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复仇（上）
待山呼过后，四周突然归于沉寂。
那马鞍很大，坐下两人全无停滞。我的脊背贴着公子的胸膛，只听他低低叱了一声，嗓音低低振响，一股热气拂在了我的耳后。
太极宫前，仍旧站着很多侍卫。公子携着我一起奔驰，才到宫门，便看到了桓瓖。
约莫是阳光变得晒了，我微微眯起眼睛，只觉面上一阵炽热。看着公子唇边暴露的笑意，我也笑起来，只觉心中仿佛烘着火，又像灌了蜜糖，满足而暖和。
杜良即拿着一份圣旨，大声宣读。
我苦心运营，就算将宫内的近侍和宫外的百官都骗了，而他甚是未曾进宫来看一眼，就拆穿了我的把戏。
公子听着，一愣，面色倒是惊奇，倏而冷下。
“你笑甚？”公子忽而在背后道。
“眼下圣上病愈，若要稳住朝野，最首要的是何事？”
我点头：“嗯。”
我想，这秦王，固然是他在跪着天子，但他麾下的兵马却像是在跪着他。
“我母亲他们来了？”他问。
但我到底还是有明智，耐着性子, 跟着秦王和一众将士在天子的銮驾前跪下, 向天子山呼万岁。
心终究放下来, 我俄然有了被人撑了腰的感受，涌起一股雀跃的打动, 恨不得顿时跑到公子的身边去抱着他的腿说“公子秦王欺负奴婢公子定要为奴婢做主呜呜呜呜呜”……
我心中一喜，也不管秦王承诺不承诺，马上走到公子的身边。
我窘然，忙把神采收起，道：“我未曾笑。”
我在这太极宫中待到现在，实在甚为困乏，能回桓府去睡一觉，天然是恰好。不过，我也感觉桓瓖的话有理，对公子道：“公子不若留下。”
我无法，只得重新坐到顿时。公子仍旧翻身而上，在我身后握住缰绳。
好一会，宫门前一点响动也没有，乃至没有人咳嗽。
固然我对能够重新被公子圈在怀中招摇过市非常对劲，但马儿走起来时，我仍忍不住道：“子泉公子所言并非全无事理，公子怎俄然又置起气来？”
只见他下了马，走到秦王面前来，独自一礼：“拜见殿下。”
这般明摆的逼宫之事，在他口中也能理直气壮变成赤胆虔诚用心良苦，让我这个旁人都听得脸红。
我跟从公子在皇宫的宫道上走过很多次，但从未像现在此次如许，盼望过这宫道再长一些。但让我绝望的是，没多久，我就瞥见了太极宫。内心不由抱怨起当初修建宫室的工匠，他们如何这般懒，将宫道再苗条十里几十里不好吗？
那是一份嘉奖的诏令，说的是秦王及辽东将士护驾有功，赐酒食犒劳，自秦王以下将官，犒赏金银财宝，令秦王率部往雒阳外三十里驻扎，不日返回辽东。
即便如此，看着大局定下，我心中也终是松了口气。
我肖想着那身衣裙的模样，如果此时我穿戴它……
銮驾来到之时, 城门的保卫们已经伏拜在地，而秦王的兵马却无动于衷。比及秦王下跪的时候，那些人才齐刷刷地跟着他伏拜在地，包含前面的无数军士, 连绵一地。当万岁之声整齐而清脆，骤但是起，似惊雷炸开普通震耳欲聋。
秦王有些诧色，公子则看着他，目光亮亮，对视不避。
他说得虽果断，语气却很轻，仿佛有甚么触在耳根上，痒痒的。
我听着这话，恍然了悟。
不过在五万雄师面前，天子就算成心问罪也不会撕破脸。
“我也未曾笑。”公子马上道。
秦王看着他，神采已经规复了平和。
他没有答礼，淡淡道：“朕久卧宫中，亦常思念辽东众卿。不想朝会上久候众卿不见，卿却将豫章王召走。”他停了停，看着秦王，目光深深，“朕甚想到府上看看，卿可有何事不成与朕商讨，却这般看重豫章王？”
“便说我另有事要做。”公子很有些意味深长，说罢，打一上马，分开了宫前。
我站在秦王的身后, 感觉没法赏识到他的神采实在有些遗憾，不过, 看到公子就够了。
桓瓖道：“你回府做甚，此番护驾，你是功臣，圣上定然还要论功行赏。”
“何事？”我问。
反响的余音当中, 一群被惊起的麻雀从四周的屋顶上飞起, 仓促扑腾翅膀的声音, 清楚可闻。
不得不说, 秦王是个了不得的主帅。
我忙攀住马的辔头，堪堪坐稳，公子也踩着马镫，一跨而上。
天子未几言，在世人的山呼之声中，摆驾回宫。
“当然要来。”桓瓖道：“这般大善之事，怎得缺席？”
“归去吧。”公子道。
淡淡的阳光照在那眉间，分出细致的影子，像映着美玉，剔透得空。
这话语虽说得含混，但诘责之意已是了然。我听着，晓得公子必是已经将前后之事奉告了天子。
