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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天长县同访豪杰赐书楼大醉高朋(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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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日过江,歇了六合县。第二日起早走了几十里路,到了一个处所,叫作四号墩。鲍廷玺出来坐下,正待要水洗脸,只见门口落下一乘肩舆来。肩舆里走出一个老者来,头戴方巾,身穿白纱直裰,脚下大红绸鞋,一个通红的酒糟鼻,一部明白髯毛,就如银丝普通。那老者走进店门,店东人仓猝接了行李,说道:“韦四太爷来了!请内里坐。”那韦四太爷走进堂屋,鲍廷玺立起家来见礼,那韦四太爷还了礼。鲍廷玺让韦四太爷上面坐,他坐鄙人面,问道:“老太爷上姓是韦,不敢拜问贵处是那边?”韦四太爷道:“贱姓韦,敝处滁州乌衣镇。长兄贵姓贵处?今往那边去的?”鲍廷玺道:“鄙人姓鲍,是南京人。今往天长杜状元府里去的,看杜少爷。”韦四太爷道:“是那一名?是慎卿,是少卿?”鲍廷玺道:“是少卿。”韦四太爷道:“他家兄弟虽有六七十个,只要这两小我招接四方来宾,其他的都闭了门在家,守着故乡做举业。我以是一见就问这两小我,两个都是大江南北驰名的。慎卿虽是雅人,我还嫌他带着些女人气。少卿是个豪杰。我也是到他家去的,和你长兄吃了饭一同走。”鲍廷玺道:“太爷和杜府是亲戚?”韦四太爷道:“我同他家做赣州府太老爷自小同窗拜盟的,极相好的。”鲍廷玺听了,更加恭敬。

鲍廷玺道:“除了老爷,那边另有这一小我?”杜慎卿道:“莫慌,你听我说。我家共是七大房,这做礼部尚书的太老爷是我五房的,七房的太老爷是中过状元的,厥后一名大老爷,做江西赣州府知府,这是我的伯父。赣州府的儿子是我第二十五个兄弟,他名叫做仪,号叫做少卿,只小得我两岁,也是一个秀才。我那伯父是个清官,家里还是祖宗丢下的些地步。伯父归天以后,他不上一万银子家私,他是个白痴,本身就像十几万的。纹银九七,他都认不得,又最好做大老官,闻声人向他说些苦,他就大捧出来给人家用。现在你在这里帮我些时,到秋凉些,我送你些川资投奔他去,包你这千把银子手到拿来。”鲍廷玺道:“到当时候,求老爷写个书子与门下去。”杜慎卿道:“不相干。这书决然写不得。他做大老官是要独做,自照顾人,并不要人帮着照顾。我若写了书子,他说我已经照顾了你,他就负气不照顾你了。现在去先投奔一小我。”鲍廷玺道:“却又投那一个?”杜慎卿道:“他产业初有个奶公老管家,姓邵的,此人你也该认得。”鲍廷玺想起来,道:“是那年门下父亲在日,他家接过我的戏去与老太太做生日。赣州府太老爷,门下也曾见过。”杜慎卿道:“这就是得狠了。现在这邵奶公已死。他家有个管家王胡子,是个坏不过的主子,他偏生听信他。我这兄弟有个弊端:凡是说是见过他家太老爷的,就是一条狗也是恭敬的。你将来先去会了王胡子,这主子好酒,你买些酒与他吃。叫他在主子跟前说你是太老爷极欢乐的人,他就连三的给你银子用了。他不欢乐人叫他老爷,你只叫他少爷。他又有个弊端,不喜好人在他跟前说人仕进,说人有钱。像你受向太老爷的恩德这些话,总不要在他跟前说。总说天下只要他一小我是大老官,肯照顾人。他如果问你可认得我,你也说不认得。”一番话,说得鲍廷玺满心欢乐。在这里又效了两个月劳。到七月尽间,气候风凉起来,鲍廷玺问十七老爷借了几两银子,清算衣服行李,过江往天长进发。

当时同吃了饭,韦四太爷上轿。鲍廷玺又雇了一个驴子,骑上同业。到了天长县城门口,韦四太爷落下轿,说道:“鲍兄,我和你一同走进府里去罢。”鲍廷玺道:“请太爷上轿先行,鄙人还要会过他管家,再去见少爷。”韦四太爷道:“也罢。”上了肩舆,一向来到杜府,门上人传了出来。杜少卿仓猝迎出来,请到厅上拜见,说道:“老伯,相别半载,未曾到得镇上来请老伯和老伯母的安。老伯一贯好?”韦四太爷道:“托庇粗安。新秋在家无事,想着尊府的花圃,桂花必然盛开了,以是特来看看世兄,要杯酒吃。”杜少卿道:“奉过茶,请老伯到书房里去坐。”小厮捧过茶来,杜少卿叮咛:“把韦四太爷行李请出去,送到书房里去。轿钱付与他,肩舆打发还去罢。”请韦四太爷从厅后一个走巷内,曲盘曲折走出来,才到一个花圃。那花圃一进朝东的三间。左边一个楼,便是殿元公的赐书楼,楼前一个大院落,一座牡丹台,一座芍药台。两树极大的桂花,正开的好。合面又是三间敞榭,横头朝南三间书房后,一个大荷花池。池上搭了一条桥。畴昔又是三间密室,乃杜少卿本身读书之处。当请韦四太爷坐在朝南的书房里。这两树桂花就是窗槅外。

