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龙潭虎穴
陈操之一笑,司马道福是极爱美女人的,倒是心直口快,他此次以不到一个月时候从邺城长驱近四千里至姑孰,日夜兼程,风吹日晒,那里还能是阿谁面如敷粉的美郎君——
桓熙心头一凛,问:“刀斧手都筹办好了吗?”
桓温眼睛眯起,沉默下来,他固然昏愦不能多想事,但神智未失,心知这此中有古怪,倾倾一心想求他立小玄为世子,如何能够在这个时候去建康!
军士来报,上游有十余艘大船来到,是荆州水军灯号——
一辆油壁小车、几个侍从婢女,在白苎山北麓悄悄等待,见会稽王车队到来,便有侍从上前启禀说李娘子要与新安公主话别,新安公主司马道福便下车去油壁小车那边与李静姝相见,过了约莫半盏茶时候,李静姝的一个侍从又来请陈操之去相见,这回不是以李氏娘子的名义,而是桓温嗣子南郡公桓玄,六岁的桓玄能与陈操之有何话说,这天然是李静姝教唆,但陈操之不能不去,便带了两名亲卫畴昔——
陈操之道:“可托,王元琳是怕书帖被桓熙部下发明,故只写平常语,公开里命人悄悄跟从至江北传话,可见姑熟城现在是龙潭虎穴、剑拔弩张了。”
……
陈操之与李静姝说话时,新安公主司马道福很文静地立在一边看二人说话,直到陈操之告别时才出声道:“陈刺史,我在这里。”现在的司马道福也算是知礼了,之前都是直呼陈操之之名。
李静姝泪流满面道:“妾与小玄被桓伯道兄弟拘禁在后园柴房,方才始得出来,哪知将军竟然已薨!”
几个酒保面面相觑,无人挪步。
在父亲积威之下,桓熙心惊肉跳,想要抽回击,却被抓得紧紧的,从速道:“没有没有,儿怎敢做那种事。”
桓冲这才与陈操之率千余众入城,来到将军府,见桓熙、桓济被捆绑在廊下,桓冲停下脚步,看着这两个侄子,桓熙、桓济面如土色,不敢俯视。
李静姝道:“待小玄除服后,妾会带着他来拜访陈刺史,也与令爱陈芳予相见。”
桓温“哼”了一声,浑浊的眼睛一瞪,余威犹在。
一个酒保从速道:“禀郡公,李娘子不在府中,带着小玄郎君去建康了。”
司马道福目光不离陈操之的脸,说道:“我是一点也不安好,我要被放逐长沙了,陈刺史,我能够和桓仲道仳离吗?”
“熙——”,桓温打断儿子的话,尽力地不失严肃地说道“去唤倾倾,和小玄来见我。”。
四月初二傍晚,陈操之渡江见到了桓冲,桓冲之以是早退是因为他去了襄城安插军事防务,见到陈操之,桓冲问道:“陈刺史何故让我暂缓入姑孰?”
本来桓温命桓熙去唤李静姝、桓玄来,苦等不至,再传桓熙,也不至,那些酒保被逼不过,又不敢违背桓熙的号令,一个个都避到室外去,桓温强撑着想下地,一跤跌倒,也无人搀扶,这个“大丈夫不流芳千古便遗臭万年”的枭雄就如许死去!
