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曲名动建康(上、下)
王夷甫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门阀最讲究出身,赵安的母亲出自豪门,他如果堂而皇之入族原氏,必定会沦为全部建康的笑柄。
“尔等贱民手执利器,莫非图谋不轨?”潘安仁步步紧逼,气势汹汹地走向舷梯,“主事的给我滚出来请罪!”
“哈哈哈哈!”王凉米气贯紫府,决计震鸣出挖苦的笑声,“潘三眼,明天赋晓得你是无德无礼无耻无才啊!不如改个名字,叫潘四无吧!”
“放肆小辈,即便你是原敦亲子,也不能热诚我兰陵潘氏。”他双眸如焰,眉心裂纹扭动,一股炽热的精力力透体而出,如同岩浆喷涌,重重涌向支狩真。
潘安仁一愣,为之气结。孔尼四人皆为当时的修士魁首、世家巨擘,伊炎更是大晋一代明君。所谓神人足迹、六合之子之说,不过是后代门人编出来吹嘘他们的,那里当得了真?可要当众辩驳,却又不能。
王夷甫微微一愕:“对方有备而来,清楚要在大庭广众之命令你尴尬。公子目前身份难堪,不如避敌锋芒,缓缓图之。侯爷早已安排好了,等你悄悄进入京都建康,再设法……”
“潘公子请止步。”一名保护硬着头皮,拦住来路。
王夷甫楞了一下,“咣当”一声,舱壁吊颈挂的书画滑落在地,水流从地板裂缝里渗入出去,书画的颜料晕化开,变得模恍惚糊。
人群响起沸反盈天的惊呼声,个个咂舌攒眉,悚然动容。谁也未推测,仅是短短一剑,潘安仁就一败涂地。谢玄一个虎腾跃起,眸亮如电,闪过一丝峥嵘的战意。
四周早已阵阵躁动,商船里走出了永宁侯府的长史,还是王氏族人,任谁也觉出了蹊跷。
他一脱手就是水行术法中的杀着,心下暗自对劲。一个在外厮混了十多年的杂种,哪懂高超术法?先把这小白脸揍成丑八怪,瞧他还能不能嘴硬!归正他兰陵潘氏向来和博陵原氏不对于。
“哗啦”一声,船舱内的桌榻齐齐向左倾斜,杯碟纷繁坠落,摔得粉碎。支狩真正在练习箜篌,忽地一个趔趄,身躯失衡,仓猝足尖连点舱壁,方才稳住身形。
绯红色的剑光一闪、一折、一旋!
“你这死蹄子!”谢玄悻悻拍了一记婢女的香臀,后者娇笑着逃开。
数息之间,画舫在颠簸的巨浪中逼近商船。船上的舟夫来不及闪避,保护瞧见是谢氏座舟,踌躇着未敢脱手。“霹雷”巨响,画舫的尖角猛地撞中对方腰身,商船狠恶摇摆,左边船舷“咔嚓”断裂,江水狂涌而入。
“私家子!”谢氏画舫上,谢玄一屁股跳起来,两眼放光地盯着船上对峙二人,这出戏仿佛越来越出色了。
王凉米箫音一催,变得高亢凄厉,刺耳刮心,直攻谢氏画舫。远观的世人遭到涉及,也禁不住恶心欲呕,大脑一片空缺。
支狩真目光一闪:“为何要避?”
“说的好!”王凉米率先鼓掌喝采,一干女子抢先恐后拥戴。一时红袖招招,群雌啾啾,漫山遍江活动着脂粉的香熏气。
那人耸耸肩:“刘伶兄向来萧洒不羁,为何如此作态?甚么燕人晋人,我只是一个请你喝酒的人。”
世人一片哗然,很多女子更是出言喝斥,玉唾飞溅。须知大晋世人最重风韵辞吐,潘安仁破口痛骂,已然有失风采,何况少年若真是永宁侯之子,“野种”二字实在不当。
我只一骑白马闯。”
谢玄眉头一扬,正待发挥万变不离其宗的神通,心下忽而一动,先前潘安仁的一幕幕言行好像转马灯般,在他脑海中几次重现……不对!谢玄腰背一挺,懒洋洋的眼神闪过一丝精光,如同打盹的猛虎突然睁眼,威芒毕现。
刘伶一愣:“兄台何出此言?”
