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为谁风露立中宵
陈操之道：“鲁、褚二氏恨极了我陈氏，固然沦落，但也不能不防。”
西晋时，号称豪奢第一的石崇有“水碓三十余区，苍头八百余人，其他珍宝货贿田宅称是。”其金谷园占田亦不过十余顷，这与东晋三吴豪族比拟，真是小巫见大巫了，吴郡、会稽八姓，占田都在千顷以上，士族庄园里的奴僮数以千计，这些佃客和部曲要注家籍，很难离开门阀地主的节制，相称于半农奴，这类的士族庄园经济在东晋时进步感化较着，永嘉南渡以后，北地士族为了制止与江东大族因为求田问舍而激发冲突，开端向江浙一带还逗留在“火耕水耨”的掉队地区开辟，比如琅琊王氏、陈郡谢氏就避开了三吴大族聚居的吴郡、吴兴、丹阳、会稽四郡，而把庄园建在了永嘉和新安两郡，这如果没有门阀地主的力量，如何能构造多量劳力停止开垦！
陈昌看了一眼陈操之誊写的《疬气论》，说道：“葛仙翁的弟子李守一已经回到宝石山初阳台道观，我陈家坞又出了二十万钱让李道人制防疫药丸，可这都是官府尚药监的事，不知十六弟为何又要我陈家坞承担制药钱？”
陈昌道：“冯府君是我陈氏世谊通好，荆奴又练得勇健私兵，鲁氏、褚氏若还敢不轨，只要自寻死路。”又道：“三兄、十六弟，我明天就回钱唐吧，本想在建康买些钱唐没有的货色归去，免得十辆车空跑，这下子没钱了。”
此时已是亥时末，陈操之告别，谢安命谢玄送陈操之出府，却问谢道韫：“阿元，你看陈操之其志如何？”
……
谢安在吴兴郡任太守近两年，对士庶冲突、士族地主与自耕农之间的冲突有很复苏的熟谙，他与陈操之娓娓而谈，听陈操之对时势的观点，对陈操之灵敏的洞见悄悄赞叹，谢安明白桓温为甚么要重用陈操之了，当然是因为陈操之有王佐之才，而陈操之的名誉、寒暄和由庶入士的特别职位，也是桓温看重的，桓温是但愿陈操之与陆氏联婚的，这将突破三吴门阀不与次等士族联婚的常例，也是给庶族地主的一种鼓励，桓温要代替晋室，必须获得江左士庶的推戴，对于王谢顾陆如许的世家大族而言，是情愿持续保持近况的，但对一些次等士族乃至庶族豪门来讲，改朝换代就有突破现有次序、就有晋身的机遇――
小婵立在廊下，轻声说道：“陆小娘子本年的寿诞要在路上过了，真盼望来岁陆小娘子二十岁寿诞能与小郎君一起庆贺。”
八月初八夜里，陈昌见陈尚、陈操之都未外出，便约了三兄陈尚，一起到十六弟的书房里商讨家事。
新的荫衣门客制和劝退令下达各州郡以后，从八月中旬始，各州检籍署不竭有文书上报土断司，各郡县终究开端大阅户人了。
陈昌有一肚子话要说，这时却又闷闷的说不出来，三兄和十六弟现在都是品官，在这里他说话没有底气，心道：“且待十六弟回到陈家坞再说这事。”因提及土断检籍之事，陈昌是七月十六分开钱唐的，当时县上尚未收到庚戌制令，不过钱唐八姓和以刘氏为首的庶族地主自前年鲁氏冒注士籍案以后，根基上把隐户都交出来了。
八月十七日，吴郡钱唐县令冯兰梦上报本县已经完成户籍检阅，全县士庶共交出隐户一百一十三户，这是庚戌土断令下达以来第一个上报完成土断的县，谢玄向陆始建议，对钱唐县予以嘉奖，犒赏县令冯兰梦荫户五户、搜检出的一百一十三户隐户三年内只在本县服徭役，修建门路和沟渠；谢玄又建议对吴兴沈氏予以嘉奖，吴兴沈氏交出了一千三百隐户，在三吴大族中影响很大，有榜样之功――
谢安点头道：“君子无入而不得意焉，操之可谓长于自处者。”
陈操之与谢安围棋时，谢道韫恭坐一边悄悄观棋，看着陈操之风俊神清、安闲落子的模样，内心感着淡淡高兴，她现在终究能够如男人普通自在会客、能够在朝堂之上一展才学抱负了，嗯，很好，与子重毕生为友，夫复何求！
“几次花下坐吹箫，银汉红墙入望遥。似此星斗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陈操之笑道：“钱还是有的，请三兄从建宅的钱帛中挪出四十万钱，让成仓去集市中购货，四十万钱的货色到钱唐赚三分之一利应当不难。”
