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8.定情（下）
阿香：“可主公……”
我苦笑：“主公虽来寻我，可家中之事仍未了结，我还不成归去。故而他住上些光阴，便也归去了。”
“我唯恐你听到风声又要跑，到了钱唐以后便马上登船而来。”公子一脸无辜，“走得急，无很多工夫拾掇行囊。”
本来如此。我心想，太图费事也是不好，今后再要编个甚么身份，须得防着碰到公子如许看似君子君子，实在一肚子鬼精的……
他们的仆人我，现在俄然从孀妇变成了有妇之夫，而他们则有了一个主公。
我留在房中，正要去清算公子的那些新衣裳，阿香却又走了返来。
公子目光一紧，正要说话，我道：“公子且听我说完。”
公子的来到，除了教我欣喜以外，也实在让我忙了一通。
“夫人，”小莺见状，猎奇地问，“主公不须人服侍沐浴么？”
我无法而笑。
“此事, 三年前公子就与我说过了。”我说。
二人更是惊奇，老钱恰好再问，阿香碰了碰他的手肘，老钱随即不再多言。
公子的来到，在万安馆中明显掀起了轩然大波。
“我虽身在海盐，朝中之事却晓得一二。现在虽看着统统顺利, 却已是危如累卵。”我说，“不然, 子泉公子与司盐校尉怎会来吴郡整治盐政？国库比年空耗, 基业已是千疮百孔。若我未料错, 圣上此番派公子去会稽郡，并非只是为了记念, 亦是为了摸索。朝廷疲敝, 而各地诸侯富可敌国, 虽先帝以来仿效前朝行推恩之制, 却软弱无效。朝廷若想自救，唯有强行削藩。会稽王乃是诸侯当中最强之一，现在会稽王归天，乃是最好的机会。想来公子虽去记念，但并未带去朝廷封王世子为新王的诏令，可对？”
这约莫相称于一班朝臣干得好好的，俄然换了天子。以是，我感觉有需求对万安馆一世人等再解释解释此事，以正视听。而现下公子不在，恰是刚好。
我讶然：“你安知他是大师后辈？”
蒲月的气候，溽热初起。他从钱唐赶来，便是水路便利也须得一天一夜。我这院子虽不大，但建有浴房，见得衣裳备齐了，我便让仆人去备好温水，让公子洗尘。
“霓生，”半晌，他忽而问，“彻夜我宿那边？”
我好气又好笑。那些街坊只怕现在已经听到了关于公子的言语，正往这边翘首探听，公子若跟着我出去走一遭，只怕这小城没多久便会颤动起来。
阿香目光一动，道：“是夫人那舅姑？”
“公子。”我叹口气, 道，“公子怕我今后又躲起来不见公子，是么？”
“夫人若难堪，便不必说了。”不待我说完，阿香上前道，神采体贴，“我等虽跟着夫人不过两年，可夫品德性如何，我等皆是晓得。畴昔的事，夫人不说也罢，现在主公既然找来，夫人又愿与他重归于好，乃是功德。”
公子眉间的讶色终究沉凝下来。
我说：“我方才在堂上时也说过了，我自称孀妇，乃是迫不得已。至于我当年与主公分开，亦是有一段苦处。主公不是好人，畴前待我一贯甚好……”说着，我叹口气，编下去，“可人间之事，并非你情我愿便可美满，便是那繁华之家，也总有难言之处……”
我无语。
“可你先前也在遁藏。”他说。
公子仍如畴前普通，独自入内。
“我先前虽遁藏，但一向在寻机重拾身份。”我说，“假以光阴，我仍会顶着云霓生的名姓，光亮正大地回到田庄中。”
二人皆应下，退了出去。
现在他既然要临时住下，便须得要给他找些换洗的衣裳。但是我一个女子，一无丈夫二无奸夫，天然不会备有男人的衣物，而老钱他们那些人的衣裳简朴粗陋，就算公子不介怀，我也不会拿来给他穿。
我将衣箱翻开，只见内里装着厚薄衣裳及鞋袜，应有尽有且用料上乘。我心想公子说柏隆做事详确，倒是不假。
