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遮胡（下）
沈冲道：“元初也是出于职责。”
月余来，秃发磐退而不战，费经心机引荀尚孤军深切，就是为了本日。而荀尚及营中世人已然被迷魂汤灌得忘乎以是，正对劲洋洋地自投坎阱。
“哦？”公子道，“此事若确实否？”
“是何名姓？”
秃发磐的策画不算多出众，但对于荀尚这类求胜心切的干才实在足矣。
桓瓖道：“一定。”
公子理直气壮：“我既为幕僚，有所疑虑自当据实陈情，岂可因脸面之事而吞声渎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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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并不喜好公子以外的人对我指手画脚，不过沈冲例外。因而，我顺服地应一声，跟沈冲往回走。
桓瓖道：“将军早已派细作混入鲜卑溃兵中刺探，回报说秃发磐不在遮胡关。传说他身染沉痾，已撤到了石燕城。遮胡关守军不过数百，皆老弱之兵，已是民气惶惑。”
军士道：“便是鲜卑人的乱葬岗，埋的都是新死的人畜尸首，说不定是得疫病死的，草草埋了，隔着两三丈都能闻到臭。”
虽仍值夏季，可河西的气候全然不似中原般，太阳晒在头顶，也全无溽热之感。我跟着沈冲踱着步子，看着四周行动仓促的军士，地上，两个影子一长一短，如同世外。
托这大捷之福，我的买卖也蒸蒸日上。雒阳来的那五百骑卒跟着公子平白蹭了功绩，皆是欢乐鼓励，奖饰我算卦灵验，新老主顾络绎不断。不过我心中还牵挂着别的事，趁公子去议事，也推委了求卦的人，走出门去。
“自是确实。”桓瓖道，“我等一起追来，可曾遇过鲜卑人决死禁止？将军到此地已三日，每日起炊时，城中炊火寥寥，可见此中不过空壳。”
公子没有抬眼，半晌，道：“我在想秃发磐和他的兵马都去了那边。”
我四周走了一圈，路过一片老庙废墟，石像残破，古树生鸦，断壁残垣里垒着很多新土，似是坟茔。
我笑笑：“我无事可做，四周逛逛。”
遮胡关的关城不大，屋舍老旧，街道上闹哄哄的，很多军士和马匹大多塞不进城内，往城外安营。
公子一愣，将文书接过，翻开。未几，目光定了定。
关城中的鲜卑人早已逃光，众军士喜气洋洋，荀尚在将官们的簇拥下登上城头，望着北方的苍茫之景，神采冲动：“自前朝以来，遮胡关沦亡虏手已百余年矣，今重归我朝，同沐圣恩，吾辈之幸！”
我偷瞥着他的脊背，心中长叹，前人和鲜卑人都这般懒，也不晓得将这个关城做得再大些。那样，我能陪他走到早晨了……
遮胡关位于凉州东北，曾是抵抗胡虏的流派，故名“遮胡”。前朝以来，中原陵夷，河西的西鲜卑和羌人垂垂势大，侵袭凉州，遮胡关亦一向落在了西鲜卑手中。
公子迷惑地看着他：“你安知？”
沈冲看我一眼，笑笑，不再扰他，起家而去。
桓瓖道：“此地山虽不甚高，却风化剥蚀，多有崎岖，人马皆不成行，通路唯此一条。只消扼守此关，便如阖上流派，东西南北莫得通行。昔日高祖亦曾派雄师攻打，西鲜卑不过三千人扼守，苦战数月无功而返。”
我笑了笑，道：“本来如此。”
“骠姚校尉，领二千兵马。”桓瓖看着公子暴露讶色，慎重地叹口气，不无怜悯道，“你朝思暮想要当霍骠姚，可惜不姓荀。”
知名书中提到过此中两三次战事，不过说来风趣，那知名书中所述之事，别处皆无从可见。我来到河西以后，曾用公子的职务之便，翻阅各处文书的记录，出乎料想，对于知名书中所提之事并无只言片语；我也曾向熟知遮胡关的军士和领导探听，亦无人晓得。
公子点头：“对秃发磐切不成粗心。你可还记得在雒阳时，谢公子所言？前凉州刺史程靖与其交兵时，便是为疑兵所诱，冒进被围，乃至得胜。”
我说：“或许秃发磐果然已无抵挡之力。”
沈冲点头，道：“我观你常日言语，晓得之事甚为博识，但是你祖父之故？”
“你在宴上所言，实在甚为有理。”沈冲收回，道，“只是将军大胜在望，你无凭无据，如何信你？”
沈冲和公子皆讶然。
“公子过誉。”我委宛道。
我说：“便如公子所言，秃发磐有何狡计？”
公子望了望，道，“若鲜卑人死守，只怕一场恶战。”
我想，怪不得军士们都说行伍日子古板，不能看心上人每日在本身面前脱衣穿衣，的确难过。
“你觉得将军未曾这般想？”沈冲道，“他派标兵追踪溃军，从无间断，然一无所获。”
“恰是。”我答道。
“哦？”公子问，“荀凯是何职务？”
“甚不晓得，”中间另一人道，“定是盼着王师也染上疫病，以毒攻毒，不然将军何故令我等扼守？你莫靠近便是了。”
