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九、居心
谢安已知陈操之才识,朗声笑道:“操之实有非常之才,后生可畏啊。”
六十9、用心
谢道韫摇了点头,问:“子重,我三叔父若问你可知我实在身份,你如何作答?”
见谢道韫立在槐荫下未走过来,陈操之便迎畴昔,作揖道:“英台兄,别来安否?”
郗超道:“彻夜燕坐闲谈,不必太庄严,安石公还记得蛮府参军郝隆郝佐治否?”
陈操之便把葛洪临终留下的《疬气论》对郗、谢三人说了,谢万道:“宜将稚川先生遗下的药方遍传诸州县,以示公众供急用。”
谢府管事向谢安、谢万禀报,钱唐陈操之求见。
陈操之道:“我这不是来了吗,奉桓公命,征你入西府。”
谢安道:“我觉得疫情未发时,不宜鼓吹此事,免得瘟疫未至,民气已乱,可先将治瘟疫之方传诸郡县,命官吏早作防备,郗侍郎觉得如何?”
陈操之甚觉欣喜,命冉盛呈上桓郡公征召祝英台入西府的文书和谢玄托他带回的的信,呈给谢万,说道:“长辈此番入都,除了携此文书前来,幼度另有一封信让我交与万石公。”
陈操之执子侄礼恭恭敬敬道:“安石公直呼鄙人操之便是,长辈与幼度是挚交。”
谢安留谢万陪郗超,他亲身出迎,谢安身材高大,秀挺不凡,在两盏灯笼的辉映下行动舒缓而来,手摇蒲葵扇,意态安闲,见到陈操之,含笑道:“东山仓促一别,三年矣,陈公子俊才彪炳,名传遐迩,我闻之甚欣喜。”
谢道韫并未拥戴,她以为陈操之对其师过誉了,一个修仙之人恩泽万民从何提及?谢道韫对她不附和的事毫不会俗套地虚与委蛇。
陈操之道:“父老有命,敢不顺从。”
陈操之浅笑道:“也未见得,史乘乃是为大人先生者写的。”
从瓦官寺返来后陈操之又去张府拜见了张凭、张墨兄弟,张凭对大土断之事亦甚体贴,在台城朝会时便与陆纳、顾悯之商讨,俱以为不敷虑,打消黄、白籍,影响最大的是南渡的北人,就连当年的王导也不敢损及南人的好处,余姚令山遐查出会稽虞喜私藏隐户三千,按律应弃市,但成果倒是虞喜安然无恙,山遐被罢官――
郗超道:“郝佐治此番但是大受波折,子重初入西府,郝佐治在桓公为王文度与陈子重的拂尘宴席上要问子重三难,子重安闲应对,中有一妙语,郝佐治常以七月七袒腹晒书为放旷,子重讥之曰‘郝参军实在可悯,不但无衣可晒,读书亦少,一肚能容几卷书哉!’”
因为陈操之最后这句话,谢道韫独安闲河边槐荫下立了好久。
谢安、谢万皆笑,隔帘小室亦闻暗笑声。
陈操之讶然昂首,就见河东槐荫下走出一人,面如敷粉,襦衫超脱,身形纤瘦有弱不堪衣之感,不是谢道韫又会是谁!
谢道韫微微一笑,说道:“子重先请吧,我从后院小门归去,我能不能走出这高墙,端赖彻夜子重与我叔父的一席谈。”
谢道韫问得很锋利,她是把最困难的局面摆在陈操之面前,让陈操之能够早作筹办,但问出口以后,又感觉很难为情,脸不由红了。
还是是傍晚时分,陈操之带着冉盛、黄小统再赴乌衣巷,过朱雀桥时陈操之朝河边槐荫下看了一眼,不见有人,便过桥朝谢府而去,却不知伸谢道韫正悄立在槐荫深处。
陈操之黯然道:“葛师恩泽万民,葛师仙逝,重于泰山。”
谢道韫凝睇陈操之,问:“子重是想据实相告?若我三叔父问你既知我是女子却又要助我退隐,是何用心?那子重如何作答?”
陈操之略一沉吟,说道:“安石公是有大聪明之人,我感觉不该瞒他,也瞒不了他。”
陈操之反问:“英台兄要我如何答复?”
