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江风01
的确非常诡异,血流被冰寒冻住,现在已化为乌黑之色,整片赤色从尸身四周伤口向四周伸展,由深变浅,而床榻脚凳,旁侧的帷帐桌腿之上,不见涓滴感染,哪般凶手能做到这般洁净利落?
宋怀瑾质疑的看向刘义山,刘义山仓猝道:“大人,此人带的文书上盖的是镇北军帅印,下官不敢不欢迎——”
谢南柯生的超脱温文,刚入大理寺不久,尚不风俗,现在他呕的脸白如纸,朝她摆手,“不必,无妨事,无妨事——”
刘义山见躲不过了,一咬牙,眼含惊骇的问:“少卿大人,仵作女人,你们莫非不感觉余大人死的诡异惨烈,不似报酬?”
刘义山道:“大人,此道将驿站一分为二,西面为馆舍,东边为马房仓房与饮马池,驿内备有五十匹快马,供大人们和急报信差们驱用。”
被寒霜附着的,另有死状可怖的尸身。
他看到戚浔蹲在尸身旁,正将余鸣粘在血冰凌上的头颅一点点剥离下来。
“你是说分尸?!”
宋怀瑾很快盘算了主张,“你立即带我去他们住处,我倒要看看他是何方崇高!”
“是,头被割下来,腰腹被斩断,两条腿从膝盖处断开,可尸身却又拼合在一起,离远了乃至瞧不出非常……”
刘义山为檀州人,掌管芙蓉驿十数年,家小皆在驿中,现在正在说案发颠末:“余大人是回京述职,他腊月初七下午到的驿站,身边只带个小厮,本说第二日一早出发,可没想到当天夜里便下起了大雪。”
一行人走上一条石板铺就的宽道,西面一座鼓楼,鼓楼旁是馆舍正门,现在门庭大开,两个驿差守着,正门劈面是一片积雪掩映的白墙仓房,几丈之隔,世人闻声墙后数声马儿嘶鸣。
戚浔认得这是梵刹中公用的供香,此等供香不比家用沉檀清雅,又比平常祭拜所用香蜡贵,谁会专门采买此物祭拜?
待撞见刘义山目瞪口呆的模样,她抿出一丝了然的笑,这笑令她神容更加机警活泼,刘义山还未回神,戚浔已绕过他,走到了宋怀瑾身侧。
在路上她虽想过案发之地是何种某样,可当亲眼所见,其震惊程度还是分歧,实在不怪谢南柯受不住。
刘义山先是不测,继而心虚的垂下了眼睛,宋怀瑾听不见他答话,也回身看他,“刘驿丞?”
宋怀瑾点头,这时谢南柯持续道:“另有第六人,是腊月初三到的,此人只要通行文书,其上盖得是镇北军的帅印,只是驿内主簿不知其人名姓。”
“临时不能。”戚浔头也不抬的道:“死者灭亡四日以上,尸僵消逝,尸斑暂看不出甚么,且当日房内有地龙,虽在以后停下,可热冷之间,已粉碎了死者天然产生的尸变,精确时候难断。”
宋怀瑾语重心长的道:“戚浔,是你大展技艺之时了。”
“去请余大人的驿差说他房中无声无息,也无灯火,下官感觉奇特,便命人盛了腊八粥和酒菜亲身给他送去。”
尸身呈“大”字型正对南面槅窗,血迹从尸身身下伸展了大半个屋子,直至配房门口,又因天寒,凝成一片附着寒霜的血湖。
纵观全部屋子,从床榻至窗前案几,涓滴看不出挣扎打斗的陈迹,死者余鸣就躺在榻前地上。
宋怀瑾两道斜飞入鬓的浓眉拧了一起,此时才略松。
戚浔提着箱笼走在步队中间,灵敏地打量这座芙蓉驿。
戚浔轻啧一声,“谢司直,可要我予你一粒苏合香丸?”
先前戚浔戴着兜帽走在人堆里,只瞧她去处精干,透着豪气,任是谁都觉得她是大理寺的年青男差吏,刘义山不管如何没想到,她竟是个女人!
