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第021章 顾觉非的雪
“如此说来，我倒不得不承您的礼了。”陆锦惜拉着叶氏的手，请她在暖炕东面坐下，才笑着道，“我现在啊，都是张大夫的方剂调度得好。这几日虽忙，一应补品汤药也没敢断，以是气色才还涨了。”
“再如何想，也不过是输三目半和输六目标辨别。觉远师兄参禅修佛，该直指本心，这会儿如何看不透了？”
现在听得她叮咛事儿，这才对望了一眼，应了声。
“啪。”
明法山是最靠外的一座，大昭寺便建在它的山腰上。
白鹭接过票据来，眨巴眨巴眼，双目立即敞亮了起来，一下就晓得夫人先前说的送“对”是如何回事了。
陆锦惜左思右想，也不大看得清楚，只感觉对方来存候，还留下一封药方，该有点示好的意义。
“唉。”觉远无法极了，“我这六年来与你下棋，从没下得如许烂过。也不知你昔日是对付我，还是本日认了真。”
山顶的雪，还盖着一层呢。
觉远方丈立感觉指尖那一枚黑子，已化作了一枚烧着的火炭，烫得他想就这么抛弃，感喟道：“容老衲再想想……”
几日的工夫，院子里几棵树的枝条上，新芽已抽出几分更深的绿意。一层薄薄的残雪，还挂在新叶和枝条上，被外头有些昏黄的日光照着，晶莹闪动。
顾觉非的声音里，透着点似真似假的笑意。
顾觉非却一如平常，返身向那罗汉床走去，坐回了觉远方丈劈面，随口道：“你们方丈交代了，我屋里那一堆帖子，转头都给寺里伙房生火。你归去说一声，等雪化了，路好走一些，便叫人上来搬吧。”
大半是朝中一二品的大员，也有些许风骚名流，夹着几个富可敌国的贩子。
他又翻开了第二封，第三封，第四封……
想来是觉远方丈留下的。
一时高低民风略微整肃，大家对她刮目相看。
慧定下认识地朝着墙边角落看了一眼。
火光亮黄，却照不透他那一双深潭似的眼眸。
没有雄奇的山岳，也没有险要的峡谷，只要六合造化所钟的秀美。
一则陆氏病了大半个月，大小事情攒下来一堆，都等着措置。
只在那烧着银炭的铜炉旁一站，已是昭昭拔俗，令人神迷。
想起这些天流水般络绎不断的来人，慧定暗自擦了一把盗汗，见顾觉非半点不在乎这些人的模样，又觉心中颤抖。
陆锦惜已望着窗外很久，没有说话。
是日子过得太顺利，那一股自大的浮滑劲儿又上来了吧？
叶氏见她入迷半晌，有些游移：“夫人，也是在看雪吗？我已着人探听过，山上的雪，还没化呢。”
边上听风瓶边的几上，也是一摞帖子，足足有半人高，这些才是这两天送来的新帖。
“没化吗？可我倒感觉，山上雪化不化，该没甚么要紧。”
叶氏言语当中亦有几分佩服和感慨。
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那一刹时，他眼底划过一丝轻嘲，俄然感觉有些好笑：她那里来如许的自傲，感觉他见了必然会看？
陆锦惜又伸手要那裹成一长卷的药票据：“这也是今早呈上来的吧？”
里头是蜜合色大袖衫，外罩一身竹青绣金银线各处金比甲，下着搭着一条水色金枝绿叶百花拖泥裙。
以是七八天后，不管是积存了大半个月的外务，还是开春后需求办理的事项，竟都一五一十落定了下去。
仿佛，不日就要化洁净。
这个庶子，行事罩着一团迷雾。
