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金风玉露一相逢（三）
“晓得啦。”阮明婵笑吟吟道。
阮敬元面色温和很多，摸摸她的头发，一言不发地走了。
她看了眼刹时噤声的阮明琛，道：“阿耶，能不能不要受虞家的婚约……”
婠婠是阮明婵的奶名。
“伪君子长甚么样儿？”中间俄然呈现一声音，吓了她一跳。
“阿耶！”
实在早在阮母早亡后，便鲜有来往。本来两家应当是各走各的阳关道，只是去岁阮敬元从长安返来后，竟然带来一个惊天动地的动静——表兄家要向她订婚！说得还挺有模有样的，虞郑氏不知从哪取出一块皱皱巴巴的旧帕子，抹着眼泪说这是当年她阿姊跟她作的商定，绣于帕上为证，姐妹之情可鉴日月。现在阮明婵也大了，该是到嫁人的年纪，不若两家重归于好，也好告慰阿姊在天之灵。
话说一半，二人方觉不对劲，回身只见阮敬元背动手站在身后，面色寂然。
……
虞同韫想，要能娶到她，可真是捡了便宜了。
……
她晓得这是甚么意义。
虞同韫微微一笑，“有大半年没见了，上一次还是在姨父的都督府。”
话说返来，她此次回都城，甚么都好，就是有一点让人塞了牙缝般膈应——表兄家也在都城。
阮明婵暗中连翻三个白眼，纤长的手指刮着青璃茶盏的面，俄然将它全部翻了过来，茶水便全泼在她衣裙上，她装模作样地惊呼了一声。
阮明婵用心慢条斯理地归去，还跟着侍女们赌了一盘棋，看时候差未几了，才重又回到正堂，此时天气已晚，虞同韫不得不归去，朝着阮敬元恭恭敬敬行了一个礼，神采里难掩几分绝望，约莫因阮明婵没有再呈现而感觉绝望。
果然是亲兄妹，连腹诽都到了一块儿。
梅娘叮咛道：“此番出去只是结识京中贵女，又不是像平常那样和郎君闹着玩，牢记要谨慎一些。”
一年前他因公差出使滨州，想起父亲的叮咛，顺途去了一趟凉州都督府。落花时节，当逢才子，他载了一车厚礼等阮敬元回府时，正看到凉亭边的垂柳下，阮明婵手执一把六菱纱扇，靠着欹案睡着了。光影婆娑，香风细细，人面桃花相映红，可真应了明丽春光，连凉州粗粝的风都显得格外柔润。
现在虞家靠着这些便宜成了朝廷当轴，封齐国公，别人还要尊称一声“阁老”，天然有底气来求娶阮明婵。
长安的春光令人不觉慵懒下来，阮明婵在家中窝了半个月，这日她收到聘请去长安城北的凌云阁观马球赛。
这也是长安贵女们一项消遣的活动，阮明婵天然求之不得。
阮府空置已有大半载，一个月前阮敬元便派人抓紧补葺，把被虫蛀坏的红木家具全都换了一批，又从胡商那购买了好些西域的小玩意儿供她玩赏。
他俄然道：“之前多亏了姨父搀扶，家父才得以实现抱负。此番听闻姨父要在京中长住，能帮得上忙的固然提便是，我们必然极力而为。”
出来得仓猝，她未施粉黛，但因刚沐浴完，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不晓得是甚么花的味儿，和他家中女眷身上的全然分歧，清幽淡雅，让人沉浸。她端坐在那儿，像一朵粉嫩嫩的花，光润玉颜，华容婀娜。
阮敬元责道：“婠婠，你也太不谨慎了！”
马车在阮府前停下的时候，阮明婵的父亲阮敬元还没有返来。
“同韫，跟我客气甚么，快坐。”阮敬元又道：“恰好婠婠也在这，你们俩有一阵没见了吧？”
阮明婵歉疚一笑，“你们讲得我都听不懂，倒是听得我昏昏欲睡，一时便拿不稳茶杯了。阿耶，表兄，我去换一身衣服吧，先辞职了。”
阮明琛不知从哪冒了出来，指着虞同韫，一本端庄道：“这就是。”
阮敬元暮年跟着当今陛下南征北战，也是上过疆场的老将了。他年过四十，但满头发丝乌黑，气骨俊朗，涓滴看不出已入不惑之年。正脱下鹖冠，转首瞥见阮明婵出去，阮敬元便招手大笑道：“婠婠返来了，快来阿耶这。”
阮明婵没敢受他这个礼，移了半步，“表兄来了。”
这内里，天然另有一段故事，只是阮明婵生的晚，能够记事的时候已经是承平乱世了，只晓得当年阮敬元跟着阮家祖父不遗余力打江山时，虞家便跟在背面靠着矫饰笔墨捡了很多小便宜，得了便宜还要卖乖，到最后阮母归天也没来看一眼。
