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死囚(上)
“此事……”我停了停,道,“你说的这偷换之事,太子妃可晓得?”
我看着黄遨,忽而感觉非常茫然。
“偷换皇嗣这般秘辛,竟可为一个水军都督所知。”我说,“卫伦也当真是大胆,全然不怕杀头。”
她总对我笑,我跑到屋子里,跑到院子里,她朝我招手……
“祖父?”黄遨不置可否,苦笑,“云先生说,他是你祖父么?”
到目前为止,对于祖父和我的事,他说得分毫不差。
“另有, 便是你与我打斗时的招式。”黄遨道,“我只在一人手上见过。”
我看着他,心像是被甚么戳中。
我感觉好笑:“你连我面庞都未曾见过便说出这般大话,那刘阖之事我可晓得很多,刘琣确有先人,不过是个儿子。”
——霓生……
黄遨道:“便是火化,也总有墓冢。你外祖父及家属坟场安在?就算人死了,也另有家宅,你可去家宅看过?”
我猜疑地看着他,晓得话已至此,若想从他口中问清真相,则坦白无益。
我不成置信,说不出话来。
祖父,以及更长远的统统,我一向以来坚信不疑,现在竟变得摆荡起来。
我沉默了一会,道:“那皇孙呢?”
黄遨点头:“你父亲手上有一颗痣,常日总在书房不出门;你母亲每日只爱绣花,也那里都不去,你跟着他们,连大门也未曾出过,是么?”
“哦?”我笑了笑, “鄙人一个知名小辈,何德何能, 竟让黄大王如此惦记?”
固然已经挤不太清楚他们的样貌,但偶尔在梦里,我仍能回想起母亲唤我时的声音。
“就算你说的是真的,”我面上不为所动,“现在你找到我了,又当如何?我不会听信你这花言巧语,便将你放走。”
我想辩驳,但发明他说的分毫不差。当年我和父母及外祖父糊口的日子,虽只要寥寥些许影象,但确是黄遨所说的模样。
眼眶忽而酸了一下,我怔怔的,心如乱麻。
方才我进门的时候, 顺手将牢门从内往外锁住了,不必担忧这里说的话会被甚么人听到。
我讶然:“大王早看破了我易容?”
“不知。”黄遨道,“有人说死了,也有人说逃了。不过明光道奉为真龙的教尊,传闻就是他。”
“卫侍中好交友高贤,将云先生因为知己,云先生乃是他重金请来的门客。”黄遨道,“这偷换之计,便是云先内行笔。”
寿春那年的确有过大疫,死者十之八九,就连淮南乡中的人也无人不知。不过祖父奉告我,那大疫以后,寿春起了一场大火,我外祖父家也在那大火中烧毁,甚么也未曾留下。人没有了,屋宅也没有了,那是一处悲伤之地,故而他向来不提带我归去看看的事,我晓得贰心中难过,也向来不问。
“此事以后不久,云先生便分开了楚地。”黄遨说,“圣上愈发刚愎自用,云先生向卫侍中提过很多战略,到了圣上跟前均不为所用,云先生觉得久留无益,便告别而去。刘阖败亡之事,想来你亦晓得。在你五岁那年,江南大疫,伸展至楚地,亦生出大祸。长沙月余以内,死者半城,连卫侍中一家及董绅佳耦亦罹难此中。云先生闻讯赶来,但为时已晚,只在那私宅中救起了你。太子妃求他将你带走,阔别灾害,云先生这才带你拜别。”
黄遨道:“至于你那父母,亦是卫侍中安排的。男人叫董绅,亦是卫侍中门客;女子孟氏,是董绅之妻,亦是你的乳母。”
“我祖父当时也在楚国?”我问。
我仍然寻觅着这话的缝隙,即道:“你又欺我不知,妇人若无生养,何故哺乳。我记得清清楚楚,我父母唯我一个孩子。”
“我寻不到他。”黄遨苦笑,“云先生来去无踪,从不奉告去处,也从未曾说过他家在那边。楚国败亡以后,我曾流落四方,到处探听云先生的去处,可一无所获。直至三年前,我在雒阳闻得你的事,方后知后觉,可待得赶到,却只见到了桓府为你出殡。我觉得你果然已不在人间,愤恨之下,心想事已至此,不若报仇,便去了冀州。”
“你……”好一会,我踌躇道,“你是说,太子那皇嗣……”
“你又错了。这玉珠的来源我记得清楚,是我到了祖父身边以后,他才给我的。”我说,“另有,我有父有母,当年虽小,那样貌却未曾健忘。”
四周倏而沉寂。
但我晓得,他很能够并没有骗我。
我说:“你这般忠心耿耿,却也不见你去投奔我祖父。”
我仍然难以信赖。心底有个声音在不竭地说话,提示我这黄遨狡计多端,不知他从那边晓得了我的一些秘闻,编出这很多大话来,想诈我放他出去。
他目光通俗,“我不必见过你,有那玉珠足矣。那是太子妃自幼佩带之物,厥后便给了你。”
黄遨点头:“便是董绅佳耦之子。”
我看着他:“你何意?”
