了来,反怪兄弟不帮他抢东西。匡超人见不是事,托保正就在庵旁通衢口替他租了间半屋,搬去住下。幸得那晚原未曾睡下,本钱还带在身边,还是杀猪、磨豆腐过日子,晚间点灯念文章。太公却因着了这一吓,病更添得重了。匡超人虽是忧愁,读书还不歇。那日读到二更多天,正读得欢畅,忽听窗外锣响,很多火把簇拥着一乘官轿畴昔,前面马蹄一片声音,天然是本县知县过,他也未曾住声,由着他畴昔了。

过了四五日,他哥在集上回家的早,集上带了一个小鸡子在嫂子房里煮着,又买了一壶酒,要替兄弟拂尘,说道:“这事不必奉告老爹罢。”匡超人不肯,把鸡先盛了一碗送与父母。剩下的,兄弟两人在堂里吃着。刚好三房的阿叔过来催屋子,匡超人丢下酒,向阿叔作揖下跪。阿叔道:“好呀!老二返来了。穿的恁厚厚敦敦的棉袄,又在外边学得恁知礼,会打躬作揖。”匡超人道:“我到家几日,事忙,还未曾来看得阿叔,就请坐下吃杯便酒罢。”阿叔坐下吃了几杯酒,便提到出屋子的话。匡超人道:“阿叔莫要性急。放着弟兄两人在此,怎敢白赖阿叔的屋子住?就是没钱典屋子,租也租两间出去住了,把屋子让阿叔。只是现在我父亲病着,人家说,病人移了床,不得就好。现在我弟兄焦急请先生替父亲医,如果父亲好了,作速的让屋子与阿叔。就算父亲是长病,不得就好,我们也说不得摒挡寻屋子搬去。尽管占着阿叔的,不但阿叔要催,就是我父母两个白叟家,住的也不安。”阿叔见他这番话说的入耳,又婉委,又利落,倒也没的说了,只说道:“一个自家人,不是我尽管要来催,因为要一总拆了补缀。既是你恁说,再耽带些日子罢。”匡超人道:“多谢阿叔!阿叔但存候心,这事也不得过迟。”那阿叔应诺了要去。他哥道:“阿叔再吃一杯酒。”阿叔道:“我不吃了。”便辞了畴昔。

外边说着话,他父亲匡太公在房里已闻声儿子返来了,顿时那病就轻松些,感觉有些精力。匡超人走到跟前,叫一声:“爹,儿子返来了!”上前磕了头。太公叫他坐在床沿上,细细奉告他这抱病的原因,说道:“自你去后,你三房里叔子就想着我这个屋。我内心算计,也要卖给他,除另寻屋,再剩几两房价,等你返来,做个小本买卖。旁人向我说:‘你这屋是他屋边屋,他谋买你的,必要他多出几两银子。’那知他有钱的人只想便宜,不但不肯多出钱,照时价估价,还要少几两,清楚晓得我等米下锅,要杀我的巧。我负气不卖给他,他就下一个毒,串出上手业主拿原价来赎我的。业主你晓得的,还是我的叔辈。他倚恃长辈,开口就说:‘本家的财产是卖不竭的。’我说:‘就是卖不竭,这数年的补缀也是要认我的。’他一个钱不认,只要原价回赎,那日在祠堂里相互争辩,他竟把我打起来。族间这些有钱的,受了三房里嘱托,都偏为着他,倒说我不看祖宗面上。你哥又没顶用,说了几句道三不着两的话。我着了这口气,返来就病倒了。自从我病倒,日用益发艰巨。你哥听着人说,受了原价,写过吐退与他。那银子零散收来,都破钞了。你哥瞥见不是事,同你嫂子筹议,现在和我分了另吃。我想又没有家私给他,自挣自吃,也只得由他。他现在每早挑着担子在各处赶集,寻的钱,两口儿还养不来。我又睡在这里,整天只要出的气,没有进的气。间壁又要屋子翻盖,不顾死活,三五天一回人来催,口里不知多少闲话。你又去得不知下落。你娘想着,一场两场的哭!”匡超人道:“爹,这些事都不要焦心,且悄悄的养好了病。我在杭州,亏遇着一个先生,他送了我十两银子,我明日做起个小买卖,寻些柴米过日子。三房里来催,怕怎的!等我回他。”

