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不眠之夜
门窗掩上了, 屋子里就有点闷。宋如锦抱着五彩缠枝莲葫芦瓶赏玩了一会儿,拿了一柄竹骨伞, 道:“我出去透透气。”
第二日,雨终究停了,但天尚未放晴,还是阴阴的。宋如锦醒了以后,公然瞥见殿外的桃花残落了一地,枝桠空空的,因着被水洗了一遍,色彩便格外青黑。
宋如慧还没有梳发,绸缎般的墨发披在肩膀上,她的神采微微呆滞了一瞬。客岁夏季,陛下的病情已经有了好转,按理说不该崩逝得这么俄然,太子又刚幸亏勤政殿……宋如慧不敢多想,“我去看看mm。”
宋如慧俄然惊醒过来。
“这话也能混说!”采苹斥道,看了看四周,“所幸女人这里没外人,由得你信口扯谈,如果被旁人听去了,二夫人见怪下来,有你的好果子吃!”
“你道我父兄叫我归去是为了甚么?”暗香大咧咧地坐下,气哼哼地说道,“他们说二老爷看上我了,要纳我为妾。自听闻了这个动静,我整夜整夜地睡不好。昨儿便偷偷返来了,想找女人做主,哪晓得女人歇在宫里了。”
疏影已经回家备嫁,采苹是老夫人身边的人,见宋如锦缺一个贴身丫头,便把采苹遣来奉侍她。
暗香也晓得采苹是老夫人调|教出来的,向来行事端方、有章法、不逾礼,便也不跟她争论。只拉着宋如锦道:“女人你可得为我做主。”
宋如锦握住了暗香的手,“你放心,现在逢着国丧,二叔叔在朝为官,可没阿谁胆量纳姨娘。”
殿内的灯一盏接着一盏亮了起来,兰佩上前,扶着宋如慧起家,“现下还不晓得出了甚么事,娘娘别急,纫秋已经去问了。”
宫女赶紧把蜡烛点上。灯火如豆,照得室内暗淡暖和。
“是。”
“殿下呢?”宋如慧忽地反应过来,“殿下彻夜可曾返来?”
喧闹的风雨声混着悠长的钟声,源源不竭,连绵而来。
宋如锦咬着枣仁,眼睛咕噜转了一圈,猎奇问道:“常日里太子殿下待姐姐——太子妃娘娘如何?”
宫里敲钟,应是有人殁了。宋如慧心跳得缓慢,吃紧忙忙地穿上衣裳,“锦mm呢?”
“传闻昨儿早晨昌平公主连夜进宫,天气黑又下着雨,守门的没认出公主,拦着不让进,被公主当胸踹了两脚。”
“还愣着干甚么?”皇后微微红着眼眶,神采却又峻厉起来,“快去公主府禀报。”
这时端平公主身边的侍女找过来了,对宋如锦道: “宋二女人,公主传闻您还在宫里,想找您一块儿说说话。”
“您歇着,我去给您倒茶。”宫女给宋如锦披上一件天水绿褙子,“女人本就睡不着,吃了茶就更睡不着了。婢子去给您泡一碗百合酸枣仁茶,最是埋头安神的。”
“未曾。”纫秋摇了点头,踌躇了一下又道,“刚才婢子传闻,殿下仿佛在勤政殿……那边还围着一队羽林军。”
未几时,阿谁宫女便返来了,手上捧着一只冰裂纹瓷碗,谨慎翼翼地陪着不是,“劳女人久等了,这会儿没有热水,便多用了些时候。”
宋如慧愣了愣,温声道:“想来是不消了。”她帮宋如锦掖了掖被角,“好好睡吧。”
宋如锦睡得尚浅,宋如慧一出去,她就发觉到了,竭力睁了睁眼,“姐姐,出甚么事了?”
到了燕飞楼,采苹迎上来,一边给她倒茶,一边问道:“女人可曾用了早膳?”
“陛下去了,我们殿下就该继位了吧?也不晓得还能在东宫住多久。”
她把写好的信交给宋如锦,再度叮嘱道:“这几日就不要进宫了,宗学缺一两日也无妨,好幸亏家里待着,多陪陪娘。”
“圣上崩了。”宋如慧把一袭素雪绢裙放在宋如锦的床头,“明夙起来穿这身衣裳。”
动静倒也不大,但外头守夜的宫女一贯是警省的,一闻声声儿就出去了,谨慎探听道:“女人醒了?”