“刘驿丞——”
她正猜疑间,忽听里间有人沉声惊呼了一句,很快,一个年青的差吏捂嘴冲了出来,趴在门口雕栏上便是一阵干呕。
戚浔初验的空地,宋怀瑾回身叮咛道:“南柯,朱赟,你去查问驿站内另有哪些人住着,何时入驿,何种官职,此行哪般差事,身边带了何人,是否与余鸣为旧识,皆要问清。林铭,你去查驿内有多少差役,每日收支驿站的又有哪些人。王肃,你去把余鸣的小厮找来,好好问问入驿站以后余鸣的行迹。”
“死因还未查明,不过分尸的凶器已有了端倪,死者伤处整齐,四周伤皆是一刀斩断,特别死者前脖颈处的伤口,前有伤害与肌肤剥脱,后颈处则不较着,这表白凶手用的是一把刀背极宽的刀,分尸之时,从正面砍断死者脖颈,刀背挤压形成伤害。而死者腰部斩伤,左边腰与右边腰的伤害相差无几,这表白分尸的刀长起码要比死者腰腹宽更长,是以可鉴定,分尸的是刀背厚刃口非常锋利的长刀。”
“无人离此地近,余大人来得晚,东面北面的院落都住满了,是以给余大人安排了此处,这里独门独户,余大人本身也非常喜好。”
“来了!”
宋怀瑾顿时起疑,“镇北军长年驻守幽州,且三个月前西凉犯境,八百里加急的军报该当从你此处走过,眼下北面战事正酣,谁会带着帅印文书南下?”
大周创办女学已有三十余载,勋朱紫家的女儿乃至能在宫中为女官,可仵作为贱役,多为屠户、罪役担负,刘义山活了四十多岁,从未见过女子为仵作!
这几日夜间皆有落雪,庭中枯木花草皆被大雪覆盖,可唯独那几截香直愣愣的插着,应是有人来祭拜,香未燃尽便被雪毁灭了。
戚浔沉吟道:“除了刑刀,卑职还晓得一种刀——”
刘义山眼底现出几分惊骇,“屋内黑灯瞎火的,下官打着灯笼进了东厢,而后,下官一眼看到余大人倒在地上,身下血流一片。”
验尸费工夫,宋怀瑾也不扰她,又在东西配房之间来回探看了一遍,发觉屋内几处窗户皆是舒展,且一样无争论打斗的陈迹,不但如此,余鸣随身的包裹和贵重财物都在。
刘义山艰巨的吞咽了一下,“到了房前,果然无应,门却从内里锁着,下官叫人去找余大人的小厮,那小厮正和其别人在偏院吃酒,问起余大人,他也不知余大人如何了,且从下午,他就未曾见余大人出门过。”
戚浔已将余鸣的头颅捧在手中,她半举起来,靠近了看脖颈处的伤口,“伤口血肉无收缩卷曲之状,是身后被分尸,骨头断口整齐,是利刃一刀斩断,血流形状天然,天寒亦保存了七日前的血流范围,看得出,这一大片,的确都是从伤口处流出而堆积。”
“先去看案发之地,暂不必轰动他们。”宋怀瑾环顾一圈,大手一挥,“现在开端,此处由大理寺领受,任何人不得轻举妄动。”
入驿后行动古怪,不报名姓,镇北军陌刀,腊八那夜未至明华厅……
行在她前后的,是大理寺一众差吏,他们各个公服显赫,腰配绣刀,威势逼人,即使戚浔身材挺拔,琼姿玉貌,亦被掩住光彩,只离得近了,才瞧出兜帽下那双灵动的眼睛,敞亮机灵,仿佛能抓住这冰天雪地里的统统端倪。
宋怀瑾拧着眉未吱声,因这陌刀,他亦晓得,他乃嫡亲目睹过。
芙蓉驿距都城两日路程,腊月初十动静入京,后上禀朝廷,建章帝交由大理寺稽查,宋怀瑾受命带人赶来,已是腊月十二。
此驿建于前朝,坐落在檀州与都城交界之地的雁行山下,经数次扩建,颇具气象,从檀州、酉州、肃州等地南下的文武官吏、军衙信使多数来此停宿。
宋怀瑾一扬首,成竹在胸的道:“你放心,本少卿夙来严明公允,凡是本少卿督办的案子,便没有找不出真凶的!”
宋怀瑾目光越太高墙,“驿内世人呢?”
宋怀瑾却发明了疑点,“可这地上干清干净,不见血滴喷溅,这做何解?便是杀猪都要溅一身血,何况斩断人的尸首?”
寒冬腊月,大雪初霁,过了书有“芙蓉驿”三字的牌坊步入驿内,戚浔先看到右手边一列宽门窄窗的仓房,而远处的驿馆楼台连缀棋布,仿佛山中集镇。
“平常刀背厚的砍刀、柴刀,皆为短刀,因凡是长刀,都力求轻巧便于随身照顾,行刑之时刽子手所用刑刀,倒合适此番分尸所用。”
一入馆门,便是一片积雪层叠的开阔中庭,刘义山带着世人走上了往西北方向去的回廊,路过明华堂,往馆舍深处去。
她往屋内虚空各处扫了一眼,乃至接下来的问话莫名有些诡异,“敢问驿丞,您这是在拜屋子里哪位菩萨哪位佛?”
