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前夫(下)
“他做事甚为邃密,且因得此事,对我很有忠心,回到雒阳后,我便将他留用。”他说,“当时,我对此处起疑,又正逢朝中要往海盐委任县长,我便将柏隆保举了来。”
柏隆笑道:“周公子对鄙人恩重如山,无周公子,便无鄙人本日,自当尽力以报。”
公子抿唇笑了起来,泛红的眼眶中,双眸熠熠生辉,灿若星斗。
阿香一个嫁人多年的妇人,常日里开口便是大嗓门,荤素不忌,现在在公子面前如少女般满面羞怯。连老钱那样比别人沉稳些的人,打量着公子的时候也目不转睛,一脸赞叹。
“夫人, 这……这是真的?”小莺扯了扯我的袖子, 小声道。
公子没有将他来海盐的前后之事瞒着我。待我与他在榻上坐下来的时候,他一五一十地与我说清了原委。
可现在, 他谛视着我, 说出的每一个字,面上不但全然毫无异色,反而看上去至心实意发自肺腑。我想,如果我是中了甚么人的迷药乃至深陷幻象,那么费事他再多加些, 别让我醒过来。
我伸脱手,也悄悄环住公子的腰背。
公子却神采自如,看向我:“你常日住在那边?可引我去看一看。”
我愣了愣,一股酸意倏而涌起,却又啼笑皆非。
如我所料,公子恰是从桓瓖那边得知了我的行迹,但并非桓瓖奉告他,而是他本身发觉的。
进了院门以后,公子四周打量着,仿佛对周遭很有兴趣。
“那柏隆呢?”我问,“公子与他有何干系?”
“我就晓得。”他镇静而高傲,半晌,又将我的头按归去,抱得更紧。
公子谛视着我,半晌,唇角微微弯起。
公子淡淡一笑:“鄙人寻妻心切,冒昧打搅了诸位。”
此处只要我和他二人,相隔天涯。一时候,谁也没有说话。
我张了张口,却一时不知从何提及。
几近下认识地,我瞥了一眼公子。只见他睨着虞衍,目光冷酷。
“夫人如有事,遣人知会我便是。”他对我道。
公子点头,行礼:“夫人慢行。”
我听着,内心鄙夷,那般结实的人,竟要公子来救,废料……
他诘问:“真的?”
有理。我心折口服。
别人看不出来,总奖饰他天生雄才,而我倒是晓得,他不过是喜好硬撑。
“本来如此。”这时,虞琇忽而开口。只见她笑容可掬,与先前的模样仿佛变了小我,向柏隆道,“县长助倪夫人与丈夫团聚,积德积善,乃是大好的丧事。”
我明白过来。我那放火的本领,只要公子亲眼看到过。而当时,桓瓖看到的不过只是烧起以后的大火,以是桓瓖就算有疑,也不会想到那是我的手笔。
世人皆睁大了眼睛。
心中长叹。
“前面呢?”
“你但是有很多话想问?”公子低低开口。
世人面面相觑,互换着眼神,一时皆无言语。
“问吧。”
“真的。”
现下恰是晨间阳光最明丽之时,室中的光照亮堂,我能看清公子面上的细处。他固然看上去精力奕奕,眼底却有些泛红的血丝。他每逢焦急做甚么事,或者安息不好的时候就会如许。
“这三年,你就住在了此处?”公子忽而问。
“霓生。”合法热气再度冲上脑门,茫然无措,只听他的声音在我耳边和那胸膛里振响,似压着甚么,“我……我一起来总担忧你发觉了动静,又闻风躲了起来……幸亏你未曾。”
我被他的双臂拥起,落入了面前刻薄的度量。
“是啊。”我浅笑轻叹,“幸亏未曾。”
我点头,羞怯道:“正如县长方才所言。我与他本是伉俪,三年后果事分离。我气恼之下,不欲再回夫家,便谎称孀妇到了此地。”
柏隆唯唯连声,没有多言,又笑眯眯地看看我,施下一礼,告别而去。
公子目光一动,仿佛有些惊奇,倏而忍俊不由,唇边的笑意更深。
我回神, 这才发明世人都在看着我。
我向来晓得公子有些举一反三的本领,却不想有朝一日,我竟是被他反制一着。幸亏公子不是我的甚么死仇家,不然我约莫会死得冤枉。
公子似更加冲动,忽而将我松开,盯着我。
公子道:“他是吴郡人,我前番出征之时,他是一个管粮草的司马。我见他做事甚机警,便将他升至帐下。有一次敌军夜袭,他几乎丧命,亦是被我所救。”
虞衍又看了公子一眼,未几,跟着虞琇拜别。
虞琇目光动了动,又向公子道:“妾等方才不识起因,倒是失礼了。”
“嗯。”我说。
他的手臂很有力,紧紧箍着,不准我挣扎。他的手抚着我的头发,颈窝贴着我的脸颊,身上的味道暖和而熟谙,顿时充满了我的呼吸之间。
我:“……”
他轻叹口气,俄然上前。
“不是。”我说,“我在此处住了两年。”
话没说完, 她的嘴巴被阿香捂住。
虞琇笑盈盈地昂首,又看向虞衍,轻咳一声。
“用人不疑,疑人不消。”公子一脸正色,半晌,弥补,“他家人都在雒阳。”
脸上的热气已经透出了耳根, 周身轻飘飘地,仿佛在云端。
“子泉开初亦是有疑,因为侯钜案过于顺利。但不久以后,此案审出了侯钜与本地一伙江洋匪盗因分赃不均反目之事。那些匪盗亦善于下药放火,世人皆推断这是那伙匪盗为了抨击侯钜下的手,子泉亦觉得如此,便未再清查下去。”公子道,“他回京以后,我闻得此事,便去处他扣问,听他说了前后之事,我才有所发觉。”
再看公子,他还是那副正色之态, 双眸谛视着我,大抵只要我能发觉到此中的意味深长。
出师了……我心底又感慨一遍, 没想到现在竟轮到了公子扯谈我来圆场。
我虽晓得虞琇这变脸打的是甚么主张,可听着公子这话,我那老脸不由地又烫了一下。
我没多言,翻开屋子的门,公子跟着我入内。
一个朝廷官署里的小吏,油水的确比不上海盐县长如许的肥缺。我想起柏隆那笑呵呵的脸,仍有些不放心:“公子安知此人可靠?”
