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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王太太夫妻反目倪廷玺兄弟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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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备了一席酒请媒。鲍廷玺有买卖,领着班子出去做戏了,就是姑爷作陪客。老太家里拿出四样金金饰,四样银金饰来――还是他前头王氏娘子的――交与沈天孚去下插定。沈天孚又赚了他四样,只拿四样金饰,叫沈大脚去下插定。那边接了,择定十月十三日过门。到十二日,把那四箱、四橱和盆桶、锡器、两张大床先搬了来。两个丫头坐肩舆跟着,到了鲍家,瞥见老太,也不晓得是他家甚么人,又不好同,只得在房里铺设划一,就在房里坐着。

鲍廷玺慌了,去求邻居王羽秋、张国重来讲。张国重、王羽秋走过来讲道:“老太,这使不得。他是你老爹在时抱养他的。何况又帮着老爹做了这些年买卖,如何赶得他出去?”老太把他如何不孝,媳妇如何不贤,实在数说了一遍,说道:“我是断断不能要他的了!他若要在这里,我只好带着女儿、半子,搬出去让他!”当下两人讲不过老太,只得说道:“就是老太要赶他出去,也分些本钱与他做买卖。叫他两口儿光光的如何出去过日子?”老太道:“他当日来的时候,只得头上几茎黄毛,身上还是光光的。现在我赡养的他恁大,又替他娶过两回亲。何况他那死鬼老子也不知是累了我家多少。他不能补报我罢了,我另有甚么贴他!”那两人道:“虽如此说,恩从上流,还是你白叟家照顾他些。”说来讲去,说的老太转了口,许给他二十两银子,本身去住。

到晚,公然一乘肩舆,两个“巡抚部院”的灯笼,阿三跟着,他哥来了。倪廷珠下了轿,出去讲道:“兄弟,我这寓处没有甚么,只带的七十多两银子。”叫阿三在轿柜里拿出来,一包一包,交与鲍廷玺,道:“这个你且收着。我明日就要同姬大人往姑苏去。你作速看下一所屋子,价银或是二百两、三百两,都能够,你同弟妇搬出来住着。你就清算到姑苏衙门里来。我和姬大人说,把本年束修一千两银子都支了与你,拿到南京来做个本钱,或是买些房产过日。”当下鲍廷玺收了银子,留着他哥吃酒。吃着,说一家父母兄弟分离痛苦的话。说着又哭,哭着又说。直吃到二更多天,方才去了。

鲍廷玺次日同王羽秋商讨,叫了房牙子来,要当屋子。自此,家门口人都晓的倪大老爷来找兄弟,现在抚院大老爷衙门里,都称呼鲍廷玺是倪六老爷,太太是不消说。又过了半个月,房牙子看定了一所屋子,鄙人浮桥施家巷,三间门面,一起四进,是施御史家的。施御史不在家,着典与人住,价银二百二十两。成了议约,付押议银二十两,择了日子搬出来再兑银子。搬场那日,两边邻居都送着盒,归姑爷也来行情面,出分子。鲍廷玺请了两日酒,又替太太赎了些头面、衣服。太太身子里又有些啾啾唧唧的起来,隔几日要请个大夫,要吃八分银子的药。那几十两银子,垂垂要完了。

话说沈大脚问定了王太太的话,回家向丈夫说了。次日,归姑爷来讨信,沈天孚如此这般奉告他说:“我家堂客畴昔,实在讲了一番,这堂客已是千肯万肯。但我说了然他家是没有公婆的,不要叫鲍老太本身来下插定。到明日,拿四样金饰来,仍旧叫我家堂客送与他,择个日子就抬人便了。”归姑爷听了这话,回家去奉告丈母说:“这堂客手里有几百两银子的话是真的,只是性子不好些,会欺负丈夫。这是他两口儿的事,我们管他怎的。”鲍老太道:“这管他怎的!当今这小厮傲头傲脑,也要娶个辣燥些的媳妇来制着他才好。”

鲍廷玺接了银子,哭哭啼啼,不日搬了出来,在王羽秋店后借一间屋居住。只得这二十两银子,要团班子弄行头,是弄不起,要想做个别的小买卖,又不在行,只好坐吃山空。把这二十两银子吃的将光,太太的人参、虎魄药也没得吃了,病也不大发了,只是在家坐着抽泣谩骂,非止一日。