“禀陛下。”秦王答道，“臣得诏以后，星夜赶至雒阳，方入城中即得知乱事，前去安定。臣驰驱整夜，回府中得知朝会之事时，已是天明。臣思及陛下龙体新愈，唯恐叨扰，然事关严峻，故而请豫章王出宫商讨。”
“方才换了步撵入内。”桓瓖答道，“长公主、淮阴侯及我父亲他们都跟了出来，方才长公主还问起你。”
我呆呆的，目光无认识地掠过秦王和中间各色人等的面庞，只觉脸上满是寒冬北风也带不在的烧热，而满心满脑，都被身后那人宽广暖和的胸膛，以及几近跃出喉咙的心跳声而占有……
心中一片光亮。如果此时我穿戴它，我定然就是这太极宫中上数八百年下数八百年首屈一指艳压群芳风骚无双的美人！
看着秦王那跪得即为端庄讲究的姿式，我有一种大仇得报的感受，仿佛他跪的不是天子，而是我。
我只觉酥了半边，却又感觉不能在他面前失了矜持，强装平静，反问道：“公子笑甚？”
他微微抬了抬手。
我正跟在秦王身后，仍伏跪在地，直到天子的銮驾和侍从进了宫门，才站起来。
秦王并无旁话，再拜谢恩。身后将士亦随之跪谢，再度收回震耳欲聋之声，几近将屋顶掀翻。
“我说方才圣上返来，怎不见你跟从在侧。”他走过来，瞥了瞥我，神采变对劲味深长，“本来另有要事”
这话固然听着像是在咨询秦王之意，但那语气中全然没有等秦王应许的意义。
马儿跑起来，他的双臂将我箍在中间，甚是稳妥。
他看上去比先前我分开时神情多了，与几个侍卫说着话，似正在发号施令。未几，他看到公子和我，面上暴露讶色。
公子冷冷一笑，却道：“逸之呢？”
最后那两个字他说得非常含混，我也瞥着他，假装听不懂。公子则未理睬，神采自如：“圣上入内了？”
“并非置气。”公子淡淡道，“霓生，我确有要事。”
我内心对劲洋洋，却又俄然悔怨起来。
我忽而瞥见公子骑马走了过来，怔了怔。
可爱我现在穿的是一身男人的衣裳。我这个大笨伯，为甚么想不开，不在出来之前换一身宫婢的？或者当初被长公主塞来这宫里的时候，干脆将沈冲送的那身穿上。
“功臣？”公子道，“功臣是他们，不是我。”说罢，他表示我上马。
幸亏蔡允元那医术确切可靠，我赢了。
我甚为佩服秦王的定力和脸皮。
“恰是。”公子声音安静，“逸之仍无动静，便是太子妃还未找到。霓生，我等须尽快将太子妃与皇太孙迎回才是。”
“哦？”天子的目光扫过他身后的军士，神采毫无波澜。
路上，也颠末端好些宫中的卫士以及宫人内侍，那些人看着我们，都露犯错愕的神采。
“公子……”我声音出来，俄然感觉它挼甜甜软软的，像在撒娇。
话才落下，公子忽而一把将我抱起。天旋地转，未等我回过神来，已经到了马背上。
桓瓖道：“未曾见他。”
公子沉吟，忽而看向我，道：“霓生，随我回府。“
以是如许的人，不能靠骗。
我和桓瓖皆是惊奇。
公然，他没有诘责下去，倒是暴露和色。
他仍骑在顿时，俊美的脸上无甚神采, 虽只在腰上配着一柄长剑，却自有一股傲视之气，教人移不开眼睛。
“鄙人甚好。”公子道，说罢，他看了看我，道：“鄙人的侍婢云霓生，如殿下之已经赴约，鄙人来将她接回。”
我一愣，想了想：“储君？”
我跟从豫章王从太极殿返来以后，蔡允元奉告我，天子虽还未醒来，但已经有了些醒转之兆，大抵就是本日以内的事。我本来筹算让豫章王持续假扮天子，待得天子醒了再行那偷龙转凤之事，如许便可神不知鬼不觉。但是秦王仍然没有给我如许的机遇，我只得跟他对赌，而筹马则是天子醒转的机会。
“可圣上和长公主如果问起你，我如何答复？”桓瓖无法道。
公子看着我，眉间似有些怠倦，却尽是暖和之色。
我被公子搂在怀中，衣袂飘飘，嫣然含笑，教那些总对公子图谋不轨的宫人、闺秀或者甚么南阳公主都好都雅一看，甚么才叫绝代风华，让她们心碎一地，早早绝了那想入非非的幻念……
“臣奉太后诏令入京平乱，忧恐圣上安危，夙夜无眠。”只听秦王的声音仍旧一派气定神闲，向天子伏拜道，“圣上无恙，臣喜不自胜，欢乐涕零。”
“元初。”他浅笑，“别来无恙。”
公子却笑了一声，低低的，带着气味，撩人入魂。
不过那宫门前，仍有未曾分开的。
“不必。”公子淡淡道，“上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