她皱着眉头，瞅着这一页纸上头一笔一划的笔迹，渐渐给放下了，压在炕几上，道：“你们两个转头尽管办理，再给至公子那边添点家用安排，余者一概不管。我倒要看看，他葫芦里卖甚么药。”
莫非就因为她拨了几篓炭去，他就被这个长年不管他的“嫡母”感化了？陆锦惜可不信赖。
隔壁英国公府世子夫人叶氏，因得她捎了那句话，早想拜访陆锦惜，得知她终究有了空，便踩鄙人午申时初刻，携了礼品过来串门。
这话说得诚心。
顾觉非眼底无情无感，只悄悄一放手指头。
“另着他趁便问问，张大夫那边，有没有能治风湿寒腿弊端的妙方。不管得没得信儿，都在寿宴前返来禀我。”
出了西直门，一起再向西十三里，便是一片表面温和的连缀山脉，苍翠的茶青如从天泼落，洒覆林间山头。
顾觉非笑起来：“早如许不好了？”
来寺里上香祈愿的香客们，络绎不断，进收支出，只给这山上古寺添上几分世俗的炊火气。
兼之她皮肤乌黑，清丽竟好似枝头白雪。
出发？
一是因为眼下诸事庞大，更有顾太师府寿宴一件事迫在眉睫，需求办理，她分^身乏术。
“药票据也不消改甚么。至于量，复生堂用药甚多，得给他们大抵筹办个能用小半年的份。”
“张大夫也真是杏林圣手，我家定方手臂上伤口不浅，用了他开的药，这才几日，竟都快好全了。再过两日，便该能撵他上学去，给迟哥儿交代交代了。”
沾着香息的信封，便飘到了铜炉内，一下挨着火，着了，烧成灰烬。
眉如春山，眼似秋月，容光抖擞。
园子如何打整，各房的份例要如何加添，夏季里甚么东西该裁撤下来……
小沙弥慧定看得傻愣愣地。
掌事夫人这位置，她也是坐上了才晓得不轻松。
“对。差未几跟至公子这一封药方前后脚。”
天赋刚亮，东院外头，等着回事的丫环婆子便乌泱泱挤了一片。
“潘全儿留了话，说若您要送得比较多，他赶巧熟谙一个陕西的药商，也信得过。到时候把药装车，先只给定金，送复生堂看了，再把银钱付讫。如此更稳妥些。”
以是陆锦惜便把全部的心机，都扑在将军府事件上。
看着浅显的信，却模糊有股牡丹花露香味，雍雅芬芳。
宽肩窄腰，身材颀长。
觉远凝睇他半晌，沉默了好久，才道：“山上的雪，虽没化洁净，可寿宴就在明日，等不得了。你还不出发吗？”
稠密的眼睫，长长地垂着，乖顺地在她眼底投下一片沉寂而浓黑的暗影，有模糊潋滟的波光，自她眼底深处划过。
眼瞧着那火焰冒起尺余，可他手里帖子另有一小半，觉远方丈只觉可惜：“留着吧，别烧了。如许多的帖子，转头叫人搬下去扔去伙房生火，岂不恰好？”
“……”
顾觉非还未答复，外头便有拍门声传来。
可饶是如此，从天刚亮忙到天擦黑，陆锦惜也不过才把事情理顺三分，更有一堆在后甲等着。
“那也是你有福分，能请来鬼手张，旁人恋慕不来的。”
扫一眼帖子，顾觉非的目光没半分逗留，顺手便把这帖子扔进了面前的铜炉。
阖府高低，目瞪口呆！
昏黄的日光，洒满了雪翠顶，也在都城各处，铺下了一层金箔。
事顶着事。
觉远方丈在屋里已经有大半个时候了。
二是发明琅姐儿对她还是顺从，即便每日存候，都一副恹恹的模样不爱说话。她猜要跟琅姐儿相同上，怕是要费点水磨工夫。
府内的账册，别家的请柬，庄子上的收成礼单……
二则天虽还冷，可骨气已进了春，府里好些东西都要添置。
觉远方丈与觉非师叔祖手谈，他不敢多留，应了声便躬身辞职，细心把房门合上。
加上艰巨的事情都放在前面，措置完了，留后的都是噜苏。
化雪。
