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

顾恺之现在还不很着名，他的“三绝”名声还没鼓吹出去，刘尚值这回算是领教了顾恺之三绝之一的“痴绝”。

这时徐藻博士踱到了廊亭上，筹办开讲李通的《声类》，陈操之和徐邈忍住笑，摊开纸卷提笔作条记。

陈操之脚步一停，瞥了褚文彬一眼，见他那副油头粉面、盛气凌人的模样，正想不睬自顾走开，却见褚文彬单手朝前面一摊，说道：“看到那位陆公子没有，本郡太守之侄，其父更是五兵尚书，他恼你几次三番无礼，本欲严惩，逐出郡城，姑念同为徐氏书院的学子情面上，特网开一页，只需你向他叩首赔罪他便不再究查――”

冉盛手里捧着一个颀长木盒，盒子里是罩着青布囊的柯亭笛，盒里另有效以防蛀的宝贵香樟片，又因秋、冬之交，气候枯燥，还要防箫管皴裂，以是箫管里还插有一根细细的包着棉布的木条，夜里将木条浸湿，裹上棉布，插在箫管里，谓之“箫胆”，有这箫胆便能够保持箫管津润，不致于干裂，每次吹奏以后，陈操之都要用箫胆将洞箫内壁的水气擦拭洁净，这都是桓伊相赠的洞箫秘笈中关于洞箫保养的秘法，陈操之都是一丝不苟地遵行，他也是极爱这柯亭笛，深知其贵重，音域如此宽广、音色如此圆润美好的洞箫是非常罕见的。

陈操之笑了笑，对陆禽道：“陆氏后辈都是聪明人，应当不会被人操纵，不会做一根握在别人手里打人的大棒。”停顿了一下，又道：“你找错了传话的人，我不会为你医治ju花，除非你再主要求我。”说罢，一拱手，踏阶而下，与刘尚值并肩往东去了。

刘尚值苦着脸道：“苦哉，一夜没如何睡，阿谁顾恺之实足是个痴人，抓住我谈了一夜的绘画，我又不懂书画，拥戴着聊赞几句，他就更来兴趣了，滚滚不断，我是昏昏欲睡，不幸阿娇差点把草堂土墙敲出一个洞穴，但顾恺之浑然不觉，临到天明，他倒头呼呼大睡去了，我只小睡了一下就赶来听讲，两位说说，这不要租钱的屋子还真不是那么好住的。”

陆禽傲然道：“这是我陆氏家传的笔法，先祖士衡公（即陆机）留下的《平复贴》，我每日临习一遍，而内里传播的《平复贴》只是摹本，如何比得我对着真迹有长进！”

褚文彬愤恨陆禽让他做这类仆人干的事，心念一转，点头道：“好，子羽兄稍等，我这就代你传言。”趿上木屐，走出北面草堂，见陈操之、刘尚值正要拜别，忙唤住道：“陈操之且慢走，我有话问你――”

南方士族与北方士族在各个方面都格格不入，就连书法审美上也是颇不不异，单以魏晋以来风行的行书论，北方士族是以王羲之、谢安为首，书风遒美秀雅，而南边大族则崇尚陆机、顾荣的书风，笔意委宛多姿，气势夷易朴素，陆禽是陆机嫡派，对本身颇下了一番苦功的行书天然是极自大的。

褚文彬心蹬地一跳，忙道：“子羽兄固然叮咛，小弟无不服从。”

褚文彬有些慌乱，他没想到陈操之如此沉着，完整不受激将，并且另有胆量去问陆禽，仓猝从后追上，要抓陈操以后肩，同时低喝道：“陆禽岂会理你，你莫要自取其辱！”

陆禽暗怪褚文彬不会办事，让陈操之直接来问他了，这时也不能不睬，起家道：“找你医治一株ju花，你可有掌控？”

这边草堂陈操之在用心听讲，劈面的褚文彬倒是一门心机惟着如何教唆陆禽与陈操之负气，好不轻易半个时候畴昔，褚文彬一见徐藻博士走出廊亭，便凑畴昔看陆禽的条记，赞道：“子羽兄的行书真是绝妙，与众分歧啊。”

