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五陵年少争缠头（三）
裴劭垂下头，看到她如云发鬓间一支镏金点翠钗，其上一只金翅胡蝶，栩栩如生。他伸手拨了拨，状似偶然道：“我昨日还给你的发簪呢？为何不戴？”
裴劭一手支着下巴，一手搭在屈起的膝上，慢悠悠道：“兵部那司城职方郎中阮明琛是你兄长？”
阮明婵咬了咬唇。
“没甚么题目啊，都是曲解。”阮明婵舔了舔手指上沾到的奶酥，一脸酒足饭饱后憨态可掬的模样。她眨眨眼，假装义愤填膺道：“马球掉进了隔壁球场，我去捡的时候，他恰好策马颠末我面前，成果那马不知怎地受了惊，他就摔下了。至于甚么我一球杆掀倒的他，那都是别人以讹传讹，你不能全信。”
“我们还没谈完。”
裴劭跨了一步，盘起长腿坐在她右边，嘴里含了颗樱桃以是说话含含混糊的，“你如何是一小我？”
阮明婵倒不是冒充推委，而是真想再坐着吃点东西，方才那三个玉露团还没填饱她的肚子，又不美意义在只要芝麻大胃口的杜令蓉面前再叫一盘。现在她干劲实足地挽起袖子，用心致志劈面前果盘动手。
“不说这个了，我们去那边斗花玩吧。”杜令蓉建议。
“我再坐一小会，你去吧。”
在此之前，阮明婵从未与同性有过这般密切的打仗，连兄长这些年都不再抱她。她眼眶一热，刹时感觉委曲，这委曲化为悲忿的力量，连同方才夺樱桃的恨，新仇宿恨交叉在一起，她扒着裴劭横在她下巴下的手臂，狠狠咬了一口。
他不提还好，一提，阮明婵气得浑身忍不住颤抖起来。
杜令蓉出身书香家世，家教甚严，以是提及话来有一种长辈评判小辈的感受，起码比阮明琛靠谱很多。
他没答话，而是撑着案面盯着她看，目光灼灼如烈火，烧得她脸颊滚烫。
长安城南的曲江园扩修已有一年，引漳水、渭水于此，又修了一条湖。岸边栽植杨柳，落有几座小凉亭，各家的家仆们拿彩色帷幔将全部河岸围了起来，贵族后辈自享其乐，以隔断对岸的百姓。
她内心有些严峻，不是严峻本身跟兄长撒了谎，而是严峻阮明琛会真去打断裴劭的腿。阮明琛长年跟着阿耶习武，看似漂亮薄弱的一个年青人，实则单手就能捏死一只鸡。裴劭固然人模狗样地佩把刀，但估计也只是卖卖模样罢了，必定打不过阮明琛……这如何了得？
少女认当真真地看着他，脸上担忧之情不似作假。瞪大的双瞳，仿若两颗光彩熠熠的黑葡萄。
阮明婵剥枇杷的手一顿。
“那，我要去找令蓉……”
“官不大，口气倒挺大，竟然扬言要揍我一顿。”裴劭屈起指节，一下一下地敲着案面，淡淡道：“我和他没甚么过节，想来想去，也只要因为你了，明――婵。”
她是实在不美意义承认……
未想杜令蓉跟她想到了一块，话锋一转，“明婵，我听闻你和裴劭起了些过节，就是和我们打球那日，到底是如何回事？”
杜令蓉也不勉强，“那你别乱走，我待会再来找你。”
她面露体贴，看上去并不是只为了八卦。
阮明婵心道：这么说的话，裴劭也在。
“没想到襄阳长公主也来了。”杜令蓉解释道：“听闻这曲江园本是皇家宫苑，厥后作为生辰礼赐给了襄阳长公主，足见陛下对他这位mm的爱好。不过以往上巳节长公主都是入宫赴宴，没想到此次竟然来了这。”
阮明婵闻言转头望去，只见老远处浩浩大荡地走出去十几名侍女，都身着鹅黄色襦裙，手里举着步障。她只能瞥见步障后一个模糊绰绰的身影，暴露被托在地上的一角石榴红的衣摆，裙摆的仆人虽看不清面庞，但必是个雍容华贵的妇人。
阮明婵正捧起茶杯，吹着乌黑的茶沫，闻言愣了愣，“如何，这事儿还牵涉到陛下吗？金门郎又是谁？”
“阮明琛那厮终有一日会找我干一架，在此之前，我干甚么还装君子，有便宜不占岂不是亏大了？”
他的两条手臂，一只环在她腰间，一只搂着她的肩膀。而她的后背靠在他胸膛上，不时另有鼻息喷在她裸.露的颈间。非常密切的姿式，更何况又是在四周挂着帷幔的半封闭凉亭里，举目四望，内里的统统都非常恍惚，唯有身先人的打仗非常逼真。
阮明婵和杜令蓉对坐在凉亭里，两人皆是空着肚子前来赴宴，以是不忙着玩，而是先处理掉了她们面前一盘子的雕花玉露团。
“裴劭？”
跟他比恶棍，公然还是本身高估本身了。
杜令蓉终究暴露真脸孔，捂着肚子笑了起来，“我就说，堂堂金门郎竟然被你扫下了马，这今前面子往哪儿搁啊，不但如此，陛下的面子也不好放。”