那一日,鲍廷玺街上逛逛返来,王羽秋迎着问道:“你当初有个令兄在姑苏么?”鲍廷玺道:“我老爹只得我一个儿子,并没有哥哥。”王羽秋道:“不是鲍家的,是你那三牌坊倪家的。”鲍廷玺道:“倪家虽有几个哥哥,闻声说,都是我老爹自小卖出去了,厥后一总都不知个下落,却也未曾闻声是在姑苏。”王羽秋道:“方才有小我,一起找来,找在隔壁鲍老太家,说:‘倪大太爷找倪六太爷的。’鲍老太不招应,那人就问在我这里,我就想到你身上。你当初在倪家但是第六?”鲍廷玺道:“我恰是第六。”王羽秋道:“那人找不到,又到那边找去了。他少不得还找了返来,你在我店里坐了候着。”少顷,只见那人又来找问。王羽秋道:“这便是倪六爷,你找他怎的?”鲍廷玺道:“你是那边来的?是阿谁要找我?”那人在腰里拿出一个红纸帖子来,递与鲍廷玺看。鲍廷玺接着,只见上写道:

明早,归家大女人坐肩舆来。这里请了金次福的老婆和钱麻子的老婆两个搀亲。到晚,一乘肩舆,四对灯笼火把,娶进门来。进房撒帐,说四言八句,拜花烛,吃交杯盏,不必细说。五更鼓出来拜堂,闻声说有婆婆,就惹了一肚气,出来使性掼气磕了几个头,也没有茶,也没有鞋。拜毕,就往房里去了。丫头一会出来要雨水煨茶与太太嗑,一会出来叫拿炭烧着了出来与太太添着烧速香,一会出来到厨下叫厨子蒸点心、做汤,拿进房来与太太吃。两个丫头,川流不息的在家前屋后的走,叫的太太一片声响。鲍老太闻声道:“在我这里叫甚么太太!连奶奶也叫不的,只好叫个相公娘罢了!”丫头走进房去把这话对太太说了,太太就气了个发昏。

鲍廷玺道:“这是了,一点也不错!你是甚么人?”那人道:“我是跟大太爷的,叫作阿三。”鲍廷玺道:“大太爷在那边?”阿三道:“大太爷现在姑苏抚院衙门里做相公,每年一千两银子。现在现在大太爷第宅里。既是六太爷,就请同小的到第宅里和大太爷相会。”鲍廷玺喜从天降,就同阿三一向走到淮清桥抚院第宅前。阿三道:“六太爷请到河底下茶社里坐着。我去请大太爷来会。”一向去了。

当下会了茶钱,一同走到王羽秋店里。王羽秋也见了礼。鲍廷玺请他在前面。王太太拜见大伯,此时衣服金饰都没有了,只穿戴家常打扮。倪廷珠荷包里拿出四两银子来,送与弟妇做拜见礼。王太太瞥见有这一个别面大伯,不觉忧愁减了一半,本身捧茶上来。鲍廷玺接着,送与大哥。倪廷珠吃了一杯茶,说道:“兄弟,我且暂回第宅里去。我就返来和你说话,你在家等着我。”说罢,去了。鲍廷玺在家和太太商讨:“少刻大哥来,我们须备个酒饭候着。现在买一只板鸭和几斤肉,再买一尾鱼来,托王羽秋老爹来清算,做个四样才好。”王太太说:“呸!你这死不见地面的货!他一个抚院衙门里住着的人,他没有见过板鸭和肉?他天然是吃了饭才来。他稀少你如许东西吃?现在快秤三钱六分银子,到果子店里装十六个细巧围碟子来,打几斤陈百花酒候着他,才是个事理!”鲍廷玺道:“太太说的是。”当下秤了银子,把酒和碟子都备齐,捧了来家。