军士走后,桓济恨恨道:“这贱妇一贯目中无我,我亦不需再忍耐了,本日先杀陈操之,再杀这贱妇,然后提兵入建康杀了阿谁昏君。”
李静姝见陈操之沉吟不语,命桓玄再拜陈操之,要博取陈操之怜悯——
桓温豪放有风概,面有七星,姿貌甚伟,年幼时即为名流温峤、刘惔所赏识,十八岁手刃父仇,申明大振,出任驸马都尉、琅琊太守,尚明帝长女南康公主,三十四岁时安定蜀汉,厥后二十年间三次北伐,前后击败氐秦国主苻健、羌人首级姚襄和强大不成一世的慕容燕,尽收中原、河北之地,军功赫赫,威名远播,故燕慕容恪当政时,国力强大,曾有大肆南侵之意,因有桓温在,不敢妄动兵器——
这日傍晚,桓温神智清了然一些,问摆布酒保本日是三月末还是四月初?酒保答道:“郡公,本日是四月初二戊子日。”
陈操之无语,他现在是雄镇一方的刺史,蓄须乃是威仪。
桓济道:“皆已寂然待命,都是死忠之士。”
这时,已得解禁的李静姝母子仓促赶来,跪在榻前,大放悲声。
寝室里连一个奉侍的人都没有,一代雄杰桓温俯趴在榻边,僵挺不动——
这个动机一闪而逝,李静姝也晓得陈操之不是如许的人,而她本年也已三十六岁了,美色已惭残落,不复昔日自傲,而陈操之的娇妻美妾哪个面貌会输于她,特别是慕容钦忱,那种艳光四射的斑斓也似非她当年所能及!
桓济道:“不必理睬。”
夜里亥时,刘牢之快马来报,桓熙、桓济未能掌节制子城的西府将士,只在将军府里暗伏了两百甲士,已被尽数格杀,桓熙、桓济皆被拘录,请桓突入城主持大局。
桓冲急上前探兄长鼻息,竟已断气。
正说话间,有军士吃紧来报,说新安公主大吵大闹,要见李娘子、要见郡公——
桓济道:“想必是偶合,却也恰好,一并诛杀,更少后患。”
桓济道:“不是早就议定了吗!”
桓熙道:“是是,请爹爹放手。”桓温兵马平生,现在固然病重,手劲却还不小。
桓冲径去内院看望大兄桓温,见到的倒是这么一幅惨相:
桓冲将兄长的尸首抱置在榻上,想着兄长一世豪杰,身故之际竟如此苦楚,不由抚尸落泪,长跪不起——
但是豪杰迟暮,现在的桓温昏昏沉沉躺在病榻上,便溺皆要由人奉侍,人生至此,实为悲惨!
一边的李静姝也盈盈见礼道:“请陈刺史念将军昔日情面,看顾我孤儿寡母一些。”李静姝口里的将军是指桓温。
八十、龙潭虎穴
四月十五,会稽王司马曜与侍中王坦之分开姑孰还建康,新安公主司马道福当然不会跟着桓济放逐长沙,她此主要跟着弟弟司马曜一起回京,陈操之在西府之事已了,拜别桓冲,要回都觐见天子司马昱,也与会稽王司马曜和王坦之同业——
李静姝喜出望外,不大明白陈操之为何透露如此美意,心想:“莫非陈操之见我寡居,乃有好逑之意?之前是畏桓温威势,不敢透露?”一个以仙颜自矜的女子见男人对她示好,总会以为那男人是觊觎她美色——
陈操之便朝李静姝母子施了一礼,跟在新安公主司马道福身后向车队行去——
——年初在建康,李静姝特地去新兴侯府拜见了慕容钦忱,倾倾见钦钦,这春秋相差二十岁的两个亡国公主,起初运气何其类似,都是斑斓非常的娇公主、国破家亡、为人妾侍,但李静姝在与慕容钦忱的扳谈中感受获得慕容钦忱对陈操之只要爱恋,并无仇恨,这鲜卑少女比她当年纯真很多、欢愉很多——
陈操之和桓冲同日赶到姑孰并非偶合,陈操之与刘牢之率八百轻骑日夜兼程,在洛阳和汝南改换了两次坐骑,这才仅用二旬日就赶到了江北的历阳,人马俱疲,便在历阳休整一日,而先一日他便派人去江南密查动静,那探信的原是西府军士,持陈操之密信径去见西府主簿王珣,王珣看了陈操之的信,点点头,仓促写了一封回帖,只说桓温还活着,荆州的桓冲还未赶返来——
陈操之浅笑道:“王元琳真是谨慎谨慎啊。”
陈操之长身而起,说道:“很好,荆州桓刺史到了,我等能够渡江。”
桓秘虽未被贬为庶人,但也无颜接管散骑常侍之职,今后去官归隐,龙亢桓氏遭此变故,不但丧失了司州刺史和丹阳尹这两个首要官职,名誉也是大损,作为龙亢桓氏的家主桓冲深自谦退,以挽时望,当初桓温在姑孰,极刑皆专决不请,桓冲以为生杀之重,当归朝廷,凡大辟之刑先须上报朝廷,然后行之——
桓熙想到要杀陈操之,表情冲动起来,却又道:“父亲要见李氏和小玄,如何是好?”