谢道韫深知瘟疫的可骇,她的母亲和两个弟弟便是死于疟疾,乃重重点头道:“我只觉得稚川先生是一心求仙道、独善其身之人,未想其有如此济世胸怀,千载以后,只怕少有人记得琅琊王氏、陈郡谢氏,而稚川先生必万古流芳。”
傍晚时分,陈操之与冉盛步行前去乌衣巷谢府,过朱雀桥时陈操之在桥东立了一会,看着细波粼粼的秦淮河水,又看了看对岸的深宅大院,心道:“英台兄想要走出这高墙深院,真是艰巨啊!”正待迈步过朱雀桥,忽听有人说道:“子重,某在斯。”
谢万即于座上展信阅览,看罢,又递给兄长谢安,谢安看了看信,说道:“阿遏也是为其表兄祝英台入仕之事,操之更是专为征召祝英台入西府而来,我这个远房表侄祝英台真是个不成或缺的人物了――”
谢安道:“久闻操之妙解乐律、竖笛绝妙,明日傍晚敢请携笛来为我奏一曲,不堪瞻仰。”
陈操之问:“郗佳宾与令叔谈得如何了?安石公对你能够惜语如金,对郗佳宾只怕不能如此矜持吧。”
谢道韫道:“不说后代事,先过面前关,子首要助我啊。”
陈操之拱拱手,说道:“鄙人襟怀开阔,除了惜才,并无其他用心,安石公定能明白我之情意。”说罢,与冉盛过朱雀桥,向乌衣巷谢府行去。
……
郗超心道:“怪哉,谢安石如何考校起陈操之来了?子重也真是辛苦啊,到那里都有人要考他。”待陈操之答复了谢安的一个题目后,郗超笑道:“安石公把子重问得额头汗出,只怕子重今后不敢登门了。”
四人谈至深夜而散,陈操之与郗超同业了一程,一起相谈,郗超道:“子重,谢安石明日想必还要与你长谈,嘿嘿,这祝英台真比当年诸葛孔明还难请啊,子重莫要负了桓公所托。”
谢道韫道:“天然是禀报了的,但我三叔父只问我话,他却惜语如金,让我莫测其意。”
陈操之笑了笑,说道:“英台兄不要把困难全推给我啊,这几日你未向令叔禀报吗?”
谢安当即肃客入内,一边悄悄打量这个陈操之,比之三年前在东山初见,陈操之长高了很多,眼神愈发沉稳通俗了,论风仪容止,后辈后辈中当以这报酬第一,又且儒玄双通、乐律尤妙,心高气傲的阿元倾慕之,亦在道理当中――
谢道韫嘴角一撇,说道:“考你,若答得不好,我难去西府。”
说到这里,谢道韫神采变得凝重起来,说道:“子重,郗侍郎以桓公的威势来压我叔父,逼我退隐,仿佛过于咄咄逼人了,我不过一无甚名誉的次等士族后辈,郗侍郎何必如此?莫非另有隐情?”
谢安不提是否答应让祝英台退隐之事,却与郗超和陈操之会商《复兴三策》与便宜七事,不时对陈操之发问,诸如度田税米与按丁税米、按口税米孰优孰劣?陈操之凝神作答,时有创见。
谢道韫望着陈操之的远去的身影,心想:“彻夜再听子重竖笛一曲,今后只怕再无此耳福了。”
陈操之也有如许的迷惑,但事已至此,只要前行,并且猜想也无甚不对,便道:“英台兄的《复兴三策》深得桓公赞美,我与郗佳宾将你这《复兴三策》扩大为便宜七事,由桓公疏奏朝廷,将由有司推行,你乃主谋,岂能置之事外,桓公天然要征你入府。”
郗超点头道:“可将此事与大土断归并实施,诏令各州郡官吏留意疫情、多备医药。”
陈操之很体味她,便说了葛师遗书并赠《疬气论》之事,然后问:“英台兄不以为我师仙逝重于泰山吗?”
次日上午,陈操之为道人李守一送行,然后与顾恺之去瓦官寺拜访了长老竺法汰,竺法汰言道:“自顾施主、陈施主为本寺画了维摩诘菩萨像和八部天龙像后,寺院香火大盛,申明远播大江南北,每日都有千里外的信众前来礼佛观赏壁画,陈施主、顾施主功德无量。”
郗佳宾见陈操之入坐,即问稚川先生之事,得知是四月十八仙逝的,谢安、谢万、郗超皆叹惋,葛洪高龄,与王导、陆喜、郗超祖父郗鉴、谢安之父谢裒都有来往。
谢道韫眸光璨璨,打量了陈操之两眼,见其愈发俊朗有神了,行礼道:“等你好一会了,觉得你会来赴宴,见你未至,问执事才知稚川先生仙逝之事,子重节哀。”
谢道韫浅笑道:“子重总能大纲挈领、一语中的――方才我在客堂小室旁听郗侍郎与我两位叔父的说话,郗佳宾与我三叔父都是第一等的聪明人,言语比武极是出色,郗佳宾仿佛一意要我退隐,问我两位叔父,是不是要桓公亲身来建康相请?说桓公爱才,为求贤才入都,亦是嘉话。我两位叔父都无言以对了。”
谢安浅笑道:“狂生也,很有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