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序

古今稗官别史，不下数百千种，而《三国演义》、《西纪行》、《水浒传》及《金瓶梅演义》世称“四大奇书”，大家乐得而观之，余窃有疑焉。

夫曰“外史”，原不自居野史之列也；曰“儒林”，差异玄虚荒渺之谈也。其书以功名繁华为一篇之骨：故意艳功名繁华而媚人下人者；有倚仗功名繁华而骄人傲人者；有假托偶然功名繁华自发得高，被人看破嘲笑者；终乃以辞却功名繁华，品地最上一层为中流砥柱。篇中所载之人，不成列举，而其人之脾气心术，一一活现纸上。读之者不管是何品德，无不成取以自镜。《传》云：“善者感发人之善心，恶者惩创人之逸志。”是书有焉。甚矣，有《水浒》、《金瓶梅》之笔之才，而非若《水浒》、《金瓶梅》之致为民风民气之害也！则与其读《水浒》、《金瓶梅》，无宁读《儒林外史》。世有善读稗官者，当不银河预言也夫！

稗官为史之支流，善读稗官者可进于史，故其为书亦必善善恶恶，俾读老有所观感戒惧，而民风民气庶以保持不坏也。《西游》玄虚荒渺，论者谓为谈道之书；所云“意马心猿”、“金公木母”，大略“心便是佛”之旨，予弗敢知。《三国》不尽合野史，而就中魏、晋代禅，依样葫芦，天道循环，可为篡弑者鉴；其他蜀与吴以是废兴存亡之故，亦具可发人深省，予何敢厚非？至《水浒》、《金瓶梅》诲盗诲淫，久干例禁；乃言者津津，夸其章法之奇、用笔之妙，且谓其摹写人物变乱，即家常日用、米盐零碎，皆各穷神尽相，画工化工，合为一手，向来稗官无有出其右者。呜呼！其未见《儒林外史》一书乎？

乾隆元年春仲春闲斋白叟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