拔剑跌宕击浪,
围观世人像炸开了锅普通,交头接耳,吹唇唱吼。王夷甫森然盯着潘安仁,袍袖震颤,几欲脱手,但碍于对方身份,终是强按肝火。“潘公子,永宁侯府的家事与你何干?”
“哎呀,这不是永宁侯府的长史王夷甫吗?”潘安仁后退一步,脸上暴露吃惊的神情,“王长史,您怎会在贱民的商船上?究竟是我看花了眼,还是长史大人手头不便,以是公开里跑几趟商船发发亨通?”
王导的长啸声却转为降落,一朵巴掌大的乌云自他口中吐出,转眼变大,向外覆盖而去。四周的江面上堕入一片暗中,伸手不见五指,即便谢氏画舫藏有背工,这一下也足令他们措手不及。
王夷甫怒喝出声,明显来不及禁止。谢玄幸灾乐祸地一笑,以己之强攻敌之弱,潘三眼还算有点脑筋。
“难堪?是私家子的身份么?”支狩真打断对方的话,“你是担忧我被人嘲笑?”
京都百里繁华,
“燕人?”刘伶眉头一蹙,男人高鼻深目,眸子灰黄,身躯高大粗暴,像是出高傲燕的部落野民。
两边四目交击,气势爬升,眼看便要比武,来人忽而大笑,沸腾如炙的精力力全面退去:“王长史曲解了,潘某只是来瞧瞧永宁侯这个藏着掖着的儿子,并无他意。”
“我晓得了!”潘安仁一拍脑门,恍然大悟:“传闻永宁侯有个儿子从小流浪在外,莫非王长史是接他进侯府,传续原氏香火的么?奇了怪了,永宁侯子嗣仍在,这是功德啊,做甚么偷偷摸摸地,还要混在贱民的商船内里,有甚么见不得人吗?”
潘安仁充耳不闻,大声说道:“长史大人顾摆布而言他,不会有甚么难言之隐吧?我如何听到贩子传言,那是个私家子哩!”
“澎!”商船一震,又向旁倾倒几分,堵不住的江水源源不竭灌入底舱,船体蓦地下沉一截。王夷甫耳听四周八方人声鼎沸、戏笑杂议,心头也为之一沉,被潘安仁这么扯开脸一闹,不但侯府颜面无光,世子前程堪忧,乃至还会引发原氏内哄。
“你鄙视前贤,是为无德;你冲撞商船,是为无礼;你揭人家私,是为无耻。”支狩真袍袖一甩,动姿萧洒,“一个无德无礼无耻之人,难道丢尽了世家弟子的颜面?”
燕坞谢家船驾,嘿嘿!谢玄翻了个白眼,懒洋洋地躺下来,心知这回是被潘三眼当枪使了。不过呢,瞧一瞧乐子也好,归正天塌下来,自有族里的故乡伙们顶着。
“本公子无才?”潘安仁目光一转,仰天大笑三声,“本公子修行十年,预录大晋十大道门之一的洞真五指天门下,勤习五行术法,只差一步便可炼气还神,修出法相。你一个牙尖嘴利的绣花枕头,也敢嘲笑我无才?好!那就让本公子领教一下,你是如何有才的!”
“潘三眼搞甚么鬼?”
四周围的“娘子军”们业已喝彩雀跃,王凉米脸颊烧烫,一颗芳心怦怦乱跳。他对我笑了,他对我笑啦!
客舟夜雨长,
四周的乌云业已散去,围观的世人瞧见一场龙争虎斗被莫名打断,禁不住起哄号令,呵叱漫骂。
“我靠!”刘伶忍不住拍碎岩石,爆出粗口,“这小子剑法如此老辣,莫非打娘胎里就开端练剑吗?”
“父执经验错人了。”支狩真傲然一笑,“琴词一道,我也比你潘氏后辈更有才啊。”他跨前半步,临舷凭江,洒然一拨箜篌,琴弦空灵鸣响。支狩真放声歌道:“
“咦,如何是十三房的七叔?”王凉米呆了呆。
“对方是粗心失手,还是诱敌之计?”
“世侄幼年气盛,对‘才’又懂很多少?何谓才?我高门大阀后辈可不是只懂武力的蛮夫,须知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也是才,无一不通大道天途。”他转过甚,以经验的口气对支狩真道,“京都人才济济,世侄莫要坐井观天,自不量力。”
光可鉴人的乌发在江风中吹拂如丝。
“锵――”剑鸣声起。
“叫报酬我换衣正冠。”支狩真瞧了一眼王夷甫,度量箜篌,一脚跨出门槛,“我这个乡野村夫,本日便会一会腾蛟起凤的京都豪杰!”
