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五、白狼眊与金叵罗
陆葳蕤鹄立新亭山下,看着陈操之骑上那匹黑鬃名马,渐行渐远,顾、谢诸人主子百余、浩浩大荡的车马都不见了,犹自舍不得踏上归程,内心道:“陈郎,我要等你返来,我是陈郎的妻,我毫不会入宫,也毫不会寻死,待庾皇后丧制满,我就设法上书褚太后,请褚太后下诏赐婚,褚太后曾在瓦官寺访问过我和陈郎,晓得我和陈郎的情义,就算褚太后碍于我二伯父反对,不便赐婚,但定然不会答应天子纳我入宫,爹爹和张姨爱我,也不会逼迫我入宫的,此事我本身能对付,何必奉告陈郎,让陈郎忧心。”
步幛内另有锦幄相隔,短锄、簪花两个婢女见陈操之出去,从速低头退出,以便葳蕤小娘子与陈郎君说些私甘言。
比及谢安十来岁时,神识沈敏,风宇条畅,善行书,清言玄谈为大名士王濛所称道,谢安神童的名声传至北燕,当时年才七岁的慕容垂不知出于甚么心机,遣人来回万里给谢安送来一对白狼眊,白狼眊是辽东白狼的眸子子,是慕容垂打猎射获的,用白腊封存,传闻有辟邪之神效,或许,七岁的慕容垂从当时起就把比他大六岁的谢安当作敌手了。
陆葳蕤轻声念诵扇面上誊写的闲情赋:“夫何瑰逸之令姿,独绝代以秀群。表倾城之艳色,期有德于传闻。佩鸣玉以比洁,齐幽兰以争芬。淡柔情于俗内,负雅志于高云。”
“。愿在裳而为带,束窈窕之纤身,嗟温凉之异气,或脱故而服新;愿在眉而为黛,随瞻视以闲扬,悲脂粉之尚鲜,或取毁于华妆;愿在丝而为履,附素足以周旋,悲去处之有节,空委弃于床前;愿在昼而为影,常依形而西东,悲高树之多荫,慨偶然而分歧;愿在夜而为烛,照玉容于两楹,悲扶桑之舒光,奄灭景而藏明;愿在竹而为扇,含凄飙于柔握,悲白露之晨零,顾襟袖以缅邈。”
新亭送别,陈尚、刘尚值、王献之诸人,另有刚从会稽返回建康的孔汪、虞啸父都来为陈操之送行,司马昱、江思玄、郗超、高崧各有鼓励的话语,陈操之一一拜谢。
陆葳蕤抬起眼来,珠泪朦朦,说道:“陈郎。”柔肠百转,低徊不已,凝眸之间,不觉忘言。
谢安命人将一个锦盒交于陈操之的侍从,言道:“这是一对金叵罗酒器,另有一封书帖,操之如有机遇,代我送与慕容垂。”
陆葳蕤喜滋滋问:“陈郎,这是何时画的?”
陆禽愁闷填胸,既怨三叔父陆纳,更愤恨陈操之,心道:“陈操之既离建康,我便可筹划葳蕤入宫为妃之事了,过几日先与相龙、朱灵宝诸人计议一番,摸索皇上情意,嘿嘿,等陈操之出使返来,我六妹葳蕤已经是天子宠妃了,如果顺利的话,应能册封为皇后,我倒要看看当时陈操之失魂落魄的模样!”
陆葳蕤对小婵感到很亲热,并且她上回听丁幼微说过,已故的陈母李氏曾说过让陈郎纳小婵为妾,但陈郎至今未遵母亲遗命,这天然是因为她的原因。
小婵有些欢乐道:“小郎君还对葳蕤小娘子提及过我的事啊,小郎君曾说,被猁犬咬伤,过了百日乃为大免,现在已颠末端百日,没感觉身材那里不适,前几日小郎君还细心为我诊视,应当是没甚么事了。”
陆葳蕤浅笑点头,又道:“小婵姐姐既留在建康,那要常来看望我。”转头对张浓云道:“阿彤,你带小婵姐姐来。”
陈操之固执陆葳蕤的手,在她手背上轻吻一下,说道:“葳蕤,我有一件小礼品送你,是我命来德经心制作的,古来所无。”说罢从袖中出一物,长不盈尺,紫竹为骨,细绢为面,撒开成半圆扇,集合则似玉快意,制作极其精美,绢面上另有绘画。
陆葳蕤用力抱着陈操之,踮起足尖吻着陈操之,不忍别离,黯然销魂者,唯别罢了矣,芍药之诗,才子之歌,春草碧色,春水绿波,送君南浦,伤如之何!
