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4.白沙（下）
我说：“公子但是主公，谁家主公来掌厨？”
我和公子皆猝不及防，待得回神，腰下的衣裳已经全打湿了。
公子似表情甚好，站起来往海里望了望，独自往那边走去。
“甚好。”我一边点头一边道，“可惜没有朱阿媪的黄酒和酥饼。”
汪劲捧着钱，两眼放光, 态度刹时变得恭敬起来。
“畴前你说过，一百钱不经用，便是到了乡间也只能买三条鱼。”
“本来如此。”他沉吟，半晌，看向我，“你说此人仁义，却还倒卖私盐？”
“如何？”公子问。
“掌厨可须得会烧好菜。”我说，“可公子只会做烤鱼。”
我说：“过些日子。”
“那是畴前，现在不那么贵了。”我对付地嘴硬道，随即岔开话，道，“公子不是要做烤鱼么？再不走快些，待这海上起了大风便烤不成了。”
本日气候不错，湛蓝的空中飘着朵朵白云，太阳还未升到中天，时阴时晴，海风吹着也甚为风凉。不过当太阳露脸的时候，我看到公子曝晒在太阳下，还是有些心疼。想了想，我走回院子里去，拿了两顶草笠出来，本身戴一顶，将另一顶戴在他的头上。
海风遣散了日光的热气，将我和公子的衣袂和衣裾吹得扬起。海水一层一层地涌上脚背，甚是舒畅。被浪花抹平的沙岸柔嫩绵实，深一脚浅一脚地踩下去，微感粗砺，未多时，已经留下了一串足迹。
“恰是，”我说，“这海滩上有很多螺贝。”
海边也有很多被浪冲登陆的浮木，我和公子在沙岸上拾了一会，便攒足了干柴。公子在沙岸被骗场将柴火架起，将剖好的鱼放在上面烧了起来。
如有那么一日，我定然每日起早摸黑，再挣一份大师业。即使淮南回不去，我也要在别处买上良田千顷，豪宅连片，方才对得起公子这般如花美眷。不过要挣下那般大钱，开客舍恐怕太慢，不若入伙郭维兄弟那私盐买卖，上回我帮他们弄倒侯钜，兄弟二人言语间便已有了拉我入伙之意，他们定然乐意……
仿佛一个到了世人面前就羞得不知所措的乡间小妇人。
“这本就是做给你的。”公子道。
“庖中可辛苦了，”我说，“几近整日都要烧饭做菜，忙起来的时候，更是喝水也顾不上。”
我晓得公子固然能从侯钜就逮之事发觉到了我的蛛丝马迹，但此事来龙去脉必定仍不晓得。现在他既然晓得了郭维，此事便也不必再瞒，因而我将郭氏兄弟与侯钜的事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我假惺惺点头：“我吃了，公子便没有了。”
“你何时回万安馆？”这时，郭维忽而向我问道。
“哦？”我听着，不由来了兴趣，“公子筹算如何帮我？”
“公子方才付钱时，怎不先讲价？”我不满道，“一百钱，能将半桶鱼都买下来。”
“如何了？”公子问道。
“哦？”郭维神采有些玩味，“我方才在路上碰到小莺和阿冉，他们说你那宅中一个仆人也没有。这鱼你拿归去, 筹算如何措置？”
公子对财帛一贯不放心上，这事我很快就忘了，不想他仍然记得。
我笃定道：“雒阳乃天下首善之地，各路美食应有尽有，海盐人定然也是喜好。”
我心想, 那两个不费心的，我一时忘了交代，他们嘴上便这般不坚固。
四周八方投来的含混目光，我咽了咽喉咙，只听本身声音如蚊：“嗯……好。”
我见公子往更深处走，忙跟在他身后：“公子，此处时而有大浪，公子还是……”
“不必了, 就这些。”公子道。
公子不解：“甚风雅？”
“归去吧。”他浅笑着对我道，声音低缓。
公子将最早烤好的鱼取下来，看了看，递给我。
“那又如何，”公子道，“你不是说庖厨里只要老姜一个厨子？加上我便有二人，定然可轻松很多。”
汪劲笑得更加热忱, 连声承诺, 忙亲身去挑了三条最肥的黄鱼，又亲身用禾管结起来, 行动敏捷。
这片海滩上的沙子甚是柔嫩，白白的，踩在上面，深一脚浅一脚，仿佛我的心跳。
“霓生，”公子忽而道，“将来等我无事了，你若还想在海盐开店，我便过来帮你。”
这话我的确说过。那是我到他身边的头一年，过年的时候，公子要给我赏钱，问我一百钱在内里能买甚么。天底下，打赏仆人还要先问行情的仆人约莫就公子这一个，如此功德我怎可等闲放过？因而我就厚颜无耻地奉告他，一百钱买不了甚么，就算是在乡间，也不过能买三条鱼。因而那年，公子非常慷慨地给了我五百钱，而后每年也是一样。