只见庵内走出一个老翁来,定睛看时,不是别人,就是潘保正。匡超人上前作了揖:“如此这般,被了回禄。”潘保正道:“匡二相公,本来昨晚的火,你家也在内。不幸!”匡超人又把要借和尚庵住,和尚不肯的话,说了一遍。潘保正道:“师父,你不晓得,匡太公是我们村上驰名的忠诚人。何况这小二相公好个边幅,将来必然发财。你削发人与人便利,本身便利,权借一间屋与他住两天,他天然就搬了去。香钱我送与你。”和尚闻声保正老爹叮咛,不敢违拗,才请他一家出来,让出一间屋子来。匡超人把太公背进庵里去睡下。潘保正出去问候太公,太公谢了保正。和尚烧了一壶茶来与众位吃。保正回家去了。一会又送了些饭和菜来与他压惊。

话说匡超人瞥见本身家门,内心欢乐,两步做一步,吃紧走来拍门。母亲闻声是他的声音,开门迎了出来,瞥见道:“小二,你返来了?”匡超人道:“娘,我返来了。”放下行李,整一整衣服,替娘作揖叩首。他娘捏一捏他身上,见他穿戴极厚的棉袄,方才放心,向他说道:“自从你跟了客人去后,这一年多,我的肉身时候不安!一夜梦见你掉在水里,我哭醒来。一夜又梦见你把腿跌折了。一夜又梦见你脸上生了一个大疙瘩,指与我看,我替你特长拈,总拈不掉。一夜又梦见你来家望着我哭,把我也哭醒了。一夜又梦见你头戴纱帽,说做了官。我笑着说:‘我一个庄农夫家,那有官做?’旁一小我道:‘这官不是你儿子。你儿子却也做了官,倒是此生再也不到你跟前来了。’我又哭起来,说:‘若做了官就不得见面,这官就不做他也罢!’就把这句话哭着,呼喊醒了,把你爹也吓醒了。你爹问我,我一五一十把这梦奉告你爹,你爹说我心想痴了。不想就在这半夜,你爹就得了病,半边身子动不得,现在睡在房里。”

次日朝晨,知县进城回衙去了。保正叩送了返来,飞跑走到匡家,敲开了门,说道:“恭喜!”匡超人问道:“何事?”保正帽子里取出一个单帖来递与他,上写:“侍生李本瑛拜。”匡超人瞥见是本县县主的帖子,吓了一跳,忙问:“老爹,这帖是拜阿谁的?”保正悉把如此这般:“老爷在你这里过,闻声你念文章,传我去问。我就说你如此贫苦,如何行孝,都禀了然老爷。老爷发这帖子与你,说不日考校,叫你去招考,是要汲引你的意义。我前日说你气色好,主有个朱紫星照命,本日何如?”匡超人喜从天降,捧了这个帖子去处父亲说了,太公也欢乐。到晚,他哥返来,瞥见帖子,又把这话向他哥说了。他哥不肯信。

科第取来,心只系乎两榜。

这时残冬已过。开印后,宗师按临温州。匡超人叩告别知县,知县又送了二两银子。他到府府考过,接着院考。考了出来,刚好知县上辕门见学道,在学道前下了一跪,说:“卑职这取的案首匡迥,是孤寒之士,且是孝子。”就把他行孝的事细细说了。学道道:“‘士先器识而后辞章’,公然熟行克敦,文辞都是末艺。但昨看匡迥的笔墨,理法虽略有未清,才华是极好的。贵县请回,领教便了。”只因这一番,有分教:

三房里催出屋子,一日紧似一日,匡超人支吾不过,只得同他硬撑了几句。那边急了,发狠说:“过三日再不出,叫人来摘门下瓦!”匡超民气里焦急,又不肯向父亲说出。过了三日,天气晚了,正伏侍太公出了恭起来,太公睡下,他把那铁灯盏点在中间念文章,俄然听得门外一声清脆,有几十人声一齐呼喊起来。贰内心迷惑是三房里叫多少人来下瓦摘门。瞬息,几百人声一齐喊起,一派红光,把窗纸照得通红。他叫一声:“不好了!”忙开出去看,本来是本村失火。一家人一齐跑出来讲道:“不好了!快些搬!”他哥睡的梦梦铳铳,扒了出来,只顾得他一副上集的担子。担子内里的东西又琐细,芝麻糖、豆腐干、腐皮、泥人、小孩子吹的箫、打的叮当、女人戴的锡簪子,挝着了这一件,掉了那一件。那糖和泥人,断的断了,碎的碎了,弄了一身臭汗,才一总捧起来朝外跑。那厨子已是瞥见,有丈把高,一个一个的火团子往天井里滚。嫂子抢了一包被褥、衣裳、鞋脚,抱着哭哭啼啼,反今后走。老奶奶吓得两脚软了,一步也挪不动。那火光晖映得四周通红,两边喊声大震。匡超人想,别的都不打紧,忙进房去抢了一床被在手内,从床上把太公扶起,背在身上,把两只手搂得紧紧的,且不顾母亲,把太公背在门外空处坐着。又飞跑出去,一把拉了嫂子,指与他门外走。又把母亲扶了,背在身上。才得出门,当时火已到门口。几近没有前程。匡超人道:“好了!父母都救出来了!”且在空位下把太公放了睡下,用被盖好。母亲和嫂子坐在跟前。再寻他哥时,已不知吓的躲在那边去了。

这匡超人精力最足:早半日做买卖,夜晚伴父亲,念文章,辛苦已极,中上得闲,还溜到门首同邻居们下象棋。那日恰是早餐过后,他看着太公吃了饭,出门无事,正和一个本家放牛的,在打稻场大将一个稻箩翻过来做了桌子,放着一个象棋盘对着。只见一个白胡老者背剪动手来看。看了半日,在中间说道:“唩!老兄这一盘输了!”匡超人昂首一看,认得便是本村大柳庄保正潘老爹。因立起家来叫了他一声,作了个揖。潘保正道:“我道是谁,方才几近不认得了。你是匡太公家匡二相公,你畴前年出门,是几时返来了的?你老爹病在家里?”匡超人道:“不瞒老爹说,我来家已是有半年了,因为无事,不敢来上门上户,轰动老爹。我家父病在床上,迩来也略觉好些,多谢老爹记念。请老爹到寒舍奉茶。”潘保正道:“不消取扰。”因走近前替他把帽子升一升,又拿他的手来细细看了,说道:“二相公,不是我阿谀你。我自小学得些麻衣神相法,你这骨格是个贵相,将来只到二十七八岁,就交上好的运气,妻、财、子、禄,都是有的。当今印堂色彩有些发黄,不日就有个朱紫星照命。”又把耳朵边掯着看看,道:“却也另有个虚惊,不大碍事,而后运气一年好似一年哩。”匡超人道:“老爹,我做这小买卖,只望着不折了本,每日寻得几个钱赡养父母,便谢六合菩萨了,那边想甚么繁华轮到我身上?”潘保正摇手道:“不相干,如许事那边是你做的。”说罢,各自散了。

母亲走出去叫他用饭,他跟了走进厨房,替嫂子作揖。嫂子倒茶与他吃。吃罢,又吃了饭。忙走到集上,把剩的盘程钱买了一只猪蹄来家煨着,早晨与太公吃。买了返来,刚好他哥子挑着担子进门,他向哥作揖下跪,哥扶住了他,同坐在堂屋,奉告了些家里的痛苦。他哥子愁着眉道:“老爹现在有些害发了,说的话道三不着两的。当古人家催屋子,挨着总不肯出,带累我受气。他疼的是你,你来家迟早说着他些。”说罢,把担子挑到房里去。匡超人等菜烂了,和饭拿到父亲面前,扶起来坐着。太公因儿子回家,内心欢乐,又有些荤菜,当晚那菜和饭也吃了很多。剩下的,请了母亲同哥出去,在太公面前,放桌子吃了晚餐。太公看着欢乐,直坐到更把气候,才扶了睡下。匡超人将被单拿来在太公脚根头睡。次日朝晨起来,拿银子到集上买了几口猪,养在圈里。又买了斗把豆子。先把猪肩出一个来杀了,烫洗洁净,分肌劈理的卖了一凌晨,又把豆子磨了一厢豆腐,也都卖了,钱拿来放在太公床底下,就在太公跟前坐着。见太公沉闷,便搜出些西湖上景色,以及卖的百般的吃食东西,又听得各处的笑话,曲盘曲折,细说与太公听。太公听了也笑。