到第四日,鲍廷玺工头子出去做夜戏,进房来穿衣服。王太太瞥见他这几日都戴的是瓦楞帽子,并无纱帽,内心迷惑他不像个举人。这日见他戴帽子出去,问道:“这晚间你往那边去?”鲍廷玺道:“我做买卖去。”说着,就去了。太太内心更加迷惑:“他做甚么买卖?”又想道:“想是在字号店里算账?”一向比及五更鼓天亮,他才返来。太太问道:“你在字号店里算账,为甚么算了这一夜?”鲍廷玺道:“甚么字号店?我是梨园子里管班的,领着伶人去做夜戏才返来。”太太不闻声这一句话罢了,听了这一句话,肝火攻心,大呼一声,望后便倒,牙关咬紧,不省人事。鲍廷玺慌了,忙叫两个丫头拿姜汤灌了半日,灌醒过来,大哭大喊,满地乱滚,滚散头发。一会又要扒到床顶上去,大声哭着,唱起曲子来――本来气成了一个失心疯。吓的鲍老太同大女人都跑出去看,看了这般模样,又好恼,又好笑。

老太主张着要娶这堂客,随即叫了鲍廷玺来,叫他去请沈天孚、金次福两小我来为媒。鲍廷玺道:“我们小户人家,只是娶个贫民家女儿做媳妇好。如许堂客要了家来,恐怕调皮。”被他妈一顿臭骂道:“倒运的主子!没福分的主子!你到底是那贫民家的根子,开口就说要穷,将来少不的要穷断你的筋!像他有很多箱笼,娶出去摆摆房也是热烈的。你这主子晓得甚么!”骂的鲍廷玺不敢回言,只得央及归姑爷同着去拜媒人,归姑爷道:“像娘如许操心,还不讨他说个是,只要拣精拣肥,我也犯不着要效他这个劳。”老太又把姑爷说了一番,道:“他不晓得好歹,姐夫不必计算他。”姑爷方才肯同他去拜了两个媒人。

正闹着,沈大脚手里拿着两包点心,走到房里来道贺。才走进房,太太一眼瞥见,上前就一把揪住,把他揪到马子跟前,揭开马子,抓了一把尿屎,抹了他一脸一嘴。沈大脚满鼻子都塞满了臭气。世人来扯开了。沈大脚走出堂屋里,又被鲍老太指着脸骂了一顿。沈大脚没情败兴,只得讨些水洗了脸,悄悄的出了门,归去了。

鲍廷玺上了船,一向来到姑苏,才到阊门登陆,劈面撞着跟他哥的小厮阿三。只因这一番,有分教:

到第三日,鲍家请了很多的伶人的老婆来做朝。南京的民风:凡是新媳妇进门,三天就要到厨下去清算一样菜,发个亨通。这菜必然是鱼,取“繁华不足”的意义。当下鲍家买了一尾鱼,烧起锅,请相公娘上锅,王太太不采,坐着不动。钱麻子的老婆走进房来道:“这使不得。你现在到他家做媳妇,这些端方是要还他的。”太太忍气吞声,脱了锦缎衣服,系上围裙,走到厨下,把鱼接在手内,拿刀刮了三四刮,拎着尾巴,望滚汤锅里一掼。钱麻子老婆正站在锅台中间看他清算鱼,被他这一掼,便溅了一脸的热水,连一件二色金的缎衫子都弄湿了,吓了一跳,走过来道:“这是怎说!”忙取出一个汗巾子来揩脸。王太太丢了刀,骨都着嘴,往房里去了。当晚堂客上席,他也未曾出来坐。

鲍廷玺本身坐着,坐了一会,只见阿三跟了一小我出去,头戴方巾,身穿酱色缎直裰,脚下粉底皂靴,三绺髭须,有五十岁风景。那人走进茶社,阿三指道:“便是六太爷了。”鲍廷玺忙走上前,那人一把拉住道:“你便是我六兄弟了!”鲍廷玺道:“你便是我大哥哥!”两人捧首大哭。哭了一场坐下,倪廷珠道:“兄弟,自从你过继在鲍老爹家,我在京里,全然不晓得。我自从二十多岁的时候就学会了这个幕道,在各衙里做馆。在各省找寻那几个弟兄,都未曾找的着。五年前,我同一名知县到广东到差去,在三牌坊找着一个旧时老邻居问,才晓得你过继在鲍家了,父母俱已归天了!”说着,又哭起来。鲍廷玺道:“我现在鲍门的事――”倪廷珠道:“兄弟,你且等我说完了。我这几年,亏遭际了这位姬大人,宾主相得,每年送我束修一千两银子。那几年在山东,本年调在姑苏来做巡抚。这是故里了,我以是着紧来找贤弟。找着贤弟时,我把积年节流的几两银子,拿出来弄一所屋子,将来把你嫂子也从京里接到南京来,和兄弟一家一计的过日子。兄弟,你天然是娶过弟妇的了。”鲍廷玺道:“大哥在上……”便悉把如何过继到鲍家,如何蒙鲍老爹恩养,如何在向太爷衙门里招亲,如何前妻王氏死了,又娶了这个女人,现在如何如何被鲍老太赶出来了,都说了一遍。倪廷珠道:“这个无妨。现在弟妇现在那边?”鲍廷玺道:“现在鲍老爹隔壁一小我家借着住。”倪廷珠道:“我且和你同到家里去看看,我再作事理。”