谢安酷好围棋，与范汪、江思玄同列棋品上上品，此局陈操之执白先行，布局旷达大气，而谢安的黑棋很有“流水不抢先”的意境，不疾不徐，跟在白棋前面行棋，这是谢安一贯的行棋气势――后发制人。
谢安含笑道：“‘善胜敌者不争，善阵者不战’这是操之《弈理十三篇》里提到过的，操之既明其理，何故孜孜求战？”
陈昌带了十车货色来建康，被陈操之三天以内全数送了出去，内心不大舒畅，又看到秦淮河边的正在兴建的陈氏宅第，陈昌更是大为不满，陈家坞的方形楼堡尚未完工，陈操之、陈尚又在建康破钞数百万钱建宅，钱唐陈氏已经负债累累了，陈昌感觉陈家坞的财产都是他北楼运营，辛辛苦苦积得的钱帛，陈尚、陈操之二人在京中倒是大肆华侈，到建康半年余，用度已逾百万，这让陈昌感觉很不平。
陈尚、陈昌、沈赤黔分开后，陈操之独安闲小院中盘桓，亥夜时分，上弦月就已西垂，秋夜微冷，桂花暗香，陈操之俄然记起清人黄仲则的几句诗，就比如一尾闪亮的鱼俄然跃出水面，顷刻的定格，非常清楚――
……
陈操之看了看陈尚，陈尚道：“造福乡民也是积善性善嘛，钱唐陈氏扩大庄园田产，不免会遭人忌恨，五弟可明白？”
陈操之正在誊写《疬气论》，沈赤黔在一边阅览陈操之的《论语新解》，遇有不明处就劈面就教，冉盛在读《太公六韬》，小婵坐在陈操之身边做针线女红。
陈操之转头看着小婵，小婵眼睛亮晶晶的。
谢道韫道：“叔父莫要多虑，陈操之有操守、重交谊，他成不了枭雄。”
陈操之又问褚氏、鲁氏近况，陈昌笑道：“十六弟多虑了，鲁氏现在已沦落，族人都离散了，褚氏固然另有很多田产，但失了士籍，又能有何作为！”
谢玄怏怏而退。
――江左旱涝不定，普通自耕农赋税徭役又重，经不起天灾的打击，门阀庄园就成了停业农夫的收留所，只要门阀地主不过分刻薄，这些佃客部曲的糊口还是比较稳定的，就目前而言，士族庄园是有存在的需求的，至于说庶族地主代替门阀地主、左券租佃轨制代替世袭部曲轨制，那还要到隋唐期间，陈操之没有才气、也没有需求把现行经济轨制推动到三百年后，他要做的是减缓目前东晋各阶层的冲突、制止孙恩之乱的产生，庚戌土断就是为此而停止的。
十2、为谁风露立中宵
陆始对吴兴沈氏此举非常不满，冷冷道：“土断要到月尾结束，奖惩何必太急。”
陈操之叹道：“安石公真有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棋力。”
陈操之与谢安这局棋下了近一个时候，陈操之尽力抢先，结局时倒是输了一子半！
陈操之道：“其理虽明，但实施不易，如安石公之棋力方可不争而争、不战而胜、不争不战而大局尽在把握，而如长辈棋力寒微，不尽力求战无异于束手就缚。”
而后数日，陈操之将五兄陈昌带来的两千斤上品葛仙茶、四千斤明圣湖鱼场出产的鱼干、五百匹陈氏庄园出产的精麻，分送给侍中张凭、会稽王司马昱、桓秘、郗超、贾弼之、孔汪、王献之诸人，那些铁制耕具则别离在顾氏、张氏、孔氏庄园中试用，沈赤黔写信回吴兴武康的族伯，让沈氏派人赴钱唐，向陈氏订购一千件耕具，为陈氏办理货殖贸易的荫户成仓与顾氏的典计议定，今后陈氏庄园出产的茶叶、鱼干和麻布全数由顾氏商店代为发卖，陈氏只需把货色送至吴郡嘉兴便可，由顾氏行销江东诸州并与北地贸易，所得钱物顾氏十抽其三，至于陈家坞的铁器，陈操之要留给陈氏本身运营。
谢道韫答道：“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陈操之出身庶族，现虽已是注了士籍，但根底尚浅，并且陈操之一心要娶陆氏女郎，凭借桓温的确能敏捷晋升职位，但桓温篡位分歧适谢氏的好处，但谢安并未提示陈操之甚么，只与陈操之论时势，又命人摆上棋枰，要与陈操之喝茶手谈。
陈操之也给陆纳送去了葛仙茶、上品麻布和明圣湖鱼干，他本身没去，只让冉盛和来震送去。
谢安点头而笑，这个侄女真是太聪明了，言语之间一点点奥妙情感她都能发觉出来。
谢安笑道：“还要辅以厚德载物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