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菊姬
“那么，”秋娘提出了一个要求，“别锁阁门，让我每日在园子里逛逛，一日三餐，也让我本身做。”
那一舞成名以后，官家常召她至御前歌舞，吟诗弄月，亦常命她陪侍，她说想读书习字，他乃嫡亲身指导。在外人看来，她所获恩遇不亚于官家最宠嬖的贵妃娘子，但是官家从未召幸或临幸她，她就如许一年又一年清明净白地陪着他，跳着舞，直到升为了仙韶院之首，闻名的菊部头，她被人尊称为“菊夫人”，也仍未被他归入嫔御之列。
这悄悄巧巧的一句话却引得秋娘双睫微颤，她展开了眼，看向程渊的目光包含沉怅惘与一丝难言的痛苦。少顷，她举目投向楼外池心，任那一泊被晚风吹皱的秋水，将她旋入一场旧梦。
来到楼阁门前，程渊重整衣冠，展臂摆布看看，肯定周身一丝不紊，方才悄悄叩了叩门。
菊安展着花笺，冷静在内心念出上面的字：“憎我也无妨，就连屋前花橘，亦不来抚玩？”
程渊再问她饮食所需，秋娘并不答复。程渊走到窗边，放眼一观园景，又欠身问秋娘：“夫人向来爱名花异卉，现在园中这些，可有一二曾入夫人目否？”
秋娘仍不该声，干脆闭上了眼。
她感遭到他身材倏忽一僵，但他很快回过神来，将她双手自腰间松开，转而牵住她右手，柔声道：“你的瘦金书练得如何了？来，写给我看看。”
即便如此，她仍然不成制止地感遭到了来自皇后的敌意，行动遭到各种束缚，未经宣召，不准她靠近福宁殿，求见官家。
他刚一回身，菊安即随之而起，自后搂住了他的腰，将一侧脸颊依托在他背上，微小的声音近乎哭泣：“留下我，在你身边。”
不去就不去，归正他会来找我的。菊安抬头迎着初春煦暖的阳光，慵懒地垂下被镀上一层融融金色的睫毛。
程渊温言道：“若我不在此地，夫人下楼游园，园中仆从粗鄙，未免服侍不周，易肇事端。不如待异日气淑风和，我亲身请夫人下楼，陪夫人赏花。再则，夫人令媛之躯，本应居于琼楼玉宇，现在身处这小园，已然委曲了夫人，我又怎敢以庖厨之事滋扰夫人，令夫人这本应调笙拨弦的玉指去感染阳春之水。”
言罢，他举目向帘外，但觉庭中花开如锦，气象暄妍，遂一笑，命程渊取来笔墨，在一方碧云春树笺上写下寥寥几字，细细叠好，并附上一枝樱花，命程渊送与菊姬。
她目光自花笺上几次抚过，和顺地摩挲，一时候幽思恍忽，心下暖洋洋地，落空了抵挡的力量。当程渊再次请她前去福宁殿时，她不再回绝。
福宁殿中，官家含笑召她近身，屏退内侍，与她独坐于檐下赏花，奉告她其间典故：“日前我召见日本来的使臣，论及两国诗歌，他呈上数卷诗集，说是他们国中典范。我展开一阅，顿觉此中一句清丽可喜，本日又应了此情此景，便写在花笺上，与你同赏。”一言至此，他又站起家来，道，“那几卷诗还在我殿中，我去取来给你看看。”
那一年，她才十五岁。
他带她至书案前，用笔墨法帖消解了此前的风花雪月。
注：“憎我也无妨”一句，出自《万叶集》。
如此三番，菊安始终不肯应官家宣召，程渊非常担忧她激愤官家，挖空心机寻委宛遁辞代她解释，而官家倒不觉得意，对程渊说：“菊姬自与别人分歧，哪怕冰脸朝天，亦惹人怜，又何需求她日日随众呈欢颜。”
程渊一笑，也不就此多说甚么，一瞥案上仍然满盛着食品的器皿，问秋娘道：“这些炊事，尚不能惬夫人意？”
程渊模糊含笑，从随身照顾的丝囊中取出一把钥匙，翻开了门上悬着的锁。