陆葳蕤美眸斜睇陈操之,羞喜不已,陈郎这是歌颂她风韵瑰丽、秀色绝伦,喻之为鸣玉高洁、幽兰芳香,陆葳蕤又往下念诵:
谢安自幼有贤名,四岁时,桓温之父桓彝见而叹曰:“此子风神秀彻,后当不减王东海。”王东海就是尚书令王述之父王承,清心寡欲,长于清谈,为政明简宽大,名誉在王导、庾亮之上,被人推崇为永嘉南渡以来第一名臣,桓彝以一代贤臣王承来奖饰一个四岁的孩子,可见其赏识之情。
陆葳蕤接过这把奇特的扇子,展开一看,细绢扇面上画着的是一株盛开的瑞雪山茶,山茶下立着一个娇俏女郎,陆葳蕤芳心一颤,这天然是陈郎的手笔,画像虽小,但勾画邃密,神情毕肖,很见用心。
三月初六辰时,建康台城太极殿,百官咸集,天子司马奕将八尺旌节授给陈操之,另有麾枪两支、门旗两面,并擢升陈操之为七品太子洗马,领圣旨印信、绢帛礼品,受命出使氐秦。
陆葳蕤“啊”的一声,赶快道:“是小婵姐姐,小婵姐姐没有随陈郎君去吗?”
陆葳蕤依言将扇面转到后背,见写满了绳头小字,恰是陈操之左手善于的钟繇《宣示表》体小楷,结体架构巧密,气象雍容清爽。
六十5、白狼眊与金叵罗
杏脸白净的小婵怏怏不乐道:“我家小郎君让我留在建康,说出使他国划一于行军,是不能带侍女的,只带了黄小统去,这几日我把小郎君平常起居的爱好、风俗一一奉告黄小统,就不晓得黄小统记着了多少!”
小婵从速道:“两位小娘子莫要折煞小婢,就叫小婵吧。”顿了顿,说道:“我家小郎君现在也是直呼我为小婵了,小婵姐姐的称呼是小郎君年幼时叫的,当时小郎君比宗之小郎君还小呢。”
陆葳蕤道:“小婵姐姐不必担忧,陈郎君会照顾好本身的。小婵姐姐客岁腊月被恶犬咬伤,现在无恙了吧?”
不知为甚么,小婵对陈操之不再称呼她为小婵姐姐反而有些欢乐。
陆葳蕤正想得入迷,忽听一人道:“陆小娘子安好,小婵有礼。”
张浓云笑道:“好,我每次来陆府都带小婵姐姐一起来。”
陈操之笑道:“如有机遇,必然代安石公把这回礼送给慕容垂。”心道:“史上慕容恪、慕容垂兄弟攻打洛阳城仿佛就在这两年,怕是此次出使就会赶上,有谢安书帖和这一对金叵罗,倒是打仗慕容垂的一个缘起。”
陈操之离着陆葳蕤5、六步远站定,含笑打量这盛妆女郎,高髻、鞠衣,丹碧纱纹裙,杂裾垂髾,宽博超脱,神情更是澹泊温婉,真如顾恺之所绘《洛神斌图》里临风飘举、衣袂飘飘的洛水女神。
辰时末,以琅琊王司马昱为首的官员送陈操之出城,那陆禽见陈操之骑着一匹毛色乌黑发亮的高头大马,此马通体墨黑,不见半根杂毛,神骏不凡,江左罕见,陆禽先是瞠目而视,继而神采乌青,陈操之骑的这匹马清楚就是他三叔父陆纳保重的那匹西域名马,前年在华亭,陆禽曾要求三叔父把这匹马赐给他,三叔父不允,还斥责他不知长进、只务豪华,没想到三叔父却把这匹代价八十万钱的宝马送给了陈操之,这马一向养在华亭,定是三叔父晓得陈操之要出使氐秦,这才敏捷命人从华亭长驱而来的,三叔父对这个陈操之不是普通的赏识啊,美满是视同子婿了,他这个做侄子的都没法比!
谢玄、张玄之此次与陈操之、顾恺之、谢道韫一起赴姑孰西府,陆葳蕤原觉得本日找不到机遇来为陈操之送行,且喜张浓云一早来陆府,请陆葳蕤陪她赴新亭送别,陆纳答允了,陆葳蕤便与张浓云先一步来到新亭,设步幛相隔,待陈操之、顾恺之与众官道别后,方命婢女请陈、顾二人入步幛相见。
陈操之道:“前些日在姑孰画的,葳蕤你再把扇面转过来看。”
陆葳蕤见陈操之这般看她,俏脸微红,盈盈见礼道:“妾身为陈郎送别,祝陈郎远行一起安然,更盼陈郎早归。”说着将一个新制的香囊系在陈操之腰间,举止温婉,羞怯动听。
琅琊王司马昱听到谢安托陈操之送礼给慕容垂,朗声笑道:“安石公欲以金叵罗来酬三十年前的白狼眊乎!”
陈操之将扇子合拢交到陆葳蕤手里,说道:“葳蕤,这是折扇,宿世所无,来德制作了两把,你我各一,后必有仿效者,但现在,只要我们这两把。”说罢悄悄在陆葳蕤柔滑的唇上一吻,低声道:“葳蕤,我去了,你好生保重,等我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