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偏袒
窦滔已经是愤然起家,撞翻了身前的小案,收回“砰”的一声大响,侧室斑竹帘后传出一声低低的惊呼,是女子的声音,斑竹帘悄悄摇漾。
陈操之微微一笑:“敢不服从,就不知窦公子是否还要对峙比骑射?”
这个窦滔前面说王猛如何兴儒学重教诲也就罢了,前面俄然来一句秦国必兴、晋国将衰的断语,陈操之墨眉一皱,冷冷道:“窦公子也莫忘了扶风窦氏乃夏帝少康后嗣,晋承汉魏正朔,乃是天朝正统,汝真觉得氐秦之国汉人能与氐人划一?氐人远少于汉人,立国之初当然要拉拢汉报酬其所用,鲜卑慕容氏不也是极力拉拢中原的崔氏、韦氏、裴氏、卢氏这些大族吗?晋据江东,不管氐秦、鲜卑对汉人都不会过分刻薄,若晋亡,氐人、鲜卑人无所顾忌,汉报酬次等百姓、为胡人奴役必矣,《春秋左传》有云‘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汉人诗礼传承千年,九州之地汉人居多,汉人立国率领蛮夷是为适应天道,蛮夷祸乱中华乃是逆天,必不悠长!”
陈操之不睬睬窦滔的挖苦之意,淡淡道:“我钱唐陈氏三年前亦是庶族,本日不也能够为国效力吗?江左重人物,真有才调,岂能无出头之地!我与子翼兄自汝阴同路而来,子翼兄沉潜有礼、晓得兵法,这等人才自当为我大晋所用,岂能为蛮夷之邦效命!”
窦滔熟读诗三百,对建安诸子的诗均能成诵,对回文诗固然陌生,但也并不胆怯,陈操之若能得诗十首,他又有何不能!当下安坐,说道:“就比诗文又如何!”
窦滔侃侃道:“王尚书在朝,肃除豪右、震肃百僚,更立荐举奖惩制和官员考课制,使很多量豪门庶族的才干之士能尽展所学效力于国度,贿赂拜托、尽情妄举这些九品官人法的弊端被一扫而空,而养廉知耻、劝业竞学之风日盛;又者,王尚书规复长安太学和重修各地学宫,祭孔尊儒、督察教诲,公卿以下,不管胡汉,其后辈一概退学,此非移风易俗、长治主安之策乎?客岁王尚书征调豪右僮仆三万余人,开泾水上游,凿山起堤、疏浚水沟,这些利民之策岂会因王尚书一朝归天而由利变弊!以是说秦国将兴、晋国必衰!”
陈操之见窦滔一脸的难堪,知他不敢与冉盛比试武力,笑道:“真要比试也要尊敬仆人的定见,还是请苏郎主出题吧。”
只听陈操之文雅安闲的声音应道:“不知窦公子要如何见教?”
惊呼的恰是苏氏小娘子苏蕙,她从帘后窥视陈操之与窦滔辩论,那窦滔面貌也算是英挺不俗,但因为有了陈操之,立见失容,昔日骠骑将军王济,俊爽有风韵,但每次见到他外甥卫玠,辄叹曰:“珠玉在侧,觉我形秽。”窦滔的可悲之处就在于与陈操之同席,苏蕙对这两人都是初见,但目光只在窦滔脸上一掠而过,就专注在陈操之脸上移不开了,陈操之温润特秀的风韵、文雅睿智的辞吐让苏蕙目炫神迷,内心不由得深深一叹:“世上竟有如许的男人,难怪那三吴门阀女郎会非他不嫁,不幸我苏若兰僻居小县,何曾见过如许的人物!”
7、偏袒
大厅上的陈操之看到小婢呈上的回文诗织锦,就晓得他又占便宜了,这方织锦上的回文诗他前日就蒙苏骐赠送,“。露贯殊纫为襦云裁衣烂光辉是耶非孰辨之六月桑吐蚕丝冬之蕙茁新枝。”,陈操之已先揣摩多时矣,待墨浓,便提起紫毫笔以超脱秀拔的《张翰帖》式行书,按正读、反读、横读、斜读之法,在纸上一气呵成写出了十五首诗,别离是四首四言、六首五言和五首七言诗。
陈操之浅笑,表示窦滔畅所欲言。
窦滔道:“我秦国良家后辈,诗书骑射不偏废,当今天下非是承平时,以是鄙人想向陈使君就教骑射。”
侧厅帘后的苏蕙芳心跃跃,从帘隙看着小婢青葫将两方织锦别离呈给陈操之和窦滔,又有僮仆端来笔墨纸砚,那陈操之不让小僮代为磨墨,他本身一边磨墨,一边细看织锦。
窦滔一窘,陈操之这话较着是表示他窦滔不配与其比试,正待反唇相讥,不料一个洪钟般的大嗓门蓦地喝道:“比试骑射?我与你比!”
窦滔负气道:“江左卫玠,名传九州,莫非还要鄙人面谀吗?”