无才?潘安仁听及此语,顾不上羞愤,脑中灵光一闪,仿佛溺水之人俄然抓住了一根拯救稻草。
放歌朱楼上,
远处的世家弟子们纷繁呼喝拥戴,潘安仁一脚踢飞另一个保护,盛气凌人地喝道:“都给我滚远点!不然将你们全数锁拿,送去尚书省的大狱行刑问审!”
支狩真断剑入鞘,遥遥对王凉米一笑:“潘公子现在无衣,应唤作潘五无才对。”
他不容分辩,立马脱手,五指清气流转,术诀变幻,一匹银光闪动的水练从指间绽出,不竭拉长,如同晶莹锁链,狠狠抽向支狩真。
“潘安仁多数晓得七叔在船上。”王导沉声说道。
潘安仁神情板滞,浑身发冷,直冲脑筋的血又热得像炸开。他茫然立在原地,恍忽瞥见无数环抱的人影指指导点,极尽嘲笑。
刘伶哈哈一笑,不再多问。
王导喝住不肯罢休的王凉米,令人放下船锚,泊在原地。他脾气慎重,觉出了此中的一丝非常,不肯再肇事端。
王夷甫勃然变色:“潘侍郎请自重!莫要落下个以大欺小的名头,污了兰陵潘氏的门楣。”
侍女忍住笑,抛了一个媚眼:“公子更有男人气势。”
乍听首句,来人并不在乎,只当是戋戋俚曲,不登风雅之堂,刚要出言调侃,又闻“京都百里繁华”,不由微微一怔,再到“我只一骑白马闯”,已是满座俱惊,心动神摇。
“哪来的贱民,胆敢冲撞燕坞谢家的船驾?”潘安仁立在舫首,厉声喝道。
“潘公子慎言!”王夷甫厉喝一声,江上怒浪接踵冲起,澎湃炸开,“此处不是你潘氏的后花圃,请回吧!”
“壮哉壮哉!当浮一明白!”刘伶俄然哈哈大笑,手舞足蹈,“自江淹才尽以后,吾等人族终究有了媲美羽族的剑仙种子!”
“公子,快跟我走。”王夷甫面色寂然,快步而入,“我等行藏已露,对方用心驱船相撞,不过是逼你出来表态。幸亏我在船底埋没了一艘潜鱼符艇,可从水底神不知鬼不觉地避走。”
他这几句话气发丹田,高亢宏亮,语声在两岸崖壁之间来回荡漾。四周堕入了长久的沉寂,继而发作出雷鸣般的鼓噪声。
潘安仁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蓦地一个耳光抽畴昔,打得他嘴角吐血,牙齿飞落,“从甚么时候起,你们这些狗也敢禁止仆人了?”
透明的水链如同被击中七寸,猝然断裂,水花四溅。剑光却仍未间断,在半空快速缭绕,灵妙一转。“呲啦”一声轻响,潘安仁腰带断开,锦袍松垮脱落,暴露**的身子。
“听弦知音,此子有兴风作浪之心。今后倘若建康动乱多事,必定祸出其子。”那人嘿嘿一笑,对刘伶拱拱手,“败兴而来,兴尽而归。刘伶兄,他日有缘再与你喝个痛快!告别了。”
天涯与我两相望。”
“澎!”商船再次一沉,几近侧翻过来,江水漫上船面。支狩真视而不见,琴弦拨挑,密如雨打芭蕉,珠玉落盘。歌声洋洋洒洒,宛转绕空洞动:“
刘伶猎奇问道:“足下高姓大名?”
“世家弟子的脸,的确被你丢尽了!”
少年郎,
“本长史身在那边,需求向潘公子禀报么?”王夷甫一拂袖袖,冷然答道。
那人目光明灭:“好甚么?应当尽早杀了此子。”
支狩真手按断剑,凛然说道:“对方即已筹办全面,又岂肯善罢甘休?后续手腕必定层出不穷,我想避就能避开么?”
“机遇来了!”
四周轰笑阵阵,谢玄瞅瞅王凉米,更觉气闷,扯了个侍女过来,小声扣问:“小香香,我和阿谁永宁侯的小子哪个更帅?要说实话!”