陈操之拉住小桓玄的手浅笑道:“郡公肯去我那边作客,我甚是欢迎。”又对李静姝道:“若李娘子情愿,今后每年5、六月间可让郡公到我秦淮河边陈宅,与我儿伯真、仲渝一起启接受学。”
桓温略略转头看了看,说道:“唤倾倾来。”他病重期间,李静姝经常服侍在病榻畔,喂他喝稀粥,细心和顺,让他颇感安抚——
桓温心头一松,知子莫若父,他对宗子桓熙的脾气才气还是很清楚的,说道:“那去唤她母子来这里。”
朱序等西府旧将更密劝桓冲诛除王彪之、王坦之、谢安诸人,专执时权,桓冲不从——
桓济命令道:“不准她出小院半步,谁敢放她出来即以军法论处。”
桓冲起家痛斥李静姝:“兄长垂死时,汝为何时不在摆布奉养?”
……
桓温力量已尽,手一松,桓熙脱身就走,到室外才长出一口气,背心衣衫都湿了一大块——
陈操之心道:“这李静姝是铁了心要让桓玄娶我女儿了,定会将此事传得尽人皆知——三十年后桓玄篡位称帝,旋被刘裕击败身亡,龙亢桓氏今后一蹶不振,但我来此人间,既能助桓温北伐中原胜利,当亦能禁止桓玄、刘裕辈篡位,桓玄、刘裕之以是能掌权张势,都是因为孙恩、卢循的天师道兵变,若无那场囊括江东的天师道大动乱,桓玄、刘裕也就不成能有篡权的机遇——”
酒保答道:“尚未。”
陈操之告以桓熙、桓济之谋,桓冲惊惧,思忖半晌,亦不敢擅入姑孰城,命征虏将军朱序率一千荆州水兵力士和刘牢之带领的五百冀州军士先期入城,遁辞桓温军令,直入将军府擒桓熙、桓济,只要首恶授首,桓冲当能节制姑孰城的三万军士——
桓熙问:“五叔父究竟该如何措置?”
那军士持王珣信赶回江北见陈操之,陈操之见信上只要这么两句话,眉头微皱,他料知桓熙极有能够会趁其父病危时篡权夺位,以是桓冲未至他是不会冒然进姑孰城的,只是王珣复书如此繁复,有些古怪,正迟疑间,忽报王主簿有信使到,唤出去一问,那人自称是王珣亲信,为王珣传言,请陈刺史莫要等闲入姑孰城,桓熙、桓济有非常之谋,将对陈刺史倒霉——
桓温让酒保扶他勉强靠坐着,看西窗夕阳透入,问:“荆州桓冲还未到吗?”