繁华繁华,仍然一旦成空;

水西门鲍文卿老爹家过继的儿子鲍廷玺,本名倪廷玺,乃父亲倪霜峰第六子,是我的同胞的兄弟。我叫作倪廷珠。找着是我的兄弟,就同他到第宅里来相会。

驰驱道途,又得无端集会。

要紧,要紧!

毕竟阿三说出甚么话来,且听下回分化。

鲍廷玺清算要到姑苏寻他大哥去,上了姑苏船。那日风不顺,船家荡在江北。走了一夜,到了仪征,船住在黄泥滩,风更大,过不得江。鲍廷玺走登陆要买个茶点心吃,俄然遇见一个少年人,头戴方巾,身穿玉色绸直裰,脚下大红鞋。那少年把鲍廷玺上高低下看了一遍,问道:“你不是鲍姑老爷么?”鲍廷玺惊道:“鄙人姓鲍。相公贵姓大名?如何如许称呼?”那少年道:“你但是安庆府向太爷衙门里王老爹的半子?”鲍廷玺道:“我便是。相公怎的晓得?”那少年道:“我便是王老爹的孙半子,你白叟家可不是我的姑丈人么?”鲍廷玺笑道:“这是如何说?且请相公到茶社坐坐。”

这里请了大夫来。大夫说:“这是一肚子的痰,正气又虚,要用人参、虎魄。”每剂药要五钱银子。自此今后,连续害了两年,把些衣服、金饰都破钞完了,两个丫头也卖了。归姑爷同大女人和老太商讨道:“他本是螟蛉之子,又没顶用。现在又弄了这个疯女人来,在家闹到这个地步。将来我们这屋子和本钱,还不敷他吃人参、虎魄吃光了,这个如何来得?不如趁此时将他赶出去,离门离户,我们才得洁净,一家一计过日子。”鲍老太听信了女儿、半子的话,要把他两口儿赶出去。

当下两人走进茶社,拿上茶来。仪征有的是肉包子,装上一盘来吃着。鲍廷玺问道:“相公贵姓?”那少年道:“我姓季。姑老爷,你认不得我?我在府里考童生,瞥见你巡场,我就认得了。厥后你家老爹还在我家吃过了酒。这些事,你莫非都记不的了?”鲍廷玺道:“你本来是季老太爷府里的季少爷。你却因甚么做了这门亲?”季苇萧道:“自从向太爷升任去后,王老爹未曾跟了去,就在安庆住着。厥后我家岳选了典史。安庆的乡绅人家因他白叟家为人大德,以是同他来往起来,我家就结了这门亲。”鲍廷玺道:“这也极好。你们太老爷在家好么?”季苇萧道:“先君见背,已三年多了。”鲍廷玺道:“姑爷,你却为甚么在这里?”季苇萧道:“我因盐运司荀大人是先君文武同年,我故此来看看年伯。姑老爷,你却往那边去?”鲍廷玺道:“我到姑苏去看一个亲戚。”季苇萧道:“几时才得返来?”鲍廷玺道:“约莫也得二十多日。”季苇萧道:“若返来无事,到扬州来顽顽。若到扬州,只在道门口门簿上一查,便晓得我的下处。我当时做东请姑老爷。”鲍廷玺道:“这个必然来奉候。”说罢,相互别离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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