窦滔被陈操之劈面斥责弄得羞恼不已,大声道:“莫说那些迂阔大义,只论苏氏宗部去留之利弊,江左以九品取人,苏氏只是庶族,留在这边有何出头之地!一旦亡国,玉石俱焚,为家属计,何如往关中博取功名!”
窦滔养尊处优,又自大文武双全,一贯心高气傲,本日这般灰头土脸,实难忍耐,愤然道:“陈使君公然是江左豪杰,清谈无敌,不知可有实干之才!”
不知为甚么,少女苏蕙看着陈操之用心揣摩织锦回文诗的模样,内心羞怯不已,就好象陈操之正面劈面打量着她普通。
帘后的苏蕙不由替陈操之担忧,苏蕙也晓得江左士族后辈崇文厌武,论骑射陈操之应当是比不过这窦滔的,却听陈操之嘿然一笑,反问:“窦公子若与贵国王尚书比试骑射,胜之则由你任尚书仆射,可乎?”
陈操之浅笑道:“何谈见怪!鄙人出使秦国,若窦郎君不弃,同业何妨。”
这嗓门弘大惊人,震得几案上的酒樽酒盏都悄悄摇颤,窦滔抬眼看时,说话的是侍立陈操之身后的阿谁身长八尺有奇的巨汉,窦滔先前听陈操之引见过,这巨汉是陈操之的族弟陈裕陈子盛,现为部曲督。
窦滔还在对着那方织锦左看右看、无从动手,陈操之就已经将写出的十五首诗命小僮呈给苏道质,苏道质仓促一览,奖饰陈操之的书法,即命小婢将此诗笺送去给若兰小娘子观览。
沈赤黔这话骂得太狠了,陈操之立斥道:“赤黔,不得无礼。”
陈操之问:“窦公子视我为多么人也?”
侍立陈操之身后的沈赤黔都不由愤怒,沈赤黔对陈师的才学操行敬佩至极,听得窦滔几次三番意含调侃,忍无可忍,出言道:“吾师赅博如海、才峻如山,岂是你这事贼如父者所能梦见!”
钱唐陈氏结合范阳卢氏等六姓由庶族而入士籍,此事鼓吹极广,苏道质父子天然也曾听闻,现在听陈操之所言,均觉虽为庶族,但未始没有入士晋升的机遇,父子二人对视一眼,一齐点头,盘算主张留在平舆,苏道质道:“窦郎君不必多言,我苏氏离开端平十五年,故园定然是脸孔全非,今在平舆安身立命,不想再劳累远迁。”看了陈操之一眼,又道:“陈使君仁人雅士,想必也不会见怪于窦郎君,窦郎君明日便回关中去吧。”
侧厅的苏蕙接过陈操之的所书的诗笺,只看得一眼,心头震惊,执诗笺的双手都微微建议颤来,嗯,字如其人,清逸峭拔,温润俊雅之气透纸而出,至于上面的诗句,她天然是极熟谙的,不知为何满腹忧愁,内心幽幽一叹:“今夕何夕,见此夫君!”俄然开声道:“陈使君胜出。”
窦滔见苏道质神采凝重,心知其被陈操之说的胡汉仇隙所惊吓,不敢回归氐秦了,但窦滔能受命前来游说,当然是很有才辩的,岂甘就如许失利,当下朗声道:“陈使君所言只是苏氏宗部迁回关中之弊,未言留在平舆有何利,并且这所谓之弊也只是陈使君想当然之语,王尚书春秋鼎盛、身强体健,必能帮手圣主得成大业,古人虽多夭寿,但寿享高寿者也在所多有,远者刘玄德年四十九犹请诸葛孔明出草庐助其争霸天下,近者谢安石年过四旬始出东山,王尚书比谢安石幼年,岂不恰是大有可为之时!”
冉盛说话时,大步走出,立在窦滔面前,居高临下鄙视,窦滔身量不矮,也有七尺四寸摆布,但与八尺开外的冉盛一比,矮了半个头,那里还能有威武气势,只能说窦滔呈现在苏家堡是个弊端,有了陈操之,苏小娘子不屑多看他一眼,有了冉盛,他勇武英姿也相形见绌。
待见得窦滔为沈赤黔言语所激,俄然发怒撞翻几案,苏蕙吃惊低呼,从速退后数步,离竹帘远些,一颗心“怦怦”乱跳,听得窦滔大声道:“江左重人物,哼,只怕是重容止吧,陈使君是否有才,鄙人想领教领教?”
那窦滔尚未交卷,这苏小娘子便判陈操之胜出,可谓性急。
苏道质与苏骐父子面面相觑,正这时,一个小婢上前向苏道质见礼,低低的说了几句话,苏道质捻须迟疑,又与其子苏骐商讨了几句,乃道:“陈使君、窦郎君,小女若兰颇擅回文诗,新织一回文诗斑斓,共一百一十六字,两位若能从这一百一十六字中得诗十首以上,就算胜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