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一章 泥塑木雕(中)
敖莽俄然出声,拦上面前两位内阁在朝。
一时之间,大家侧目。
“是这个理。”一旁的袁守印俄然发声。
敖莽一甩袍袖,略微哈腰,朝袁守印揖了一礼:“垂白叟谬赞啦。”
敖莽涓滴不觉得意,仿佛前一刻还唯恐肇事上身、说要避嫌的人不是他普通,当即拧眉瞪眼道:“莽方才说平生最恨做不得主,张大人觉得是本官在放屁吗?我敖莽保举的人,即便罪大恶极,在措置之前也该容我说句话吧?莫说是在这临渊殿里,就是天子面前,我也是如许回话!”
敖莽闻言,毫不脸红地摆摆手道:“如果是无关痛痒的小事,袁公大可端坐中枢,莽自当服其劳。可这个……”
“这为天子惜才的事儿,如何能说成是结党呢?”
听了这话,张南容笑容一滞,饶是以他脾气之温和,声量还是不由自主地降低了些:“难不成敖在朝想要压下此事?莫非大人不晓得躲避二字的意义吗?”
张南容的声量越来越高,又提及了天子对臣下的希冀和教诲,包含袁守印在内,整座大殿当中不管远近,再也没人敢安坐其位,纷繁起家,跟着这位御史中丞一同面向太和殿方向,悄悄地躬身施礼。
“本官与长安令,有公义却忘我交,然若能为天子救下此忠贞廉洁之臣,莽当仁不让,又何惜此身?”
袁守印见惯了敖莽的做派,倒是并不是以起火,只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如果老夫没记错,这个于获麟恰是得了你的保举,这才得以在江南一个普浅显通的县令任上连连升迁,前不久才进京做了长安令吧?”
张南容听了不由得一呆,有些不成置信隧道:“铁肩公?”
就见袁守印颤巍巍地自桌后走出,边走边顺手将那封奏折揣入袖中:“张大人,老头子年纪大了,不免眼睛花了些、耳朵聋了些,却也晓得,底下的人暗中编排咱俩,都要说一句甚么……甚么老朽铁肩如泥塑,先生静气作木雕。想必你也传闻过?”
却见袁守印冷不丁探手按住了那封奏折,细瘦干枯的手指在皮面上滑过,竟似有些爱不释手。
他面庞安静,仿佛未将敖莽方才那一通夹枪带棒的群情放在心上,看向张南容道:“既然敖在朝要避嫌,便是只要你我二人了。这封奏折……由谁递上去?”
张南容笑容温馨,点了点头,不紧不慢地答道:“敖大人情愿躲避,那是再好也没有了。幸而当明天子气度宽宏、雅量豁然,夙来不喜连累,不然……说句不当说的话,这类事如果搁到先帝朝,敖大人不止要躲避,更须主动上表请辞,回府闭门待罪呢。”
他说着,俄然深吸了一口气,咬牙道:“罢了,敖在朝不管派头、才具,皆胜我张南容十倍。西征期近、诸事繁巨,敖大人毫不成有一日阔别中枢。本官是御史中丞,失策之罪无可推委,若要救下于获麟,便由我去处陛下请罪吧。”
他吼怒了几句,似是感觉不当,又抬高了嗓门持续道:“张大人方才也说了,天子宽宏有气度,想来纵使那于县令在奏折里说了些刺耳的话,却也不至于因言开罪、乃至掀起大狱吧?”
敖莽听了便笑:“静气先生所言甚是啊!如果当了官还做不得主,又何必当官?莽为官多年,最恨的就是上官庸碌、同僚掣肘、部属无能,我却屈居其间,不但做不得主、办不好差,更有那等本身不肯做事的賊厮鸟官,个顶个站着说话不腰疼!”
