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夜救老仆颜生赴考,晚逢寒士金客扬言
正在计算难堪,忽听有人叩门,老仆承诺。开门看时,见是一个小童,一见面就说道:“你白叟家昨晚返来好呀?也就不早了罢。”颜福尚觑着眼儿瞧他,那小童道:“你白叟家瞧甚么?我是金相公那边的,昨日给你白叟家斟酒,不是我么?”颜福道:“哦,哦!是,是!我倒忘了。你到此何事?”小童道:“我们相公打发我见颜相公来了。”老仆听了,将他带至屋内,见了颜生,又参拜了安人。颜生便问道:“你做甚么来了?你叫甚么?”小童答道:“小人叫雨墨。我们相公晓得相公无人,唯恐上京路途悠远不便,叫小人特来奉侍相公进京。又说这位老主管有了年纪,眼力不可,能够在家服侍老太太,照看流派,相互都能够放心。又叫小人带来十两银子,唯恐路上盘川不敷,是要充裕些个好。”安人与颜生听了,不堪欢乐,不堪感激。连颜福俱乐的了不得。安人又见雨墨说话聪明显白,便问:“你本年多大了?”雨墨道:“小人十四岁了。”安人道:“你小儿家能够走路吗?”雨墨笑道:“回禀老太太得知,小人自八岁上,就跟着小人的父亲在外贸易。慢说走路,甚么处儿的民风,遇事眉法眼低,那算瞒不太小人的了。差未几的道儿,小人都认得。至于上京,更是熟路了。不然,我们相公会派我来跟相公么?”安人闻听,更觉喜好放心。
颜生是从未出过门的,走了一二十里,便觉两腿酸疼,问雨墨道:“我们自离家门,现在走了也有五六十里路了罢?”雨墨道:“可见相公没有出过门。这才离家有多大工夫,就会走了五六十里?那不成飞腿了么?奉告相公说,共总走了没有三十里路。”颜生吃惊,道:“如此说来,路途悠远,竟自难行的很呢!”雨墨道:“相公不要焦急。走道儿有个别例:越不到越急,越走不上来;必须心平气和,不紧不慢,仿佛游山玩景的普通。路上虽无景色,拿着一村一寺皆算是幽景异景,遇着一石一木也当作装点的美景。如此走来走去,心也宽了,眼也亮了,乏也就忘了,道儿也就走的多了。”颜生被雨墨说的高起兴来,真果沿途玩赏。不知不觉,又走了一二十里,感觉腹中有些饥饿,便对雨墨道:“我此时虽不觉乏,只是腹中有点空空儿的,可如何好?”雨墨用手一指,说:“那边不是镇店么?到了那边,买些饮食,吃了再走。”
展爷真是归心似箭。这一日天有二鼓,已到了武进县,觉得连夜能够到家。刚走到一带榆树林中,忽听有人喊道:“救人呀!了不得了!有了打杠子的了!”展爷顺着声音,迎将上去,倒是个老者背着承担,喘的连嚷也嚷不出来。又听前面有人追着,却喊得宏亮道:“了不得!有人抢了我的承担去了!”展爷心下明白,便道:“老者,你且埋没,待我劝止。”老者才往树后一隐,展爷便蹲下身去。前面赶的只顾往前,展爷将腿一伸,那人来的势猛,噗哧的一声,闹了个嘴吃屎。展爷赶上前按住,解下他的腰间搭包,寒鸦儿拂水的将他捆了。见他另有一根木棍,就从腰间插入,斜担的支起来。将老者唤出,问道:“你姓甚名谁?家住那里?渐渐讲来。”老者从树后出来,先伸谢了。此时喘已定了,道:“小人姓颜名叫颜福,在榆林村居住。只因我家相公要上京探亲,差老奴到窗友金必正处借了衣服银两。多承金相公一番美意,留下小人用饭,临走又托付老奴三十两银子,是赠我家相公作盘费的。不想大哥力弱,又加目力痴钝,是以来路晚了。刚走到榆树林以内,便遇见此人,一声断喝,要甚么‘买路钱’。小人一听,那里另有魂咧!一起好跑,喘的气也换不上来。幸亏大老爷相救,不然我这老命必丧于他手。”展爷听了,便道:“榆林村乃我必由之路,我就送你到家如何?”颜福复又伸谢。