“是么?”我强自平静着,嘲笑一声,“如此说来,我成了公主?”
我哑然。
黄遨一笑:“我若想走,当初便不会束手就擒。当年太子妃他杀前,托我务必找到你。我苟活至今,便是为不负太子妃嘱托。现在,我得偿心愿,已了无牵挂。”
“比如你那身法。”黄遨道,“白日叛逃之时, 不管我走得如何缓急盘曲, 唯你可一步不落跟着。此乃潜行追踪之术, 须很多年训教, 绝非一个落魄小贼可习得。”
“你认得我祖父?”我紧问道。
我了然。常言道百密一疏, 我也是过于严峻才露了馅。不过黄遨连逃命的时候也会思疑身边的人, 警戒之高, 亦乃是我见所未见。
“这是太子妃卫氏之父,侍中卫伦的主张。”黄遨不紧不慢道,“当时太子多年无所出,深为臣民诟病,太子妃得孕,恰如久旱甘霖,大家皆盼望太子妃诞下皇孙。可惜最毕生出来的是个女儿,卫侍中早有筹办,当即送去一个男婴,让太子妃身边的宫人换走。”
黄遨仿佛对我这般反应毫不惊奇,语气缓下,道:“你毕竟是卫侍中的外孙女。他本来想将你丢弃,但终归下不去手,便收在了一处私宅中扶养。此事乃是绝密,晓得的人,除了卫侍中和我,便只要云先生。”
黄遨神采淡然,反问:“我知他是个假的,为何还要投奔?”
我愣了愣。
“技艺?”我仍不解,“我的技艺有何马脚?”
我一愣。
黄遨面上并无愠色,道:“我本卫氏家生奴婢,当年受卫侍中赏识,脱籍参军。因得建功,我先是在吴郡做水军司马,后天下分崩,我随卫侍中前去楚地投奔,受卫侍中保举,任东宫卫尉。太子妃出产以后,将你带出宫去的,恰是我。”
黄遨道:“你未曾受封,不过于我而言,仍可称为殿下无误。”
这事我的确答不上来。
“是又如何?”半晌,我说。
他神采安闲,说罢,忽而坐直了身材,然后端方地向我伏拜一礼:“殿下安然无恙,臣可往鬼域去见太子妃,虽死无憾。”
我看着他,内心不由捏一把汗。此人说话真假难辨,听这意义,他造反倒是为了我?
“是么。”黄遨道,“他们骸骨安在?”
我看着黄遨:“既然如此,你这旧臣怎不去投奔他?”
我看着黄遨,只觉此人不是疯子就是骗子。
对于黄遨的反应, 我虽毫不料外, 猎奇心却更减轻起来。
“他不是你祖父。”黄遨长叹一口气,“你祖父乃是楚王刘阖,惠天子让位司马氏以后,他在长沙即位称帝,将你的父亲刘琣封为太子。”他看着我,目光亮亮,“你是太子的长女,亦是楚王一系留活着间的独一先人。”
当然,事情须得一件一件问,我并不焦急。
“开端不知。”黄遨道,“可为人母着,是否亲生总有知觉。侍中直到垂死之际才对她说了实话,太子妃想去救你,但当时宫中戒严,她分开不得;又逢司马氏乘虚出兵攻打楚国,天子连夜带着南迁。幸亏云先生赶到,太子妃将你拜托之时,将这玉珠也给了云先生,觉得信物。”
听到祖父的名字,我蓦地抬眼。
我说:“疫病死去之人,尸体都要火化。”
黄遨谛视着我:“是云先生教你的,是么?”
“因得那场大疫,楚地军民死伤病弱无数,无回天之力。熬到疫病停歇以后,司马氏亦长驱直入,太子和太子妃皆跟着天子在宫中他杀。”
“非也。”黄遨道, “我看破你, 乃是因你技艺。”说罢, 他苦笑, “可毕竟是迟了些。”
我说:“我父母和外祖父都是在寿春归天的!”
黄遨没有答复,却持续道:“若我未猜错,你名霓生,是个女子,本年二十,五岁跟了云先生,是么?”
“他们有孩子,与你换了。”
黄遨道:“天下可易容乱真之人,寥寥无几,又怎会是知名小辈?”
“你另有个外祖父,”黄遨持续道,“虽住在一处,却只是偶尔来看一看。他须发皆白,身形肥胖,甚是繁华。每次来,都是问问你克日起居之事便走。我可曾说错?”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