“你想我么?”他问,目光灼灼。
我强自平静着,让老钱他们在前堂顾问买卖,说罢,领着公子往堂后走去。
“莫胡说, 夫人这般,想来必是有隐情。”她奉迎地笑道。
我:“……”
我的确有很多话想问。他是如何晓得我在这里的?如何来的?与那柏隆是甚么干系?他现在已经是朝中众臣,用甚么由头分开了雒阳?长公主他们知不晓得他的行迹……但看着公子,我发明我的思路全然不在这些上面。
小莺红着脸, 看看公子,又看看我:“可夫人, 你那夫君不是得了痨病……”
我不觉得然:“天然有鬼,子泉公子他们不是查到了那些匪盗?”
“这不过是引我起疑之事,最要紧的便是那火。”公子道:“当时正值春季,便是着火,也决然不会迅猛而起。我特地去看了提审卷宗,人犯皆供称那日的两处大火皆突但是起,数十人扑而不灭。这般奇事,我只在慎思宫看到过。”
“周公子千里而来,必是劳累,想来也有很多话要与倪夫人相叙。”虞琇柔声道,看看虞衍,“我等还是莫打搅才好。”说罢,她向公子一礼,“本日幸会周公子,妾等告别。”
“想。”我说。
“多谢虞公子。”我忙打发道,“虞公子请回吧。”
先前见到他的时候,我曾细心地回想本身到底甚么处所漏了马脚。最早想到的,当然是桓瓖。因为迩来我碰到的统统人当中,只要他是个熟人,若说谁能认出来来,也只要他。但我百思不得其解,我谨慎翼翼,不但未曾与他会面,还特地去绿水庵躲了起来,他究竟有何神通发觉我在此?而发觉了以后,竟不来找我就分开,这实在不像是桓瓖的作为。
“四周浪荡。”我说,半晌,弥补道,“我当时与公子说过,我想四周逛逛。”
公子仿佛看出了我的心机,笑了笑。
“不必滋扰。”公子对柏隆道,“我今后在此处宿下,县长自便。”
“偶合过量。”公子道,“你说过,一旦事情巧到了想睡就来枕头普通,便必是有鬼。”
我有些不平气。那匪盗之事,天然也是我潜入县府中偷刀的时候,用心留下蛛丝马迹而至,为的就是误导桓瓖往别处去想。如此万无一失,公子只凭桓瓖说说颠末便窥出了端倪么?
虞衍仍神采不定,没有理睬公子,却看向我。
我看着他拜别的身影,心中的迷惑已是堆积如山,正迫不及待地想向公子问个明白,却忽而见万安馆仆婢们都围在中间盯着我们。精确地说,是盯着公子。不管男女,脸上都挂着傻笑,眼睛发光。
我:“……”
“公子,”那姊弟二人才走出门,柏隆满面奉迎之色,向公子道,“下官本日在府中略备薄宴,还请公子……”
公子公然变了。
如果在三年前, 他听到有人说出如许肉麻的话,必然会暴露嫌恶的神采。
“公子如何发觉?”我忍不住问道。
心底不由一阵隐疼,我问:“公子累么?”
这的确是个大疏漏。如果别人,我必然为本身竟然粗心不察而恼羞成怒。可换成公子,我迷惑的同时,却只感到光荣。
他看了看屋内的陈列,半晌,转向我。
心底深吸口气,我忽而感觉本身有些好笑。
我叹口气,幽幽道:“我本想这海盐充足偏僻,不想终还是瞒不住。”
我方才想问的那很多话,不过是担忧我的行迹透露。可三年来,我固然东躲西藏,心中朝思暮想的不就是这般时候?管他甚么长公主甚么秦王甚么天子,他们如果发明了,我再躲就是了……
我住的院子离前堂不算远,转过两段回廊,穿过一处小花圃,便到了院子里。
他脸上已经没有了方才面对生人时的正色,闲适而淡然。我看着,恍然感觉本身回到了桓府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