主仆二人来至上房,进了暗间,将包裹放下。小二便用手擦外间桌子道:“你们二位在外间用饭罢,不宽广么?”雨墨道:“你不消诱。就是外间用饭,也是住这暗间,我也是给你一间的房钱。何况我们不喝酒。夙起吃的,这时候还饱着呢,我们不过找补点就是了。”小二听了,风景没有会么大来头,便道:“闷一壶高香片茶来罢?”雨墨道:“路上灌的凉水,这时候还满着呢,不喝。”小二道:“点个烛灯罢?”雨墨道:“如何你们店里没有油灯吗?”小二道:“有啊!怕你们二位嫌油灯子气,又怕油了衣服。”雨墨道:“你尽管拿来,我们不怕。”小二才回身,雨墨便道:“他倒会玩。我们费钱买烛,他却省油,敢则是里外里。”小二转头瞅了一眼,取灯取了半天,方点了来,问道:“二位吃甚么?”雨墨道:“说了找补吃点。不消别的,给我们一个烩烙炸,就带了饭来罢。”店小二估计着,没有甚么想头,抽身就走了,连影儿也不见了。等的急催他,他说:“没得。”再催他,他说:“就得,已经下了勺了。就得,就得。”
展爷对那人道:“你这厮夤夜劫人,你还嚷人家抢了你的承担去了。幸遇某家,我也不侵犯于你,你就在此歇歇,再等小我来救你便了。”说罢,叫老者背了承担,出了林子,竟奔榆林村。到了颜家门首,老者道:“此处便是,请老爷内里待茶。”一面说话,用手叩门。只听内里道:“内里但是颜福返来了么?”展爷听的明白,便道:“我不吃茶了,还要赶路呢。”说毕,迈开大步,竟奔遇杰村而来。
单说颜福听得是小仆人的声音,便道:“老奴返来了。”开门处,颜福提包出去,仍然将门关好。你道这小仆人是谁?乃是姓颜名查散,年方二十二岁。寡母郑氏,连老奴颜福,主仆三口度日。因颜老爷在日为人正真,作了一任县尹,两袖清风,一贫如洗,清如秋水,严似寒霜。可惜一病身亡,家业寥落。颜生素有弘愿,总要克绍书香,学得满腹经纶,屡欲赴京测验。无法家道寒难,不能如愿。因来岁就是测验的年初,还是郑氏安人想出个计算来,便对颜生道:“你姑母家道丰富,何不投托在彼?一来能够川功,二来能够就亲,岂不分身其美呢?”颜生道:“母亲想的虽是,但姑母处已有多年不通信息。父亲在日还经常寄信问候,自父亲亡后遣人报信,并未见遣一人前来记念,至今音梗信杳。虽是老亲,又是姑舅结下新亲;奈目下孩儿功名未成,现在时势,恐到那里也是徒然。再者孩儿这一进京,母亲在家也无人奉养;二来盘费缺少,也是无可如何之事。”母子正在商讨之间,恰好的颜生窗友金生名必正特来看望。相互相见,颜生就将母亲之意对金生说了。金生一力担负,慨然答应,便叫颜福跟了他去,办理进京的用度。颜生好生喜好,即禀明白叟家。安人闻听,感之不尽。母子又计议了一番。郑氏安人亲笔写了一封手札,言言哀恳,约莫姑母无有不收留侄儿之理。
颜生便拜别老母。安人未免悲伤落泪,将亲笔写的手札交与颜生,道:“你到京中祥符县问双星巷,便知你姑父的居址了。”雨墨在旁道:“祥符县南有个双星巷,别名双星桥,小人认得的。”安人道:“如此甚好。你要好好奉侍相公。”雨墨道:“不消老太太叮嘱,小人晓得。”颜生又叮咛老仆颜福一番,悄悄将十两银子托付颜福,扶养老母。雨墨已将小小包裹背起来。主仆二人出门上路。
娘儿两个呆等颜福返来。天已二更,尚不见到。颜生劝老母安眠,自已把卷独对青灯,比及四更,心中正自暴躁,颜福方返来了,交了衣服银两。颜生大悦,叫老仆且去安息。颜福一起劳乏,又吃惊骇,已然支撑不住,有话明日再说,也就辞职了。