话说杜慎卿做了这个大会,鲍廷玺瞥见他用了很多的银子,内心惊了一惊。暗想:“他此人慷慨,我何不取个便,问他借几百两银子,仍旧团起一个班子来做买卖过日子?”主张已定,每日在河房里效力,杜慎卿实在不过意他。那日晚间谈到密处,夜已深了,小厮们多不在面前,杜慎卿问道:“鲍师父,你毕竟家里日子如何样过?还该寻个买卖才好。”鲍廷玺见他问到这一句话,就双膝跪在地下。杜慎卿就吓了一跳,扶他起来,说道:“这是怎的?”鲍廷玺道:“我在老爷门下,蒙老爷问到这一句话,真乃天高地厚之恩。但门下原是教班子弄行头出身,除了这事,不会做第二样。现在老爷照看门下,除非恳恩借出几百两银子,仍旧与门下做这戏行。门下寻了钱,少不得报效老爷。”杜慎卿道:“这也轻易。你请坐下,我同你商讨。这教班子弄行头,不是数百金做得来的,起码也得令媛。这里也无外人,我不瞒你说,我家虽有几千现银子,我却收着不敢动。为甚么不敢动?我就在这一两年内要中,中了,那边没有使唤处?我却要留着做这一件事。现在你这弄班子的话,我转说出一小我来与你,也只当是我帮你普通,你却不成说是我说的。”

韦四太爷坐下,问道:“娄翁尚在尊府?”杜少卿道:“娄老伯迩来多病,请在内书房住,方才吃药睡下,不能出来会老伯。”韦四太爷道:“白叟家既是有恙,世兄何不送他归去?”杜少卿道:“小侄已经把他公子、令孙都接在此奉养汤药,小侄也好迟早问候。”韦四太爷道:“白叟家在尊府三十多年,可也另有些积蓄,家里置些财产?”杜少卿道;“自先君到差赣州,把寒舍地步房产的账目,都托付与娄老伯,每银钱出入,俱是娄老伯做主,先君并未曾问。娄老伯除每年修金四十两,其他并不沾一文。每收租时候,亲身到乡里耕户家,耕户备两样菜与老伯吃,白叟家退去一样才吃一样。凡他公子、令孙来看,只许住得两天,就打发还去,川资以外,不准多有一文钱,临行还要搜他身上,恐怕管家们擅自送他银子。只是收来的租稻利钱,遇着寒舍困穷的亲戚朋友,娄老伯便死力互助。先君晓得也不问。有人欠先君银钱的,娄老伯见他还不起,娄老伯把借券尽行烧去了。到现在,他白叟家两个儿子、四个孙子,家里仍然赤贫如洗,小侄以是过意不去。”韦四太爷叹道:“真可谓古之君子了!”又问道:“慎卿兄在家好么?”杜少卿道:“家兄自别后,就往南京去了。”

正说着,家人王胡子手里拿着一个红抄本,站在窗子外,不敢出去。杜少卿瞥见他,说道:“王胡子,你有甚么话说?手里拿的甚么东西?”王胡子走进书房,把抄本递上来,禀道:“南京一个姓鲍的,他是领梨园出身。他这几年是在外路买卖,才返来家。他过江来叩见少爷。”杜少卿道:“他既是工头子的,你说我家里有客,不得见他,抄本收下,叫他去罢。”王胡子说道:“他说受过先太老爷多少恩德,定要劈面伸谢少爷。”杜少卿道:“此人是先太老爷汲引过的么?”王胡子道:“是。当年邵奶公传了他的班子过江来,太老爷实在喜好这鲍廷玺,曾许着要照顾他的。”杜少卿道:“既如此说,你带了他出去。”韦四太爷道:“是南京来的这位鲍兄,我才在路上遇见的。”王胡子出去,领着鲍廷玺捏手捏脚一起走出去。瞥见花圃宽广,一望无边。走到书房门口一望,见杜少卿陪着客坐在那边,头戴方巾,身穿玉色夹纱直裰,脚下珠履,面皮微黄,两眉剑竖,好似画上关夫子眉毛。王胡子道:“这便是我家少爷,你过来见。”鲍廷玺出去跪下叩首。杜少卿扶住道:“你我故交,何必如此施礼?”起来作揖,作揖过了,又见了韦四太爷。杜少卿叫他坐在底下。鲍廷玺道:“门下蒙先老太爷的恩情,粉身碎骨难报。又因这几年穷忙,在外做小买卖,不得来叩见少爷。本日才来请少爷的安,求少爷恕门下的罪。”杜少卿道:“方才我家人王胡子说,我家太老爷极其喜好你,要照顾你。你既到这里,且住下了,我自有事理。”王胡子道:“席已齐了,禀少爷,在那边坐?”韦四太爷道:“就在这里好。”杜少卿踌躇道:“还要请一个客来。”因叫那跟书房的小厮加爵:“去后门外请张相公来罢。”加爵应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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