阮明婵又觉稍许失落，心道：这就是大人们常说的“小时了了，大一定佳”？
裴劭本来侧目看着远处，闻言愣了一下。
“我忘了，你初到长安，还甚么都不晓得呢。”杜令蓉敛起笑，道：“我也是听家兄说的――那是安业八年的时候，陛下带着臣子们去打猎，当时候太子和裴劭也跟着去了，也不知是谁先提的建议，总之两人竟然出了围猎的樊篱，成果赶上了山林里的老虎，统统人都惶恐失措，裴劭当机立断，带领两三个侍从骑马引开那大老虎，还一箭射中了它的右眼窝，最后几人合力将其击毙，带到了陛下账前。陛下倒没如何指责裴劭贪玩，乃至于差点误伤了太子，反而夸奖他少年英勇，有乃父遗风。不过，当时裴劭尚且年幼，还没到入仕的年纪，以是陛下特地给他封了个金门郎官，以作嘉奖。”
阮明婵也有些悔怨方才脱口而出那句话，感受本身被对方钓中计了。她将那颗剥了一半的枇杷悄悄放在案上，擦了擦手，垂下眼，不客气地下逐客令，“我看你也不像有事的模样，那你还待在这做甚么？这亭子我和杜九娘承包了，到时候她返来，你也不能厚着脸皮再待下去。”
亏她还觉得他是个君子君子！
“那你没事吧？”
手里的枇杷早被忘记了，那枇杷上挂着新奇的露水，沿小指滑过，滑至蜜粉色衣袖下暴露的一截如霜皓腕，在透过帷幔铺洒出去的游弋光束的映照下，仿佛一块羊脂白玉，小巧剔透。
少年羁络青纹玉，游女花簪紫蒂桃。三月三这日，五侯七贵咸集于此，香车宝马，玉勒雕鞍。小娘子们或寻了块空旷的草地结伴放纸鸢，或三两成群地聚于树下赌棋斗花。倒是鲜少瞥见郎君的身影，多数骑着马去打球或者比赛射箭。女孩子们衣袂飘飘地穿越于园林之间，一眼望去，尽是罗衣灿烂，裙袂翩跹，绮绣张筵，粉黛争妍。
一只手从她身后伸了过来，袖口堪堪掠过她的脸际，然后拿了一颗樱桃。
他一说这个，阮明婵便有些警悟，往四周看了好几眼。
阮明琛说的话是真是假他不晓得，只不过想说出来恐吓她一下，但没想到她竟然信觉得真，还替本身焦急。
阮明婵心道：阿兄公然是在骗本身，甚么恶劣不堪，特地向陛下讨要官职，清楚是人家本身争夺来的。
阮明婵转过甚，那人背着光站在她前面，暗影覆盖她身上。
杜令蓉拿帕子擦了擦嘴，俄然看往内里一指，“哎，你看那！”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很慢，仿佛在嘴里细细咀嚼了一遍。
阮明婵偏过甚，不去理他，樱桃已经没了，她便拿了颗枇杷剥着。
阮明婵哑口无言。
这些下人们很知心，即便凉亭里没人，也在果盘里放了番石榴、桑葚、樱桃、枇杷这些时鲜生果，以供过客顺手采撷。阮明婵一招手，便又有人捧了个错金螭兽香炉过来，还给凉亭四围挂上透明的纱帐，成了个小小的空间。
裴劭看她略显惶恐地瞪大眼睛，眼角一簇睫毛翘得高高的，不觉笑了一下，大掌盖在她头顶，摁住她烦躁不安的脑袋，“别看了，我那帮狐朋狗友打球去了。”
她又开端胡思乱想：裴劭小小年纪就能虎口逃生，申明他也很短长，是不是不消怕她哥了？
阮明婵渐渐瞪大眼。
杜令蓉前一刻说的绘声绘色，后一刻又叹了口气，“不过，他英勇归英勇，不学无术也是究竟，金玉其外，败絮此中。以是我听闻你将他打落马的时候，震惊倒是其次，最首要的还是担忧。”
阮明婵：“……”这人间大言不惭说本身朋友是“狐朋狗友”的约莫只要他一个了。
她话没说完，站起来的时候俄然感受身后有人扯了本身一把，抬头今后倒。本来是她的裙摆被裴劭压住了，也不知是成心偶然，压了整整一大截，他早做筹办似的伸开两条长臂，将她圈进了怀里。
裴劭的目光定在那滴汁水上，嘴角的笑渐渐凝固。
裴劭反唇相讥：“你搞清楚，全部曲江园都是裴家的。”
他这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自但是然地就让她遐想到别人对他的那些负面评.价，内心生出一股气，但转念一想，初见面时他给本身得救、厥后留了心替本身找回发簪，此等行动又不输于话本里那些风采翩翩的世家郎君，不免自相冲突起来。纠结之余，还很有些怒其不争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