捂块石头都没这么轻易，何况是心智健全很有主意的薛廷之？
小沙弥慧定怀揣着信踏上去的时候，便见前面的台阶上，已经印下了一串又一串足迹，间距均匀。
陆锦惜则留在屋里摒挡外务。
足迹有去无回，人应当还在觉非师叔祖那边。
陆锦惜听得点头，把药材票据展开来看：党参，黄芪，白芷，羌活，地榆……一应平常浅显病痛用的药材都齐活了。
他坐在临窗榉木三屏风的罗汉床上，手中拈着一枚黑子，盯着面前青云棋桌上那一局下到中盘的棋，拧眉思考。
一时半会儿成不了。
陆锦惜还是在西屋待客，见人一出去，忙起家来迎：“世子夫人，有几日不见，我也正想着，要寻个机遇找您坐坐呢。您倒好，先来了，还带上礼品，可显得生份。”
“那倒是其次。”
他缓缓收回了目光，看着那一枚白玉棋子，只感觉温凉，一时竟分不清这从指尖传到贰心间的温度，到底是冷，还是热。
“看只看，内心的雪，化不化得了吧……”
顾觉不但笑不语。
手中拿着厚厚一沓拜帖，他听着背后棋桌上半天没响动，终究还是开口问了一句。
够慢的。
顾觉非听得出来，可这话却有点意义了。
顾觉非盘坐下来后，执了一枚白子，悄悄敲击着棋盘边沿，向觉远道：“还不下吗？”
“这考虑，倒非常全面。”
到得第九日，陆锦惜才算闲了下来。
唯有那一条从山腰通向山上雪翠顶的门路独道，在这一片热烈当中，岿然不动，冷寂如旧。
“我只盼着二公子也能早日回学斋，免得他甩脸子呢。”
这声音是小沙弥慧定。
陆锦惜终究回神，她想起这一名顾至公子的各种传闻，特别是六年前与家中闹翻的疑云，只渐渐揣摩起来。
这一来，外头人才垂垂散去大半。
以是闻声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白鹭完整不明白，只当夫人跟世子夫人打哑谜，也不敢多问。
人丁多的大师族，竟比个至公司还费事！
“还没想好吗？”
为了透气，雕窗开着半掌宽的裂缝。
各式百般的请柬，乱七八糟，堆成座“帖”山，这些都是前几天送来的旧的；
竟是连拆都懒得拆一下！
因克日气候有些回暖，以是陆锦惜可贵穿了身色彩光鲜些的。
云气渺渺，都在板屋屋檐下飘零，仿佛隐士的寓所。
说着，她已扫完这票据，重卷起来，递给白鹭。
一级一级台阶上，覆盖的白雪已见薄。
湖广总督赵向贤，杭州书院常建之，翰林院掌院学士吕如梁，应天巡抚挂兵部侍郎唐瑞京，扬州富商宋祁，协办大学士孟赞……
青雀白鹭两个丫环，惯知陆氏对薛廷之的态度。
“觉非师叔祖，山下有新的信来，说是必然要面呈您，还说您见了必然会看。”
白鹭赶紧把票据给递上去。
“等等。”陆锦惜忙拦了她一下，补了一句，“交代完潘全儿，你顺道跑一趟英国公府，替我给世子夫人捎句话。就说，雪化了，那一名就回。”
先前陆锦惜与永宁长公主说话的时候，丫环们都不在。
件件都要她过目。
倒费了快一下午。
他一封一封地翻了，也轻巧地一封一封投进了炉里。
陆锦惜一副浑不在乎的模样，只想起了这几日薛迟那闷闷不乐的模样，不由叹了口气。
顾觉非穿戴一身蟹壳青素云锦长袍，勒着刺暗银云雷纹的二寸玄青大带。因没披鹤氅，以是腰间悬的一块乌黑的半月形卧鹤玉佩，便露了出来。
可真到了当时候，她连说话的力量都没留下太多，只能问过了几句平常的话儿，便叫他们先归去了。
本来她还筹算趁晚间孩子们来存候的工夫，体味体味琅姐儿的环境。