“霓生，我记得你是淮南人，是么？”沈冲忽而问道，打断了我的胡思乱想。
我以为他这话非常真知灼见。祖父听到也定然欢畅。但做人总要谦善些，特别是在快意郎君面前。
到了屋里，只见公子已经坐在结案前。
“本来如此。”公子点头。
沈冲看了看那破庙，道，“此处非安稳之地，你莫久留，随我归去。”
世人闻言，无不动容。
公子“哼”一声，少顷，终究也坐下来。
“你若不想做主簿，奉告家中便是。”他在案前坐下，从我手中拿起一册正归整的文书看了看，意味深长，“家中想必乐意之至。”
“你说那些做甚。”宴后回到居处，桓瓖无法地对公子道，“他是主帅，定策天然是他，你当众质疑，难道拂他脸面？若换了别人，只怕早已遭他面斥。”
“元初说，你祖父是个文士？”
公子看着舆图，道：“西北干旱，无漕运便当，从武威来的粮草，须得靠牛车骡马来运，到石燕城旬日也不止。将军推动太快，每次运抵的粮草只够保持平常所耗。鲜卑人只消烧掉一队粮车，雄师便要断粮数日；若粮道断绝，我等便只好饿死。”
沈冲来到，看看堆了一地的文书，毫无不测之色。
我点头：“公子言之有理。”
如桓瓖所言，攻城甚为顺利。
我只得告别沈冲，怀着十二分不甘心跟他归去。
沈冲将手中的文书递给他，公子没有接。
他看上去兴趣不高，没有了刚入城时神采奕奕的模样。他未换衣，仿佛一返来就坐在了这里，翻看着面前堆得似小山普通的文书和舆图，眉头锁起。
“恰是。”我笑笑，“我自幼受教，不管读书识字，皆祖父亲身传授。”
没想到他竟然揣摩过我，还晓得祖父，这让我又是高傲又是心旌泛动。
刚想走畴昔，我被前面晒太阳的军士叫住。
鲜卑人在城头往下射箭，但抵当了不到半个时候，便逃脱不见了。雄师等闲地撞开城门，涌入遮胡关。
荀述公然没有再等，辎重运抵以后，随即攻城。
“如此，”沈冲亦浅笑，“你祖父必是个才学出众之人。”
“何必良策。”桓瓖说罢，指了指关城上，“你二人看那城楼，可见得保卫？”
我说：“鲜卑人不是都崩溃了？连遮胡关也不战自退，逃得无影无踪。”
说来悲伤，荀尚对沈冲非常虐待，闻知他没有贴身侍从，当日便给他派了两个手脚勤奋的小卒，我便再也不必服侍他起居了。这导致我再也没有了独处的借口，只能在公子去找沈冲，或者沈冲来找公子的时候才气见他。
“恰是如此，才更该防备。”公子道，“鲜卑人每战崩溃，则无从毁灭，月余来，鲜卑人并未因战事折损兵马。遮胡关易守难攻，鲜卑人就算为疫病重创，何故不战自溃？停顿如此等闲，殊为可疑。”
公子看了看，道：“无。”
我猎奇道：“如果得疫病死的，为何不烧了？”
我想我那位记下此事的先祖约莫也不是甚么端庄人，竟晓得了这么很多。
越是如此，我越是兴趣盎然。
“公子仍狐疑鲜卑人有诈？”我将一杯茶放到他案前，问道。
可惜走未几时，公子的一个侍卫跑来找我，说公子返来了，让我畴昔一趟。
“将军有良策？”沈冲问。
“那谁知，许是鲜卑蛮夷不晓得。”
正想再多问两句，身后忽而有人在唤我，转头，是沈冲。
夜里，幕府派人将各式文书移交过来，他看也不看。
我跟着公子去看，远了望去，只见此地为一道山梁阻断，关城便占有在独一的山口上，两侧峭壁连绵，横亘南北。遮胡关外往北三十余里，便是秃发磐的伪都石燕城。
荀尚领兵两万余众，陈兵关前，势在必得。
沈冲晃了晃手中的文书：“标兵奏报在此。”
对于这遮胡关，我先前并非一无所知，祖父秘藏的那套知名书中曾提到过它。此地险要，不但中原一向想夺归去，河西的羌人也打过主张。前朝大乱时，羌人亦在河西崛起，曾与西鲜卑争夺遮胡关。
“果险关也。”沈冲骑在顿时望着，不由赞叹道。
“那是何去处？”我问。
“渎职？”桓瓖笑起来，“你一个主簿，有甚职可渎？是丢了文书还是忘了记将军用膳吃了几口肉？”他拍拍公子的肩头，“劝你想开些，我等既为叨光而来，便循分些，每日吃吃喝喝等着回雒阳。如荀凯那般敢在将军帐中猖獗言语的人，乃真为建功而来，方才有职可渎。”
“你在此处做甚？”沈冲问。
“那边去不得。”他朝我挥挥手，“将军有令，不得近前。”
古旧的关城内，到处是繁忙之景，纠集到此地的兵马和辎重熙熙攘攘。石燕城就在三十里外，世人都晓得遮胡关既不费吹灰之力到手，雄师必定要一鼓作气持续攻打，皆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云重。”
这是至心话，我觉得，他确切没有想错。
“恰是。”
公子道：“要甚根据？派出标兵去寻，总有踪迹。”
公子非常不平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