我看着她，并不觉不测，却认识到此事既然世人已经晓得，藏着掖着终非悠长之计。
他们看着我，眉眼间都带着喜气，特别阿香，瞅着我，眼睛亮闪闪的。
我抽出一只手，覆在他的手背上：“公子与我既情意了然，此后我便不会再躲着公子。公子熟读兵法，晓得攻防之道。凡守城者，上策乃主动反击，破敌于城外；下策才是守城，顽抗耗损，看谁撑到最后。而一旦弃城，则为溃败，连对策都算不上，唯任人宰割罢了。你我之事亦然。公子若随我一道出走，说好听些是出世隐逸，说得不好听，则恰如溃兵弃城。你我未做错一事，余生却要似做贼般避人目光，连名姓也不敢提起，这般活法，非公子之道，亦非我道。”
不过这固然是我的奥妙，但既然公子猜到了，我也不筹算再骗他：“公子安晓得？”
“主公返来了，我且辞职。”阿香忙起家，面上泛红，笑嘻嘻地看我一眼，又向公子行了个礼，走出门去。
我：“……”
二人皆点头，明显早有预感，听着我说下去。
公子将目光从她的背影收回，用巾帕擦拭着脖颈，走过来：“方才但是她在说话？甚么芥蒂？”
公子问：“如何重拾？”
我惊奇：“如何帮？”
“夫人，”她还是一脸体贴，抬高声音，“不瞒夫人，外头现在已经起了些风言风语，都在猜想夫人那些过往之事。方才老钱在，我不好问，夫人不若将原委都奉告我，外头再有人胡说，我便替夫人廓清。”
阿香面上重新浮起笑意，正待再说话，一个脚步声从门别传来。看去，却见是公子走了出去。
我将他们二人的小行动看在眼里，道：“此事你二人晓得便罢了，别的仆婢帮佣问起，也不必多说，将统统还是之言奉告便是。”
他不像方才那般用力，甚为暖和，有些谨慎翼翼。
“倪兰，云兰，又都是孀妇。”公子道，“我探听到你这名姓以后，便马上想了起来。”
他穿戴一身宽松的长衣，几近曳地，在颀长的身形上却涓滴无累坠之感。因得方才沐浴，脖颈和面庞的肌肤残存着水渍，发髻微微有些堕下，却又反添几分慵懒。
就像三年前。
“这有何妨。”公子一脸不在乎，“这街上总有裁缝铺子，我随你去挑些，趁便结识结识街坊。”
公子的掌心温热, 仿佛怕我不承诺或者一下走开, 紧紧地将我的手裹在此中。
我晓得她不会放过这些八卦，却欲言又止，少顷，作出难堪之色，点头：“罢了，不过是家家都有之事，不提也罢。”
小莺应下，朝前堂而去。没多久，二人都到了我面前。
“谁说你们传谣诽谤了。”我和蔼道，“小莺，你去将老钱和阿香唤来。”
我说：“何有此问？”
公子看到那些衣物，并无异色，对我笑笑：“也好，免得你出门了。”
我又叹口气：“此事，你们有这般明白心机，我便也放心了。”
“我还是藐视了你。”他说罢，却神采当真，“霓生，可我方才所言皆发自肺腑。只要你情愿，这些我皆可不去理睬。”
公子淡淡一笑，没有解释，声音低缓：“你只须等着。”说罢，却转而道，“买下你祖父田庄的阿谁云兰，便是你么？”
公子没有问下去，目光安静而通俗。
“我会帮你。”过了会，他说。
当我那再度烧热的脸靠在他的肩上，忽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结壮感，仿佛腾空已久的双足终究踩到了地上，心不再惶然不安。
我等的就是这话，再看老钱，只见他也点头附和。
我没想到能引出她很多设法，讪讪：“如此，便有劳你了。”
公子没有抵挡，由着我高低其手，谛视着我，唇边扬起笑意。
我假装不知，道：“我请你们二人来，乃是为主公之事。你们都是馆中主事之人，各当一方，我与你们说清楚了，别人便也就清楚了，以免胡说乱传。”