到了天晚,来到一个热烈处所,地名双义镇。雨墨道:“相公,我们就在此处住了罢。再往前走,就太远了。”颜生道:“既如此,就住了罢。”雨墨道:“住是住了。如果投店,相公千万不要多言,自有小人答复他。”颜生点头应允。
且说丁氏兄弟同定展爷来至庄中,赏了削去四指的渔户卜两银子,叫他保养伤痕。展爷便提起:“邓彪说白玉堂不在山中,已仆尔京找寻劣兄去了。刻下还望二位仁弟备只快船,我须吃紧回家,赶赴东京方好。”丁家兄弟听了展爷之言,再也难以阻留,只得应允,便于次日备了饯行之酒,殷勤送别,恶感觉恋恋不舍。展爷又进内叩别了丁母。丁氏兄弟送至停靠之处,瞧着展爷上船,还要远送。展爷拦之再三,只得罢了,送至通衢,方才分离道别。
及至来到店门,挡槽儿的便道:“有洁净房屋。气候不早了,再要走,可就太晚了。”雨墨便问道:“有单间配房没有?或有耳房也使得。”挡槽儿的道:“请升出来看看就是了。”雨墨道:“如果有呢,我们都雅哪;若没有,我们上那边住去。”挡槽儿的道:“请出来看看何妨。不快意,再走如何?”颜生道:“我们且看看就是了。”雨墨道:“相公不知,我们若出来,他就不叫出来了。店里的脾气我是晓得的。”正说着,又出来了一个小二道:“请出来,不消游疑,讹不住你们两位。”颜生便向里走,雨墨只得跟从。只听店小二道:“相公请看,很好的正房三间,裱糊的又洁净,又敞亮。”雨墨道:“是不是?不出去你们紧让,及至出去就是上房三间。我们爷儿两个又没有很多行李,住三间上房,你这还不讹了我们呢!奉告你,除了单配房或耳房,别的我们不住。”说罢,回身就要走。小二一把拉住,道:“怎的了!我的二爷。上房三间,两明一暗。你们二位住那暗间,我们算一间的房钱,好不好?”颜生道:“就是如许罢。”雨墨道:“我们先小人,后君子。说了然,我可就给一间的房钱。”小二连连承诺。
正在等着,忽听内里嚷道:“你这处所就敢藐视人么?小菜碟儿一个大钱,吾是照顾你,赏你们脸哪。你不让我住,还要欺侮斯文。这等可爱!吾将你这狗店用火烧了。”雨墨道:“该!这倒替我们出了气了。”又听店东道:“都住满了,真没有屋子了。莫非为你现盖吗?”又听那人更大声道:“放狗屁不臭!满口胡说!你现盖?现盖也要吾等得呀!你就敢欺侮斯文。你探听探听,读书的人也是你敢欺负得的吗?”颜生听至此,不由的出了门外。雨墨道:“相公别管闲事。”刚然劝止,只见院内那人向着颜生道:“老兄,你评评这个理。他不叫吾住使得,就将我这等一推,这不岂有此理么?还要与我现盖房去。这等可爱!”颜生答道:“兄台若不嫌弃,何不姑息在这边屋内同住呢?”只听那人道:“萍水相逢,如何打搅呢?”雨墨一听,暗说:“此事不好,我们相公要被骗。”赶紧迎出,见相公与那人已联袂登阶,来至屋内,就在明间,相互坐了。
又走了多会,到了镇市。颜相公见个饭铺,就要出来。雨墨道:“这里吃不现成,相公随我来。”把颜生带到二荤铺里去了。一来为费事,二来为省钱,这才透出他是久惯出外的油子手儿来了呢。主仆二人用了饭,再往前走了十多里,或树下,或道旁,随便安息安息再走。
到了次日,颜生将衣服银两与母亲看了,正要商酌如何进京,只见老仆颜福出去,说道:“相公进京,敢则是本身去么?”颜生道:“家内无人,你须好好奉养老太太,我是本身要进京的。”老仆道:“相公如果一人赴京,是断断去不得的。”颜生道:“倒是为何?”颜福便将昨晚遇劫之事,说了一遍、郑氏安人听了颜福之言,说:“是呀,若要如此,老身是不放心的!莫若你主仆二人同去方好。”颜生道:“孩儿带了他去,家内无人,母亲叫谁奉养?孩儿放心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