翌日她作为尹部头的代替者，被仙韶使在孤注一掷的表情下送入了天子殿中。她在满座来宾灼灼谛视下起舞，仙乐环绕，飞花盈袖，舞至酣处，她感受本身衣袂飘摇，肢体皆轻，那一瞬仿佛即将变幻成壁画上的神女，随风而去。
她碰到的仁慈养母未几，大多把她当婢女使唤，一言分歧就吵架，偶尔教教歌舞乐律，才垂垂发明她在这方面有惊人的天赋。
她不晓得本身父母是谁，自晓事以来就糊口在仙韶院里，被多名乐伎舞伎收养过。因为生在遍开菊花的春季，有人给她取了个“菊安”的奶名。养母换得太勤，她不清楚该跟谁姓，也回绝跟此中哪位姓，因而统统人都只唤她名而不加姓。
阁中有半晌寂静。程渊立于门外朝内欠身，不疾不徐道：“多日不见，夫人安否？”
一名身材曼妙的女子无言独坐窗边，凝睇天涯红色的新月，待他走近，才微微朝他侧首，得空的容光亮白如月，令他顿感白天身染的俗世尘凡刹时隐去，表情由此澄净空明，一缕柔情不自发地伸展到了眼里。
秋娘没有作答。程渊又和言道：“园中的厨娘，技术是极佳的，夫人想吃甚么，让人奉告她，她会定时做好。”
养母一愣，举棒的手顿时软了下来。
他一怔，旋即寻回那一缕含笑，叮咛摆布：“赐菊姬金缕衣一袭，东珠一斛，螺子黛六颗。”
他再次向她问安，彬彬有礼地称她“菊夫人”，她淡淡转转头去，望向远方道：“我是吴秋娘。”
程渊的浅笑仍然非常温雅，谦恭的姿势无可指责：“夫人需求甚么，现在奉告我，也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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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渊无法，低叹一声，似自嘲般吟道：“憎我也无妨，就连屋前花橘，亦不来抚玩？”
“我新得一株名花，是夫人多年前向先帝提起过的琼花。”他稍作停顿，见秋娘没有睁目标意义，又持续道，“琼花分开扬州，极难成活。幸亏这些年我得暇便研讨园艺，略有所成，想必这回能种好这株琼花。”他一指园中池畔某处，请秋娘看，“园圃我已定好，就在那边。”
认识到本身这个长处，她愈发主动地苦练歌舞，一面躲闪着养母们的棍棒，一面明里暗里揣摩仙韶部最美舞伎的舞姿，常常待养母睡着后溜出房门，在沉寂的月光中一遍各处独舞。
她悄悄地抬起视线迎上他目光：“无姓，就叫菊安。”
秋娘不由嘲笑，“我能奉告谁？这园子里的奴婢，非聋即哑，且目不识丁，常日我欲取一非常用之物，都得比划半晌，要请他们通报情意，难于上彼苍。”她回身与程渊对视，冷酷笑容多了点讽刺意味，“程先生倒是大可放心。”
终究有一天，当养母又朝她扬起棍棒时，她举手将那木棒压下，对养母横眉道：“传闻尹部头病了，明日不能在官家面前跳梁州舞，仙韶使正焦急呢。现在全部仙韶院除了尹部头还会跳梁州舞的只要我，你若打伤了我，只怕仙韶使和官家那边不好交代。”
内里终究有了回应：“出去。”
“来，来，将她挽住。”她闻声御座上的官家轻笑道。
官家和颜悦色地问她名字，她说本身名为“菊安”，“姓甚么？”他又问。
秋娘未如他所愿启目，只要唇际那一点不带暖意的弧度在显现着她的不屑。
有男舞者上前挽住她飞旋的披帛，她垂垂停止了舞步。
或许是顾及皇后颜面，官家好久将来找她。她等呀等，渐生怨气，当官家终究遣程渊来宣召时，她说本身材乏有力，容色欠佳，不堪在御前服侍，拒不领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