正深思间,刚才出门查问驿内幕状的谢南柯返来了,“大人,现在在驿内住着的共有六位主官,皆有官印和通行文书。”
道上积雪齐脚踝深,才走了几步,她密长眼睫上又结了一层白霜,戚浔呵了呵手,拢紧了身上略显陈腐的鸦青色大氅。
他又问,“尸身在那边?”
刘义山嘴唇颤抖了一下,“下官吓得六神无主,只好去告诉其他大人,世人一商讨,便说还是连夜派人往都城和檀州城送信的好。”
祭品为素果素饼,另有一盛着似水似酒之物的青瓷杯盏,刚才戚浔将杯盏内之物当作了祭酒,可此时她才瞥见,这里头竟还飘着一枚橘叶。
宋怀瑾紧了紧指节,“平常谁会用刑刀?”
死的如此惨烈,可死者闭着眼睛,尸表其他肌肤蒙着一层受冻过的灰败乌青之色,偶尔能瞥见几处有些微败北的冻伤,尸臭味儿不重。
说至此,刘义山俄然想起甚么,“对了,那人带着四个侍从,一来便住进了北边的独院,且住出来后便未曾出来过,很有些古怪,而腊八那日,除了余大人以外,他们也未曾来明华堂,因早前他们便极少出门,下官竟给忘了!”
“这类刀,与我们大周的夙敌西凉有关,西凉多为蛮夷,非常悍勇,最擅刀马,他们在马背上用的便是一种长柄大刀,据卑职听闻,与西凉长年交兵的镇北军中,有人学到了此刀妙处,将此刀与大周的战刀相合,制出了陌刀。陌刀长二尺,弧度小于刑刀,刀背厚,刃口薄,重数十斤,非力大者不能用,交兵中能斩马首,此刀在镇北军中畅通后,亦流于大周其他州郡驻军,行伍出身之人,应多数见过。”
宋怀瑾带着疑问,出门绕着配房盘问了一圈,除却祭奠过的佛香,暂未发明非常,等他再返来,戚浔已有告终论。
宋怀瑾先将忠武将军辛原修留了心,又惊奇,“这个田公公腊月初四就到了,却初八还没走?”
他哼了一声,又去打量屋子,“当日门闩从屋内锁着,此地便为一处密室,何况他的小厮说只要一下午没见过他,明白日的,凶手在此地分尸,若内里有人颠末,不成能听不见动静。”
倘若此案放在一年前,宋怀瑾必不会对戚浔道出此言,当初的他有多看不上戚浔,厥后便对戚浔有多心悦诚服,现在,戚浔更是他最为倚重之臂膀。
她朝外道:“刘驿丞——”
不为财,莫非真是寻仇?
戚浔只点了点头,现在的她已分不出多余心机,她秀眉紧蹙,浑然忘我,与半晌前翩然抿笑的人大为分歧,特别那双眸子,专注寂然,透着锋刃般的沉着,尸身上一丝一毫的陈迹都逃脱不了她的眼睛。
死者头颅被斩下,腰部连着袍子被拦腰斩断,腹内脏腑流出,堆积在肚腹处,而膝盖处的断口,尤可见翻卷的血肉与森森白骨。
“卑职定然经心!”
刘义山颤声道:“他的尸身,竟、竟被分红了四截——”
宋怀瑾三十有五,任大理寺少卿多年,手上过的案子很多,此番带的十二差吏,亦多为办案熟行,他们见过的分尸案不在少数,可此番死的是三品太守,且还在有颇多使役的官驿里被分尸,便格外感觉心惊。
这时,宋怀瑾在内喊道:“戚浔——”
宋怀瑾回身,一眼看到刘义山白着脸呆望着戚浔,宋怀瑾浓眉扬起,又喊了一声,刘义山这才惊醒过来,“少卿大人何事?”
被叮咛的几人回声,宋怀瑾这才转头看戚浔,“如何?”
宋怀瑾也摇了点头,“解释不通。”
看清屋内幕形,她忍不住皱了眉。
宋怀瑾肃眸道:“这四周房舍如何排布?可有谁间隔此处比来的?”
她往地上扫了一眼,“大要上看,是在此处罚尸。”
“少卿大人,便是此处了,案发后下官心底惶恐,便挂了灵幡,稍做过祭奠,其他未动分毫。”刘义山从袖中摸出钥匙,颤巍巍开了门。
戚浔里头着一身碧青棉袍,看着不至双十之龄,刘义山不信邪,忍着惊骇走去门口,很快骇的倒吸一口冷气。
他眯着眸子,愠怒道:“余鸣是朝中三品大员,凶手大胆杀人不说,还对一个死人这般残暴,也不知是哪般深仇大恨!”