老钱问：“不知夫人今后如何筹算？”
我没想到他会俄然将此事点破，不由哂然。
这个题目问得甚好，轮到我苦笑：“现下我仍无主张。”停了停，我弥补道，“但有了机会，我就会归去。”
公子看着我，神采起了些窜改。
“这般提及来，当时在钟离县，你前面刚去诓了县府，转头便去诓我么？”公子的神采似在回想，不紧不慢道。
他的手上微微用力，未几，再度将我拉到他的怀里，双臂环起。
我说：“无甚筹算，我仍留在这馆中，今后统统还是。”
他没有否定，唇边再度牵起一丝苦笑。
我须得承认此事是我心虚，被公子一拿一个准，全无辩驳余地。正感慨着昨日因本日果，公子看着我，却暴露笑意。
“也没甚么，她说对门的一名街坊了芥蒂。”我一边说着，一边赏识面前的美色。但过了一会，我对公子那胡乱的擦法实在看不过眼，只得走上前去接过他手中的巾帕，替他擦拭鬓边的湿发。
公子愣了愣。
阿香随即暴露了然之色，“哼”一声，道：“我就晓得。夫人这般宽和通达，主公也不似薄情之人。从谯郡千里迢迢来寻夫人，生得又这般好……要说有甚千难万难闹得二人分离，那定然便是舅姑难服侍了。”她说着，愈发义愤填膺，“我看夫人就是脾气太软，碰到刻薄的舅姑便要受欺负。夫人莫怕，舅姑么，谁家没有。那裁缝容氏家里的舅姑也短长得很，乡里出了名的，可你猜如何，容氏嫁出来以后，将他们治得服服帖帖。看哪日主公不在，我将容氏唤来教夫人几招，保管除了夫人芥蒂！”
我不筹算如许，公子的长相实在太惹人谛视，而这海盐县城里多的是四周八方的客商，就算没人认得他，也难保会被甚么人记着，今后认出来。我既然还要持续隐姓埋名待下去，便不成去招惹这般风险。
我笑笑，将手反抱着他：“好。”
“霓生，我仍在此处留多些光阴，好么？”公子轻声问道。
我点头：“就算公子不睬会，他们便会放过公子么？别人不说，便说长公主与主公。他们虽答应公子分开桓府，但公子要出走，他们毫不会情愿，就算上天上天，他们也会将公子找出来。此乃其一。其二，公子就算随我分开，有朝一日天下颠覆，公子可会坐视？”
我有些汗颜，忙辩驳道：“我可未曾诓公子，当时我也不知公子会去，不过巧遇罢了。”说着，我奉迎地赔笑，“且公子也不亏，若非我在，公子也吃不到那很多淮南名产。”
公子说得没错。我和他之间，所谓的可选之路，本来就没有。他走得越高，我们二人离得就越远。何况我现在还是一个不成为人所知的人。当年说的那些话，也不过是为了将他安抚下来。
我和阿香皆是怔了怔。
我叹口气，没有言语。
二人皆暴露讶色。
起首，他除了不带侍从，也没有带任何行囊，从踏入万安馆之时起便是两手空空。
“哦？”公子看我一眼，“我当时剥的蟹，不是几近都入了你的腹中？”
公子不是痴顽之人, 不会总被我乱来着。现在再见面，他已经明白了过来。
“嗯。”公子道, “我当时又信扯谈了一回, 而后再不会了。”
不过幸亏我对公子充足体味，晓得他的身量，现在情势，便只好我本身去买。正要出门的时候，一个县长府中的管事俄然登门而来，恭恭敬敬地让人呈上几只衣箱，说这是柏隆让送过来的。
我：“……”
“他们都这么说。”小莺说着，忽而发觉说漏了嘴，讪讪地看着我，忙道，“夫人，我等不过本身说说，绝无传谣诽谤之意！”
小莺笑嘻嘻：“我传闻那些大师出身的后辈都如许，不但沐浴，连如厕也少不得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