陈操之近前施了一礼:“殿下安好。”
桓熙吃了一惊,强笑道:“爹爹不晓得吗,李氏昨日带着小玄去建康了,说是归义侯遗孀有事相召。”
司马道福几次回顾,说道:“陈刺史没有之前俊美了——”
却听司马道福又道:“你为何蓄须?剃了吧——”
沉吟半晌后,桓温道:“唤桓熙来。”
桓冲召陈操之、朱序、王珣等人共议立桓公世子之事,桓冲不肯拥立桓歆,因而称桓温遗命,以少子桓玄为嗣,袭封南郡公。
陈操之心道:“你要仳离问我何为,求你父皇去。”又想:“司马道福不会还想着嫁我吧,逼我与葳蕤和道韫仳离娶她?嘿嘿,司马皇室没有这个本事!”口里说道:“殿下怎会放逐长沙,自可留在建康。”
司马道福见陈操之不答话,嫣然一笑,说道:“你就算没有之前俊美,也蓄了须,不过我还是爱看,唉,内心还是想着你——”
四月初五,天子司马昱诏遣会稽王司马曜、侍中王坦之前去姑孰祭奠大司马桓温,依汉霍光和安平献王故事,昌大厚葬——
既然晋人有细作暗藏在长安,氐秦当然也有细作在江东,咸安五年,苻坚去帝号、遣苻融向晋请和,自是每岁交聘不断,桓温薨的动静敏捷传回长安,苻坚召王猛、苻融诸人商讨,苻坚道:“桓温病逝,诸子相争,陈操之、桓秘皆南奔,此非出兵关东之良机乎?今出兵取洛阳、虎牢、滑台如何?”
桓熙点点头,皱眉道:“五叔父为何会与陈操之同日达到,有如许巧的事?”
桓温盯着桓熙,俄然伸手抓住他左腕,问:“你杀了她母子二人?”
六岁的桓玄麻衣縗服,向陈操之拜倒,口称“外舅”,这是把陈操之当岳父啊,陈操之从速将桓玄扶起,说道:“郡公不要多礼。”
四月十三庚戌日,诏命下,免除桓秘司州刺史之职,改授散骑常侍,以河南太守沈劲为司州刺史,桓熙、桓济俱贬为庶人,放逐长沙,永不叙用,以五兵尚书王蕴代桓济为丹阳尹、以谢安幼弟谢石为五兵尚书;以桓冲为征西将军、都督扬、豫、江、梁、荆、益、宁、交、广九州军事,领扬州刺史,镇姑孰;以桓石秀为荆州刺史、桓冲宗子桓嗣为江州刺史——
桓熙心有不忍,想了想,终究还是点了一下头。
后旬日,又有江东密报至,桓冲已顺利承接桓温部众,司州刺史桓秘虽废,代之的沈劲更不是易与之辈,而陈操之必将更受晋室倚重,苻坚甚服王猛料事之明——
酒保承诺一声,缓慢地去了,不移时,桓熙快步来到,在病榻前跪下,强颜欢乐道:“爹爹本日气色颇佳——”
陈操之行礼,应道:“小玄的五叔父谦善爱士,当能看顾小玄,李娘子勿忧。”
司马道福“嗯”了一声,轻移纤步向她的马车走去,转头见陈操之还恭立在那边,便问:“你还与李娘子有话说?”
桓冲略一清查,公然如此,大怒,将桓温身边的近侍全数正法,一面命人安插灵堂、讣告朝廷,一面密审桓熙、桓济,得知四兄桓秘也参与了此次谋乱,桓冲既悲伤又悔恨,但桓秘是他兄长,他不便拘禁他,当即上表朝廷,夺职桓秘司州刺史之职,同时奏免桓熙安北将军、桓济丹阳尹,又削去桓济临贺县公的爵位——
王猛谏曰:“桓温新丧,虽诸子相争,但有桓冲、陈操之在,江东必不致动乱,并且乘其丧伐之,虽得之,不为美,且国度本日未有才气一举取河北、河南也,即便能略取数郡之地,但今后与晋势同水火,战乱不休矣,徒有伐丧之名,而不能毕其功与一役,窃为陛下不取,臣谓宜遣人吊丧,使义声布于天下,况桓温新死,骤逢内奸,反而让王、谢、桓、陈诸强臣同仇敌忾,不如缓之,待其强臣争权,变难纷起,然后命将出师,能够兵不颓废,坐收河北之地。”
刘牢之问道:“这传话的可托否?”
顾恺之、王珣等人送会稽王和陈操之等人过了白苎山,这才拱手而别,王珣对陈操之说他月尾将回建康,正式请媒人向陈操之侄女陈润儿提亲,王珣本年十九岁、润儿十七岁了——
桓济大步赶来,神采严峻凝重,说道:“阿兄,五叔父到了,陈操之也到了,在江口船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