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石燕（下））

“须敏捷将此事报知将军。”沈冲道。

我感喟：“算是可算，然我本日已算过一次大事，气数用尽，只怕再算不准。”

我笑笑，看向沈冲，却见他已经朝别处走开。

我说：“公子战略甚好，只是另有些便当之法。”

公子眨眨眼：“你常日战略最多，只要你可助我。”

“公子已胸有韬略，何必再问卦？”我促狭道。

公子问督军的将官：“彻夜共歼敌多少？”

军中无甚消遣，人定以后，军士大多入眠，只留少量人夜巡守城。

公子道：“为何？”

城外的鲜卑人源源涌入，独自奔往守虎帐地。可冲进了屋舍和营帐中才发明，内里空无一人。再想退到街上，门口却被拒马和门板堵得严严实实，出去不得。城门前的鲜卑人自知入彀，还来不及转头，俄然，城门收回轰然巨响，蓦地阖上。

但等了两个时候以后，军士返来，却说未见到荀尚，他到营中时被嫖姚校尉荀凯拦下。荀凯让军士带回了口信道，雄师正与鲜卑人对垒石燕城，火线守将应循分守己，不得扰乱军心。

“公子切不成去！”我急道。

公子惊诧：“另有这般说法？”

唐安亦在出征军士当中，他看到我，凑过来笑嘻嘻问道：“霓生，他们都让我来问问，你说的那顺则为福，功利加身，可就是应在彻夜？”

我毫不相让：“公子既嫌弃我，便无良策。”

沈冲未理睬，只令人取来纸笔，要给荀尚写信。

沈冲一愣：“你的意义……”

那是半具残躯，已经没有了头，许是被城上的落石砸中，血肉被固结的血块糊得焦黑，在夜色中几近看不见。

商讨以后，三人决定留下桓瓖守城，公子与沈冲率兵偷袭。

我哑口无言。

我未料他会俄然问起这个，道：“自是算卦所知，公子不是亲眼所见？”

公子毫无异色：“既然出师，自当有庙算。”

我说：“此乃天机，说破不灵。”

那庙中所藏的确是隧道。

“两万兵马。”沈冲道，“秃发磐好生大胆，就算他势均力敌，两万便想围歼？”

公子为莫非：“可你是女子……”

他低头看去，面色微微变了变。

他竟然还去探听了我说过甚么大话，实教人气结。

我说：“公子何有此问？”

约摸一刻以后，箭矢用尽，拒马搬开，等待已久的军士从四周八方冲杀过来。

公子答复不上，少顷，干脆不再纠结，却道：“既是如此，你不若再卜一卦，看看本日胜算如何。”

我神采委曲：“公子不信我？那在公子看来，我倒是如何得知？”

我说：“公子若想听，出征时须带上我。”

遮胡关内的全胜，令军士杀红了眼，群情奋发。

我本觉得以沈冲脾气沉稳些，必也跟我一样主张扼守不出，没想到，他也主张去偷袭秃发磐。

他目光灼灼，迟疑满志。我看着他，愣了愣。

“算上俘获的活口，足有三千人！”将官镇静地说。

公子将擦嘴的巾帕抛弃，目光灼灼：“留二百军士守城，其他人等，随我去寻秃发磐。”

唐安忙打一下嘴，念叨：“尊神莫怪尊神莫怪。”说罢，赔笑走开。

我了然。公子虽刚强己见，但实在仍不免心虚。

我一惊，忙走畴昔将他扶住：“公子如何？”

来到这遮胡关会后，我一向狐疑此隧道还在。虽知名书中虽未提及方位，但那些新坟过分招摇，就差立个牌子说此处无鬼。可惜荀尚太蠢，也不睬会公子谏言，还未等我有机遇一探究竟，他便领兵解缆了。

我操心至此，建功甚么的倒是其次，首要之重乃是保住我等几个的性命。以是，帮忙公子收住遮胡关，我觉得便可万事大吉。至于荀尚那边如何，我并无所谓。归正秃发磐设下的死局已破，就算他仍要去攻打荀尚，只要荀尚不是太蠢，断不会全军淹没。而不管他是胜是负，公子都已立了大功，高枕无忧。

我说：“此乃天数，我亦没法。”

公子眼睛一亮：“何法？”

“元初所言有理。”沈冲道，“秃发磐一起设下这般骗局，必是觉得遮胡关十拿九稳。我等趁夜突袭，必可攻其不备。”

不管城头或城门，皆无人扼守，只要几个酒罐，东歪西斜地倒在地上。

“不必担忧。”桓瓖在一旁悠然道，“死人再看多些，他自会病愈。”说罢，他看向沈冲，道，“你方才吐了多少？”

公子道：“方才城下那般殛毙场面，你似未曾怕过。”

公子打断道：“你与军士卜问凶吉时，曾说其象乃应在主将，逆则为祸，顺则为福。霓生，你卜的卦，也不作数么？”

公子号令下去，竟是呼应主动，不久，即有千余军士，公子让人丛中遴选，挑了八百人。

公子不觉得然：“霍骠姚初度击匈奴时，也未上过疆场。”

直到得了动静，我才松了口气。

当然，这也有我算卦的功绩，实教民气中不快。

公子点头，道：“遮胡关易守难攻，只消将关城占有，便是断了雄师后路。若未曾发明隧道，叛军夺城守城，三千人足矣。秃发磐要对于雄师，必不会分兵过量。”

公子猜疑看我：“果然？”

我说：“可我等才八百人，鲜卑人两万众，何故得胜？”