走了一段以后，我忍不住转头，那些人还站在原地。汪劲不知跟旁人说着甚么，脸上仍挂着光辉的笑，郭维则望着这边，却看不出面上的神采。
我笑笑，应一声，持续吃鱼。
我心想，你不必做事，你每日就坐在后院里让我看着就好了。
心想，谁敢说不喜好，我拆了他。
公子看我一眼，颊边弯起都雅的弧线，持续烤鱼。
“公台还要别的么？”他笑得殷勤, 一边将钱揣到怀里一边说，“这船上不止黄鱼, 别的鱼也有, 鲷鱼、鲳鱼、带鱼……”
当然，这话我不能对公子说。他这般君子，又是肱股重臣，定然不会同意我去做那等鸡鸣狗盗之事，这般筹算还须瞒着他才是。
公子的手一向搂在我的肩上，仿佛全然不觉走得艰巨。我看着地上的影子，心底不由感慨他的身量竟已经比我大出了那么多，连影子都仿佛要将我淹没。
与三年前一样，他凡事一手包办，我几近插不上手，只得坐在中间等吃。
“公子此番寻得我，与他也有很多关联。”
我转头来，瞅了瞅公子，道：“方才那郭维，长年给万安馆供渔获。虽偶然说话卤莽些，但算得个侠义之人。”
公子不置可否。
这么想着，我忽而有些神驰起来。
“是么？”公子道，“我是按你说的价买的。”
我：“……”
此处海岸陡峭，浪也不凶。海波被风吹拂着，一层一层拍打登陆，悠但是有节律。
公子讶然：“哦？”
海风阵阵吹来，将火苗撩得乱舞。但公子将柴火堆得颇讲究，既不会太小，也不至于太大。我看着鱼架在火堆上，肉色垂垂变作金黄，诱人的香气四溢开来。
我满心欢乐地接过，吹了吹上面的热气，谨慎地咬下一点。
“不过烧菜，我去学便是。”公子说着，很有些大志勃勃，“霓生，我回雒阳以后，可去找良庖学烧菜。只是雒阳与海盐风味不一，不知雒阳那些菜色可合得海盐人胃口？”
我看着他，只觉一股热气冲上脑门。
“不过做鱼, 何人不会？”公子淡淡道, 说罢, 从汪劲手中接过三条沉甸甸的黄鱼，一手提着，一手揽过我的肩头。
我不想公子会提起秦王，不觉得然：“郭氏兄弟与秦王不一样，他们家从祖辈起便是如此行事，在渔户中早有仁义之名。”
那串钱足有上百文, 我从不晓得公子竟然还会亲身带着钱, 将来得及禁止, 那钱已经到了汪劲的手上。
公子走畴昔，将它拾起来，看了看，神采变得欣喜。再往四周看去，未几，他又发明了更多的贝壳。
我亦惊奇：“我何时说过价”
说罢，我牵起他的手，往院子那边快步走去。
他语气轻松，仿佛过两日便能够去一趟。
公子脱了履，赤足趟到水中，将手洗净。待得转头，他见我也跟过来，笑了笑，走过来牵起我的手，一道沿着海岸线逐浪而行。
如同我两年前第一次到这海边时一样，公子暴露了镇静之色，将那些贝壳拾起来，一个个看。
不知是不是好久未曾吃的干系，我感觉公子的技术比畴前更加精进，吃完一条以后，我便悔怨未曾多买。公子看我直勾勾地盯着，抬手将剩下的一条也放在了我面前。
公子淡淡应了声：“嗯。”
我顺着他指的处所看去，只见不远处，海水方才退去，一只标致的海螺壳露在了沙岸上。
“不对么？”公子诘问道。
我愣了愣，忍俊不由。
那三条黄鱼的确不错，回到院子里的时候还新鲜乱蹦。我给公子缚起袖子，他随即如在谯郡时普通，取了刀来，熟稔地将鱼剖好。
“这水中有海螺？”过了会，公子忽而道。
我笑了笑，道：“他虽倒卖私盐，为人却不差。郭维兄弟二人向渔户拉拢渔获，从不缺斤短两，也不昧心压价。哪家如有难处想提早用钱，他们也肯借，偶然还不要利钱。故而这周遭三十里的渔户都情愿将渔获卖给他们，视他兄弟二报酬依托。”
话没说完，俄然，一个大浪涌过来。
公子看了看手中的烤鱼，很有自傲：“我到庖中掌厨。”
吃过烤鱼以后，我和公子两人的手上都沾了碳灰，脏兮兮的。
话音才落，公子带着我，往小院而去。
郭维在一旁瞥了瞥他, 满脸鄙夷。
“那有何难。”公子道，“待再回谯郡，我带你“去。”
公子与我渐渐走着，我的手被他握在掌内心，忽而感觉若每日都可这般，夫复何求。
公子听着，神采间颇意味深长：“哦？这手腕说来也不过是皋牢民气。你对秦王甚为不屑，却说这郭维兄弟是仁义。”
公子不觉得然：“你是夫人尚且须得忙里忙外，我这主公天然更要做些事。”
我叹口气，道：“不过就算他们仁义，公子也不该那般风雅。”
公子听着，垂垂暴露了然之色。
我心头一甜，不再客气，将鱼接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