陆锦惜抬首，望了出去。
想着，慧定立于山道，往上方看去。
一时点头。
火，越烧越旺。
“是。”
陆锦惜当然不会觉得叶氏指的是它本身的意义。
顾觉非刚把信接到手里，便猜到这信是打哪儿来的，苗条的拇指，指甲圆润，只一抵封口，便翻开了些许，瞧见了下头一枚小小的“仪”字。
陆锦惜透过窗缝一看，头疼感喟，只叫青雀带人出去问：“有要紧事的才留下，领出去回我。若不要紧不要命，都留到他日来，叫她们都归去，别堵在门口了。”
也难怪原身不大撑得住。
“不过您也晓得，这几日时暖时寒，连续又下了点雪，铺在外头，眼下正在化雪，也不知几时能化洁净呢……”
他眸底神光一明又灭，莫名地笑了一声，也不翻手中请柬了，只把剩下的向着墙边角落一扔，拍了鼓掌，便道：“出去吧。”
六年熬到这个位置，还真是……
觉远方丈顿时无言。
当初他还是工部侍郎，现在终究成了尚书。
在内心头把话硬记了下来，不敢错一个字，她才提了裙角，辞职出去，先往二门那边去，把陆锦惜的话儿原封不动传给了潘全儿，才打道又转向英国公府。
便是换了陆锦惜这类常常加班奋战、风俗高强度运转的“铁人”，一天忙下来也感觉脑袋晕晕，不很吃得消。
可，如果她没记错，山上总比地上冷很多。
山道绝顶，几间板屋，搭建在怪石苍松之间。
她欣喜不已，脆生生应道：“奴婢立即就去！”
先开端另有些不生手，可没过两日，她便以惊人的适应力，理清楚了里里外外的眉目。
夹道发展的都是遒劲的老松，密密的松针被冰雪裹了，只要模糊的深深苍绿自冰莹之间透出。
厥后的几天，更是干脆将这件事推到前面措置。
叶氏一见，倒几乎不敢认，打趣道：“可不是生分了，我瞧着不过八日没见，您竟年青了好几岁！”
烫金的帖子砸到通红的炭上，溅起几分火星，立时就燃了起来。
认输。
谁能想到，陆锦惜病好以后，竟跟上了发条的西洋钟似的，有如许雷厉流行手腕？
将军府高低二百余口，要办理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觉远方丈看着他这纯熟的行动，眼皮又开端跳了起来：“他们的动静，倒都很通达。”
顾觉非看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回眸去看窗外拿越来越斜的日头，照着怪石嶙峋，古松遒劲。
顾觉非只翻开了那一堆请柬里最上头的一封，顶头工致地写着几个正楷：“工部尚书李文朗拜上”。
叶氏也听出来是真的，笑起来：“我家那孩子也是，关在屋里老耐不住，想出去玩。”
“叩叩叩。”
刚才见她谈笑不像真笑，说怒不像真怒，一时摸不准她心头设法，更不晓得她跟薛廷之之间是如何回事，是以含混了好半晌。
“您是不晓得，迟哥儿伤得不重，前几日就回学斋里读书了。”
小沙弥慧定这才谨慎地推开房门，恭谨地来到顾觉非面前，双手把信捧上：“是刚才天王殿里一个香客递的，慧定笨拙，也看不出他是甚么身份。”
早在跟永宁长公主谈过以后，这个词便具有了点别样的味道。
“可二公子不在，他一个呆霸王，连个玩伴都难找，成日里挂个沮丧脸返来给我看，倒像是我欠了他千儿八百银子一样！”
说着，终还是将那拿了有一刻多的黑子，投入了棋盘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