没想到，公子比我胃口更大。竟真的想去效仿霍骠姚。

鲜卑人悄无声气地沿街边靠近，敏捷分作两队。一队冲上城头，一队冲到城门，将古旧的门扇翻开。

*****

一小我都没杀过的贵公子，一个国子学助教，要去偷袭一个身经百战的首级，我感觉他们是中了邪。但颠末方才的守城之战，包含沈冲在内，统统人都如赌场里的疯子普通，两眼放光，拦也拦不住。

军士们抓获了一些俘虏，鞠问过后，公然如公子所言。秃发磐领着两万兵马，依托石燕城，已布下大阵等候荀尚。攻打之机就在彻夜，只待寅时一到，秃发磐马上趁夜围攻荀尚。

这话甚对我胃口，不想公子也有这般嘴甜的时候，我胸中的那点骨气刹时全无。

公子看上去非常受用，却又问：“另有一事，你安知那隧道？”

是夜，关城中寥寂无声，一如昔日。

本地军士中，不乏会说鲜卑语的边民，也有熟知石燕城地界的领导。将官从鲜卑俘虏口中问出了秃发磐地点。石燕城乃是钓饵，他不在城中，而是亲身领兵，藏匿在石燕海四周的苇海里。

我笑笑：“公子也在此，我有甚好怕？”

我在知名书看到过它的记录。它是羌人来夺遮胡关时，一个鲜卑守将留下的。当时那人贪恐怕死，连夜掘此隧道筹算逃脱，无法走至半途，土石塌下将他压死了。此事除了知名书中，别处均无只言片语提及，想来乃是鲜卑人的奥妙。至于那位记下此事的先祖如何得知，我便不晓了。他们喜好网罗各种秘密秘闻，书中列举了很多，我早已见怪不怪。

再看向公子，只见没说话，盯着不远处。循着望去，军士正在打扫疆场，火光中，横七竖八的尸首更显狰狞，一具一具堆在大车上，如小山普通。

我说：“公子从未去过疆场。”

一时候，箭矢如雨点般落下。有的带了火，将洒过油的营帐和屋舍扑灭。大火乘着夜风，残虐而起。冲进营房的鲜卑人顿时被烧得鬼哭狼嚎，而丛集在城中的亦遁藏无门，惨叫地大片倒下。城头上，埋伏在暗处的军士也俄然掩杀出来，将方才登上去的叛军砍得七零八落。鲜卑人里明显有很多老兵，最后的混乱过后，晓得偷袭已是不成，且避且退，想从原路返回。然罢了经来不及，才往破庙的方向跑几步，又是一阵箭雨劈面而来，将他们挡了归去。

鲜卑人已被射伤无数，殛毙全然倒向一边。一个时候后，将官来报，入城的鲜卑人已全数断根。

“不成……”公子煞白着脸，喘口气，转头对沈冲道，“石燕城距此不过三十余里，快马也须一个时候。且方才火光冲天，只怕秃发磐已有所轰动，为防将军发觉，提早脱手。”

关城的街面上沉寂冷僻，唯有城头火光绰约，在风中明灭。

公子没说话，皱着眉，似在沉思。

公子正要开口，一阵风夹着远处的焦糊味刮来，他俄然面色变了变，走到边上，呕吐起来。

“不知这些人是否前锋，若后续另有雄师，我等须马上备战守城。”沈冲转头对公子道。

仿佛发觉到了我的目光，公子转过甚，若无其事。

我更是不出话来。

“幸亏我等早有防备，不然火再烧大些，关城不保。”桓瓖用巾帕捂着口鼻道。

“霓生，你见过疆场么？”筹办解缆时，公子俄然问我。

“八百？”这时，公子忽而道，“谁说我等只要八百？”

公子看着我，目光不定。

沈冲神采凝重，道：“现下已入夜，如此看来，只能靠我等将关城收住。”

身穿全部铠甲的公子听罢，脸上终究有了一丝笑意。

“如此……”公子点头，半晌，忽又看向我，“霓生，在你看来，我此番战略如何？”

公子点头，正待再说话，脚上被甚么绊了一下。

“元初战略甚好，公然见效！”桓瓖笑道，又转过甚来对我说，“霓生，此番你乃是首功，转头莫忘了向逸之领赏！”

将官忙令军士清理开去。

“此地狭长，秃发磐趁夜偷袭，一旦引至混乱，则可豆割围歼。”公子道，“且若遮胡关到手，将军突围回撤，便又要落入伏兵之手。”

我哂了哂：“公子为何问我？”

“好个骠姚校尉！”桓瓖嘲笑，“若返得雒阳，勿教我瞥见这蠢竖！”

沈冲也走过来看，火光中，他的唇色似微微发白。

公子说不出话，只吐得又凶了些。

公子和沈冲终究没有听我的。

看着他们发掘的时候，我实在心中也七上八下，手指不自感觉抚上领口，隔着布料，祖父给我的玉珠悄悄悬着。

我辩驳：“那是霍骠姚，万一公子……”

天空没有月光，无人把守的角落里，夜色阴沉。破庙里有些窸窸窣窣的动静，如田鼠啃噬。未几，一处坟茔间的新土翻开，人影络绎蹿上空中。

因得有风，营房的熊熊大火蹿上半空，烧得非常完整，军士费了好大力量才浇灭。夜风中满盈着浓厚的焦糊味，异化着血腥，地上狼籍一片。公子和沈冲从城头走下来时，军士们正踩着泥泞的血水，给还没断气的鲜卑人补刀。□□声和惨叫声垂垂消逝，火光中，只剩下军士们的欢笑声。

世人皆惊。

发明后不久，军士入隧道中探路，回报说隧道确可同往城外。公子当机立断，严令不得张扬，将砖石原样掩好，并马上派人报知荀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