自此今后。匡超人的肉和豆腐都卖得买卖又燥,不到日中就卖完了,把钱拿来家伴着父亲。算计那日赚的钱多,便在集上买个鸡鸭,或是鱼,来家与父亲用饭。因太公是个痰症,不非常宜吃大荤,以是要买这些东西。或是猪腰子,或是猪肚子,倒也不竭,医药是不消说。太公日子过得称心,每日每夜出恭小解都是儿子照顾定了,出恭必然是匡超人跪在跟前,把腿捧在肩头上。太公的病垂垂好了很多,也和两个儿子商讨要寻屋子搬场,倒是匡超人说:“父亲的病才好些,干脆等再好几分,扶着起来走得,再搬场也不迟。”那边人来催,都是匡超人支吾畴昔。

过了几天时,县里公然出布告考童生。匡超人买卷子去招考。考过了,收回团案来,取了。覆试,匡超人又买卷服侍。知县坐了堂,头一个点名就是他。知县叫住道:“你本年多少年纪了?”匡超人道:“童生本年二十二岁。”知县道:“你笔墨是会做的。这答复试,更要用心,我少不得照顾你。”匡超人叩首谢了,领卷下去。覆试过两次,出了长案,竟取了第一名案首,报到乡里去。匡超人拿抄本上来谢,知县传进宅门去见了,问其家里这些痛苦,便封出二两银子来送他:“这是我分俸些须,你拿去奉侍父母。到家并发忿加意勤奋,府考、院考的时候你再来见我,我还帮助你的盘费。”匡超人谢了出来。回家把银子拿与父亲,把官说的这些话奉告了一遍。太公实在感激,捧着银子在枕上望空叩首,谢了本县老爷。到此时,他哥才信了。乡间眼界浅,见匡超人取结案首,县里老爷又传出来见过,也就在庄上大师约着,送过贺分到他家来。太公叮咛借间壁庵里请了一天酒。

到晚,又扶太公坐起来吃了晚餐。坐一会,伏侍太公睡下,盖好了被,他便把省里带来的一个大铁灯盏装满了油,坐在太公中间,拿出文章来念。太公睡不着,夜里要吐痰、吃茶,一向到四更鼓,他就读到四更鼓。太公叫一声,就在跟前。太公夜里要出恭,畴前没人奉侍,就要忍到天亮,今番有儿子在旁服侍,夜里要出就出。晚餐也放心多吃几口。匡超人每夜四鼓才睡,只睡一个更次,便要起来杀猪,磨豆腐。

那火轰轰烈烈,烞烞,一派红光,如金龙乱舞。乡间失火,又不知救法,水次又远,足足烧了半夜,方才垂垂熄了。稻场上都是烟煤,兀自有焰腾腾的火气。一村人家屋子都烧成空位。匡超人没何如,无处存身,瞥见庄南头通衢上一个和尚庵,且把太公背到庵里,叫嫂子扶着母亲,一步一挨,挨到庵门口。和尚出来问了,不肯收留,说道:“本村失了火,凡被烧的都没有屋子住,一个个搬到我这庵里时,再盖两进屋也住不下。何况你又有个病人。那边便利呢?”

太公过了一会,向他道:“我要出恭,快喊你娘出去。”母亲忙走出去,正要替太公垫布,匡超人道:“爹要出恭,不要如许出了,像这布垫在被窝里,出的也不安闲。况每日要洗这布,娘也怕薰的慌,不要薰伤了胃气。”太公道:“我站的起来出恭倒好了,这也是没何如!”匡超人道:“不要站起来,我有事理。”赶紧走到厨下端了一个瓦盆,盛上一瓦盆的灰,拿出来放在床面前,就端了一条板凳放在瓦盆外边。本身扒上床,把太公扶了横过来,两只脚放在板凳上,屁股紧对着瓦盆的灰。他本身钻在中间,双膝跪下,把太公两条腿捧着肩上,让太公睡的安安稳稳,安闲出过恭,把太公两腿扶上床,仍旧直过来。又出的畅快,被窝里又没有臭气。他把板凳端开,瓦盆拿出去倒了,还是出去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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