他梗着脖子,畅快淋漓地宣泄一通,忽而转头看向张南容,笑道:“可既然铁肩公和静气先生都开口了,本官又确切是于县令的举主,依律理应避嫌。两位但是都瞧见了,本官方才只念了个开首,对奏折前面的言语,不管其是否狂悖犯上,俱不知情!”
“这等事虽说结果可大可小,可既然出了,如若天子威权因此受损,我等身为内阁在朝,就必定是难辞其咎。”
张南容深深地看了敖莽一眼:“敖大人!你熟读经史,该当晓得当年戚鼎之事吧?当真不怕结党、放肆这四个字压下来,让你粉身碎骨?”
他轻咳了一声,迎着敖张二人的目光,浅笑道:“刚才两位大人你来我往、唇枪舌剑,老头子插不上话,就将这奏折上的词句细心回想了一遍。依老夫看啊,此中的文采算不得如何出众,可贵的是骨坚皮硬、气味贯穿,读来非常提神儿啊。”
一众官员神情各别,但是不管这内心头信或不信,面上总不免透暴露几分佩服之色来。
他立品临渊殿中,面上虽无倨傲之色,话语当中却有铿锵金铁之音:“本官不是不晓得临渊止步这个事理,自认亦非结党之人,然莽既受陛下之恩深重,自当竭诚报效,唯恐天下雄杰不知陛下求贤若渴之心。是以每见豪杰未曾得志,或将陷于水沟,困顿得志、不得伸展,敖莽必对之曰:‘君困顿至此,非天子无道,乃莽之过也!’”
他以手指天,涓滴不假辞色隧道:“敖大人也晓得此地是临渊殿?正所谓战战兢兢,如临深渊。陛下赐下这殿名,就是意在警告我等,内心头要时候记取居安思危、临渊止步!唯有如此,方可君臣各安其位,高低各守其分,这君臣之谊才可得其悠长!”
“且慢!莽另有一言,实在是不吐不快。”
张南容半张着嘴,愣怔半晌,方才无法隧道:“敖在朝意气激昂、雄辩无双,实在是叹为观止。不管于获麟是看不清局势、妄图邀买名声的蠢货,还是冒死谏言、明知不成为而为之的孤奸佞臣,不管你敖在朝是铁了心要护犊子,还是当真想要不吝代价为国留贤,这些我张南容都管不着。只要一条……”
敖莽说罢,殿内温馨得落针可闻。
他从上到下、从左至右,顺次将二人打量了一番,这才露齿而笑道:“既然天子圣明若此,我等臣子碰到疑问事,又岂可不慎之重之,竭力为君父分忧?如若不但不能分忧,还要惹得陛下悲伤愤怒,岂不有失做臣子的本分?”
“袁公明见!”
不等敖莽开口,张南容已是抢先一步应道:“长安令品级不高,身上的担子却实在不轻,上高低下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也幸亏是敖在朝,这保举起人才来,向来是不避怀疑。先前汲引门人做了万年令犹不满足,还想着把手伸到长安县衙里去。也难怪京中百姓都在说,遍数京师二十八坊,除了天子禁城和权贵各处的簪缨、叠笏二坊,就没有你敖相爷做不了主的。”
说罢,张南容迈步畴昔,伸手就要拿走袁守印桌上的奏折。
唯独敖莽一甩袍袖,也不可礼,更将双手负于身后,傲视四顾,尽显狂放之态。
他指着那封奏折道:“摆了然是要劝谏天子、顺从大政,弄不好就是一桩人头滚滚的大案,铁肩公不先给我们定个调子下来,莽岂敢擅作主张?”
“两位垂白叟,殿内诸公,我辈既食君禄,赶上此等景象,又岂敢因私废公、自爱羽毛,不布施之、保举之、鼓吹之,使其得脱樊笼、青云而上,效命于天子阶前乎?”
袁守印嗬嗬一笑,也不知是褒是贬地感慨道:“你倒是机灵果断,怪不得世人都说,若论本朝脸皮哪个最厚,敖在朝不作第二人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