王导心中苦笑,你何时辞吐变得如此端雅了……
未及日暮,支狩真这一曲《少年郎》便传遍建康表里。而从酒仙刘伶口中道出的“少年白马郎”之名,也在一日之间家喻户晓,震惊京都。
身边那人直起家,脸上暴露难抑的惊奇:“剑法谙练倒也罢了,最惊人的是透暴露来的剑意,竟然有了一剑破万法的影子。此乃剑道正路,此子背后定驰名师指导。”
“哼――”一记怒哼声蓦地传来,响如炸雷,顷刻压过了四周的轰乱声。一人直掠数丈,跨空而来,落在船面上,灼灼望向支狩真。
“本来我还少说了一项。”支狩真并不起火,长声一笑,“潘公子言辞粗鄙,是为无才。”
“从甚么时候起,尚书省改姓潘了?”王夷甫徐行走上舷梯,面色阴沉如霾。
画舫撞向商船的一刹时,王凉米、王导、谢玄三民气中各自转过迥然相异的动机。
“哈哈,真是出色的一出戏!”刘伶身边那人收回目光,站起家来。
江水不竭上升,曲调越拔越高,琴音歌声御风而飞,飒飒直上青霄。一曲结束,余音袅袅,犹似云烟渺渺,飘散天涯。四下里寂然无声,过了很久,才发作出雷鸣般的喝采声。
“好一个少年白马郎!”刘伶点头晃脑,仍在回味“京都百里繁华,我只一骑白马闯。”这句佳词。
“澎!”的一记沉闷重音,谢氏画舫再次撞上商船,船板的裂口急剧延长,江水顺势疾涌,大半个船身歪倒在江面上,船夫们急着堵住洞穴。
断雁岔路茫,
少年郎,
潘安仁脸皮涨得发紫,他并非以辩才见长,先前那些话是受人唆使,预先筹办好的。现在被对方一挤兑,忿气上冲,愈发理屈词穷。“好一张利嘴!可惜是个野种,有甚么资格经验本公子?”他恼羞成怒,指着支狩真暴跳如雷。
少年郎,
四下里刹时鸦雀无声,王导清楚听到小妹吞咽口水的声音。王凉米杏眼痴迷,忽闪忽闪地盯着少年,口中梦话:“世上竟有这般翩翩美少年,瑶林琼树,不过如是。”
少年一步步走向潘安仁,广袖飘荡,风韵神秀,即使走在暗沉沉的帆影下,也好像月下冰池,雪夜流泉,透出一泓幽亮的清艳。
支狩真仿佛一下子堕入熊熊火海,唇干舌焦,满身如焚。王夷甫长袖一展,精力力漂渺若云,截住对方,二人身躯齐齐一晃。
江上舫船,岸边山崖……蓦地响起世家娇女们此起彼伏的尖叫声。谢玄扭头瞥见王凉米的花痴样,心头忽觉不爽,下认识地攥紧拳头。
登高洗净尘霜,
顺风处休问痛伤。
“有点意义。”刘伶身边那人干脆坐下来,屁股挨着崖边,两腿荡在虚空。下方便是百丈目炫江渊,巨浪轰发吞吐,此人泰然自如,刘伶不由多看了他几眼。
潘安仁目光一扫,俄然跳上商船船面。一干保护退到舷梯边,守住通往底舱的入口。
“十万年前,孔母踏神人足印而生尼;八万年前,刘母梦赤蛇投怀而生隆;五万年前,伊父梦紫光天降而有炎;三万年前,曹父见青云绕梁而有德。”支狩真凝睇潘安仁,侃侃说道,“若按你的说法,孔尼、刘隆、伊炎、曹德四位破裂虚空的无上宗师,皆是来路不明,血脉稠浊之人了?”
一个明朗动听的声音悠悠传来,世人循名誉去,一名雪衣少年度量箜篌,翩然步出船舱,光辉的阳光照在他侧脸上,炫丽多姿,线条美好,
潘安仁仰天长笑:“如果堂堂正正的永宁侯世子,潘某当然管不着。可如果此人来路不明,血脉稠浊,伤的但是我大晋统统高门的体统!”他向四方拱了拱手,“果然如此的话,我等世家子的脸岂不都被丢尽了?”
“石勒。”那人龙行虎步,敏捷消逝在人群中。
“父执闻声了吧?”支狩真半截身子浸在江水里,兀自神采安闲,好像立在云端,“唯丰幼年,方能气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