虞同韫的目光跟了她老远，一向待那背影消逝。
虞同韫一边跟阮敬元议论朝中事，一边偷偷打量阮明婵。
舟车劳累，阮明婵先舒舒畅服泡了个热水澡，侍婢们七手八脚给她换了身衣裳，因在本身家里，便没如何细心打扮。
阮明婵忍不住笑出声。
作为将门以后，阮明婵虽长得荏弱，实在小时候也是一向在和阮明琛棍棒订交中一起过来的，更别提凉州地处塞北，本就有一股子“东风不度玉门关”的苦楚感，再如何弱柳扶风的人也能被吹成一支硬秸秆。只不过用阮明琛的话说，她资质陋劣，肌骨纤细，习武兵戈作巾帼豪杰是千万不成能的，因而便从一而终地练马术，虽谈不上炉火纯青，但骑马打球已是不在话下。
阮明琛下认识道：“我是说虞同韫那小子是个娘娘腔……”
“阿耶。”阮明婵先喊了声。
阮明琛说完，仍觉不解气，狠狠补了句，“娘娘腔。”
虞同韫比她亲爹起得都快，“表妹，没事吧？”
阮明婵靠着阿耶坐下来，心不在焉地接过主子们递过来的茶。
阮敬元喝茶的手一顿，而后微微点头，“这些事情就不必再提了，我现在赋闲在家，一小我都忙得过来，劳虞公挂记。“顿了顿，他又道：“二郎也是在秘书省做事吧？”
她换上了一身男装，青衫玉带，皂罗折巾幞头，骑着马出门。一眼望之，还觉得是哪个姣美的年青小郎君，但细看她眉眼娟秀，丹唇外朗，佳侠函光，比之簪花佩玉之时更显出几分豪气来。
几个月后，他借着公事又跑了一趟，是专门为了见阮明婵，可惜没有见到。待阮敬元好不轻易回京，他便立马动手求娶了。
兄妹俩正笑着，又一中气实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笑甚么呢？”
“姨父不必费事，我站着说话便可。”
就如许神游天外埠议论了近半个时候，虞同韫不晓得本身说了些甚么，阮敬元又奉告了他哪些东西。
他说完，回身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眼阮明婵，挺有规矩地向她拱了拱手，“表妹，迩来可好？”
阮家的曾祖父是前朝威名赫赫的柱国将军之一，是陇西阮氏最显赫的一支，及至本朝，虽相隔近五十年，但在河北一带仍旧留不足威。而天子陛下当年为了收伏天下民气，不但仅只招募了这些关陇旧后辈，一样留了高官厚禄给那些新兴的江南氏族，此中便有河东虞氏一脉。
阮敬元大笑起来，举起酒樽，虞同韫也赶紧回应。
对此，阮明婵和阮明琛不谋同辞地表示回绝。阮明琛嘲笑道：“我不信阿娘会做这狗屁商定——当年对我们家落井下石，现在天下大定，感觉无益可图，就想蹬鼻子上脸了？”
吴侬最软语，江南多文弱，跟河北老牌氏族比起来，江南氏族中真正能上疆场兵戈的名将并未几。而虞氏最善于舞文弄墨，靠写得一手绝妙的讨贼檄文获得重用，不过也是以得了很多诟病。
将近傍晚的时候，阮敬元回府，阮明婵一得知动静便赶了畴昔。
一出声，阮明婵这才发明，堂中背对着她还站了个年青男人，看上去和阮明琛差未几年纪。在那一声不吭的，不细看还觉得是哪个小厮。
“词讼吏罢了，不敷为提。”虞同韫谦善地说道。
阮敬元在长官的圈椅上盘腿坐下，下人们却搬来了一张凭几和蒲团，又架上了三扇松柏梅兰纹屏风，这是家中来客时才会搬出来的。
他的唇很薄，笑起来的时候更像一条细线，看上去是个刻薄寡恩的人。
固然父亲没有表态，但阮明婵向来是家里的掌上明珠，加上这事儿八字没成一瞥，兄长又是和本身一条船上的人，她便没如何放心上。
阮明婵远远站在一边，看着他走远的背影，不由心道：伪君子。
虞同韫的母亲和她的母亲是亲姐妹，他是虞家次子。虞家在都城任官，而阮家大部分时候在悠远的凉州，逢年过节，阮敬元和阮明琛会回京一段时候，阮明婵就懒得归去，故而和这个表兄家没有多少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