陆禽点点头，“嗯”了一声道：“还是前日那事，我七妹敬爱的宝贵ju花‘玉版’恹恹欲萎，因为这陈操之懂点花圃之艺，前次救活了七妹的墨菊，以是七妹恳求我寻觅这个陈操之，以陈操之的差劲品德，我原想不睬，无法七妹敬爱那‘玉版’，若那‘玉版’死了，不知会有多悲伤，我这个做兄长的过意不去，我想那孟尝君都用鸡鸣狗盗之徒，我陆禽让那陈操之疗治ju花又何妨，这也算是魏武帝的唯才是举了，哈哈――文彬兄，你代我去对陈操之说。”

这话陆禽爱听，说道：“这算得甚么，明日我就带来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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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屁！”刘尚值开口便骂。

陈操之并不动气，淡淡道：“褚文彬你是这么说的吗？这里是书院，请你再说一遍――”

褚文彬心下发慌，强言道：“我传子羽兄的话，这陈操之却不识汲引，一口回绝。”

次日凌晨，陈操之原约好徐邈、刘尚值一起登狮子山，等了好一会不见刘尚值来，心知刘尚值有阿娇腻着，怕是不能夙起，便自与徐邈、冉盛、来德四人登上狮子山，立在那昂起的狮首巨岩上极目四望，平畴郊野、河道纵横、到处青山、模糊城郭，吴郡之美让民气旷神怡。

陈操之道：“但是褚文彬却不是如许代你传言的，他借你的名义出言热诚我，不知是何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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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操之脚步加快，避过褚文彬，来到有些惊诧的陆禽面前，浅浅一揖，问：“传闻你找我有事？”

褚文彬奉承道：“我褚氏也藏有令祖士衡公的《平复贴》摹本，但我感觉临摹得不甚好，远不如子羽兄，以是弟有个要求，请子羽兄将平常临摹的《平复贴》赠弟一贴，弟好用心揣摩，等候书法长进。”

不知为何，褚文彬在陈操之不疾不徐的问话下，竟有畏缩之感，认识到这点，又让他分外愤怒，本身竟会惊骇一个豪门贱种，真是岂有此理，怒道：“你是多么人，凭甚么叫我再复述一遍！”

徐邈也知桓伊赠笛之事，非常恋慕，但徐邈对音乐的感受力并不强，和刘尚值一样分歧适学习乐律。

刘尚值直到辰时三刻才赶过来，还连打了几个哈欠，徐邈直点头，提示道：“我爹爹顿时就要来了，看到你无精打采的模样会不悦的。”

陈操之止住刘尚值，看了一眼端坐在北面草堂里的陆禽，陆禽正看着他，陈操之收回目光，冷冷地盯着面前的褚文彬，说道：“陆禽真的让你这么传话？我这就去问他――”安闲迈步，向陆禽走去，登上北面草堂的石阶。

褚文彬天然是谢之再三，却听陆禽又道：“文彬兄，你既与那陈操之是同亲，我倒要劳烦你一件事――”

不知为甚么，十二岁的冉盛每次听陈操之吹xiao，每次都会泪流满面，当然，冉盛是背着身子的，他觉得陈操之看不到他堕泪，听了陈操之的箫、流了泪，冉盛就感觉常常狂躁的内心会镇静很多，不然的话他就要绕小镜湖疾走，疾逾奔马，要跑两、三个圈才会安静下来，眼里的血气才会减退。

陈操之试着用洞箫吹奏嵇康的古琴曲《长清》，古琴与洞箫的音域和表示力大不一样，陈操之总感觉吹得不得方法，俄然想：“燕乐半字谱记录乐谱的体例本来就很细致，给吹奏者以很大的自在阐扬的空间，我何必拘泥于嵇康的琴曲，乃至感到琴箫的隔阂，为何不略借其节拍、韵律，抒我本身情怀？”

陆禽眉毛一挑，看着跟出去的褚文彬，眼神带着疑虑和扣问。

如许一想，陈操之顿觉豁然开畅，嘬唇吹嘘，手指捺动，美好的箫音在狮子山头流淌――

陆禽既莫名其妙，又惊诧愤怒，没想到本日又被陈操之非礼了一番，真是可气，瞪了褚文彬一眼，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