宋如锦眨了眨眼睛,歪着头闭眸睡了。蒹葭吹灭蜡烛,静悄悄地退出去。
宋如锦见她不肯说,便作罢了。
待端平公主的侍女走了,宋如慧才细细交代道:“你归去之跋文得奉告爹爹,昨晚太子就在陛下的寝殿,现在宫中乱成一团,朝上还是需求有人主持大局。”
宋如慧正打着帘子,站在殿门口看她,闻言莞尔:“恰是呢。本觉得这场雨下一会儿便停了, 没想到越下越大。不过话说返来, 一场春雨一场暖,等这场雨过了, 就能穿薄衫纱裙了。”
暗香翻了个白眼,一脸不屑,“别说他想讨我做个姨娘,便是二夫人这会儿殁了,他用八抬大轿来娶我,我也不乐意。”
今上的妃嫔们自是哭哭啼啼,怅恨了半宿。生了皇子的还好些,今后向新帝请命,也许能跟着儿子开府别居,后半辈子也算有了依托。那些没有子嗣的,或是只生了公主的,她们即将面对的运气要么是孤寂老身后宫,要么是削发为尼,长伴古佛青灯。
“也不要你说个是非好歹来,只消遴选几件说给我解解闷儿就行。”
如许萧瑟又有望的归宿,老是让人哀思扼腕的。
蒹葭便娓娓道:“说来也有件可贵的事。就前几日,娘娘吃了半个李子,觉着腻便搁下了,殿下也不忌讳,拿起剩下半个就吃了。另有一次,客岁夏季,娘娘去给皇后娘娘存候,走得急,披风健忘拿了,殿下晓得了,便亲身拿着披风送到凤仪宫去了。”
宋如慧刚好闻声了,想了又想,还是拦了下来,“雨停了,mm还是早些回家吧,别在宫里久留。”
“这么说,殿下待娘娘非常爱重了?”宋如锦喝完最后一口百合酸枣仁茶,把碗搁在床头。
说话间,纫秋已经返来了,因来回路上走得急,身上沾了很多雨,半边衣裳都湿了,一进门就往下滴水,湮湿了金砖地上的绒毯。
“接下来的事多着呢,又有一阵儿要忙活了……”
殿外栽了一树桃花, 雨密风骤,花枝频颤, 已有很多花瓣抖落下来, 顺着雨水一冲,淹在了泥水里。宋如锦看了一会儿, 可惜道:“等这场雨过了,这些花就要掉光了。”
她有些认床, 再加上雨声很大,就一向展转反侧睡不太着。也不知甚么时候了,睁眼一看,床帐围着, 面前黑黢黢的一片。她翻了个身, 翻开床帘, 黑暗中窸窸窣窣地摸索着穿绣鞋。
“婢子蒹葭。”
“纫秋。”宋如慧赶紧唤道,“出甚么事了?”
蒹葭规端方矩地答道:“婢子不敢群情主子。”
就连后代双全的皇后听闻这个动静后,沉默好久,也微微湿了眼角。二十余年的伉俪交谊,现在回想起来,也充足令人哀伤动容。
宋如锦拥着锦缎棉被,点了点头。
“二女人还睡着呢。”
宋如锦当真听着,边听边点头。
勤政殿是天子寝宫。纫秋性子沉稳,她说“仿佛”,就应是八|九不离十了。
宋如慧说着说着便愣住了,大略是感觉这个mm记不住这么多,回身回了屋子,“罢了,我写一封信,你替我带给爹爹就行。”
宋如锦换了个舒畅的睡姿,沉甜睡着了。
但夜里睡得不平稳,模糊闻声了很多乱糟糟的喧闹声,雨势愈急,仿佛浪涛奔涌,囊括而下。
宋如慧怔了一瞬,忙说:“快传令下去,统统人都换素服,不准戴金玉金饰。”
时候尚早,忠勤侯府还充公到动静,宋如锦把信交给宋怀远,后者看了以后,马不断蹄地出门了。
时候不早了,姐妹俩用过晚膳,宋如锦便在偏殿歇下了。
宋如锦“嗯”了一声,“睡不着,下来倒杯茶喝。”
蒹葭不敢妄论,只拿来了净水给宋如锦漱口。
“无妨事。”宋如锦端着小碗喝了几口,望着宫女,“你叫甚么?”
蒹葭摇了点头,“婢子只是偏殿洒扫的,未曾近身奉侍过娘娘。”
宋如锦还没答复,便见暗香跑了过来,“女人你可返来了!我等了你一宿!”
“你再和我说说,他们两人平素如何相处?”
几个宫女正在打扫落叶积水,相互随口聊着:
宋如锦见她神采火急,忙问:“出甚么事了?”
约莫是时候到了,宋如锦垂垂觉出了几分困意。蒹葭见她眼神迷蒙,便替她褪下褙子,点上安神香,“女人睡吧。”
“娘娘,是陛下驾崩了。”她道。
但这一个夜晚,大夏皇宫有很多人未曾安眠。
“那明天还要上宗学吗?”
宋如锦没想到二房竟找到暗香家里去了,明显她已奉告二婶婶不要和暗香提这事儿,成果现在又来这一出,的确就在打她的脸。心下又气又恼,皱着眉问道:“那你内心是如何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