刘义山忙道:“田公公在酉州采买的毛料还在路上,他是要在此等那些毛推测了一并回京,其他几位大人是因赶路多日,想在此歇养两天。”
“去都城要翻雁行山,大人您从都城来的,自是晓得山上路难走,腊八早上见大雪不断,余大人和驿内几位大人便都决定不走了。”
一江风01
戚浔未急着进屋,她饶有兴趣的看雕栏外雪地里暴露来的几截香。
步队领头的,是大理寺少卿宋怀瑾和驿丞刘义山。
尸身旁的戚浔千万没想到会这般偶合,她一边将死者一条断腿搬去桌上,一边也在想那镇北军中报酬何奇特,可就在这时,她的视野被桌上摆的祭品吸引。
宋怀瑾略一思忖,只好道:“那尽快肯定死因和分尸的凶器。”
“下官担忧余大人身材不适,立即叫人将门撞开。”
应话声清脆动听,是女子之声,刘义山寻声转头,正看到戚浔摘下兜帽,他眸子一瞪,惊的下巴差点掉在地上。
看这架式,这女人竟是大理寺仵作!
刘义山说结束案发颠末,眼含祈求的望着宋怀瑾,“少卿大人,此案虽生在驿内,却与下官和驿内高低无关,还请少卿大人明断。”
配房共有三间,中为待客之地,西为暖阁,东为寝处,宋怀瑾一掌控住腰间佩刀,打量了一圈屋子便往东厢去,紧随他的几个司直亦跟了上去。
宋怀瑾又回身去看戚浔验尸,“能够验出精确的灭亡时候?”
这那里是祭品,这清楚是供品!
“白日里都是好好的,晚间下官想令大人们过个好节,便在明华厅摆了宴席,到点其他几位大人都来了,余大人却未至。”
刚回过神的刘义山,眼瞳又是一阵山摇地动。
刘义山忙道:“大人们都未曾分开,他们皆要入京,眼下离岁末另有几日,并不急出发,而余大人死的古怪,谁若急着走反倒有疑,暗害朝廷命官是大罪,谁也不想惹费事。眼下诸位大人都在各自房中,可要请他们至堂中查问?”
戚浔持续道:“只要陌刀还不敷,几处伤皆是一刀而至,凶手当是极善刀法之人,人体骨骼坚固,凡是拿捏不敷精准,伤口便不会如此划一,眼下只能瞧出这些,其他线索,请大人待我细验。”
“腊月初六,从西面肃州驻军来的忠武将军辛原修,与云州太守吴涵一同到了驿站,腊月初五,徽州太守刘榭和工部侍郎祈然一同入驿过夜,腊月初四那日,是少府监织染署的田公公到了驿站——”
说至此,刘义山面色更加愁苦,若非大雪困住余鸣,他也不会死在本身统领的驿站里,余鸣贵为严州太守,官至三品,他如何担的起这个责?
她说完,目光仍落在尸身上,眉头拧着,仿佛另有那边未曾想通。
戚浔问他:“死人之地不吉,您不摆祭品,却摆着拜菩萨拜佛的供品。”
宋怀瑾凝眸,“如何?”
她生得一张皎若秋月的脸,杏眼明仁,灿若春华,墨发挽做最简的小髻,饰以素净白玉簪,进门时单手扯下身上大氅,行动生风,通身不拘末节的利落。
“大人,查问到了——”
配房两丈见方,虽不甚富丽,倒是家具摆件齐备,北面是帷幔半掩的床榻,东边则有一套黄花梨八仙桌椅,现在桌上放着祭品。
“或许被凶手擦洗掉了。”戚浔如是说,言毕却又觉不当,凶手杀人,分尸伎俩如此残暴,何需求擦掉四周溅射的血迹呢?
此驿为北上最大官驿之一,承接来往官员食宿、军需补给中转等用,修建的非常精美,沿着回环曲廊走了半刻钟,方才到一排配房之前,戚浔一眼看到门额上挂着缟素。
外间刘义山正要走,闻言返身返来,“女人?”
“门一开,下官便觉气味儿不对——”
“就在配房里未曾动过,云州太守吴涵大人是懂道的,交代下官不成挪动尸身,免得查验不便。”
戚浔将大氅放在中堂敞椅上,而后“吧嗒”一声翻开箱笼锁扣,很快戴上护手面巾进了东厢。
“全部东厢的地砖都被染红了,下官从未见过那么多血,好似,好似余大人身上统统的血都流尽了,而余大人的死状,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