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夜间异象
此时外间雷声隆隆,雨水如注,暴风吹打着树枝,映得纸窗上一片张牙舞爪,如同群魔乱舞。胡鸣见席间氛围沉闷,着意拣了几桩畴昔押镖时遇见的趣事、奇事说了,氛围方才渐渐活出现来。及至饭后,伴计们吃饱喝足,自去轮番替代值更,陆修吾和胡荃去后院巡查过,才由店东领了,带去上房。房间在二楼东头,陆修吾还没到门口,却见一扇房门恰好翻开,从里头走出小我来,是以两相打了个照面。
胡鸣等那店东分开,一面把陆修吾的房间细心查抄一面道:“少当家的,这蓝肃态度娇纵,实在可爱,他也不想想他宁远镖局是个甚么职位,竟然敢对您不敬!”
胡荃得了陆修吾的令,早已和大黑、麻子又将那堆栈探了一遍,连镇头到镇尾都走了一圈,此时方才放心肠来策应本身的兄弟们。堆栈的名字叫作“云来”,就在镇尾,不大不小的两进院子,前院住客,后院是老板伴计本身的居处。
昔日里到堆栈投宿,镖师们先做的第一件事是在堆栈表里插上骠旗、挂上镖灯,而后细心搜刮房中以防构造密道,再然后才是在院中摆开八仙桌,安排好镖车,轮番值更,但是此时瓢泼大雨倒也似地从天而降,谁也没法在院中坐住,陆修吾只得让人取了蓑衣将镖车拉至后院盖上,又留了胡荃和大黑、麻子在檐下看管,本身则带了人去堂中用饭。
胡鸣道:“但是……”见陆修吾面色不快,毕竟把话咽了归去,只道,“少当家的,那你早些歇息,我去外头守着。”
胡鸣凑上前道:“少当家的,这弯月镇我约略传闻过,虽则镇民未几,倒也有些年初,现在归在廊县辖下,并非甚么不洁净的处所。”
胡鸣欲言又止,末端道:“少当家的,刚才那路上的女真……”他考虑道,“那么巧我们此次押的红货就是一尊……一尊慈航道人像,又是朝中那人预备下了送给今圣的寿礼。您也晓得那小我的名声如何,年初那件事闹得边关将士都寒了心,至今曾大人还在死牢里,您说如何好巧不巧就让我们见着了慈航道人的真身,还被她看破了藏货之处,她莫不是见怪……”
大雨瓢泼,火光冲天,这一夜,扬威镖局精锐镖师死伤过半;这一夜,江湖人并称的一双青年才俊陆修吾与蓝肃战至两败俱伤,终以蓝肃被擒作结;这一夜过后,江湖上排行第1、第二的两大镖局扬威、宁远同时式微,扬威镖局少主陆修吾伤势太重,功力尽失,又兼护镖不力导致进献圣上的寿礼被毁损,被朝廷惩罚,镖局名誉一落千丈,而宁远镖局因当家蓝肃勾搭邪教白莲教盗匪,掠取太子少傅严嵩进献当今圣上寿礼一事更至连累满门长幼放逐放逐。
陆修吾道:“有劳胡镖头,本日赶路辛苦,你且去安息着吧。”
陆修吾将他高低打量了一番说:“哟,蓝当家的,我们这可真是缘分了,竟然在这等偏僻之所都能赶上。”
陆修吾拦住胡鸣,拱一拱手道:“也是,鄙人出门在外,乍遇故交,倒是一时欢畅过了头了,获咎之处还请多多包涵。蓝当家的,请。”
胡鸣看得打了个颤抖,思及本身职责,终是握一握手中刀,从窗户一跃而下。他没有今后院镖车那儿跑,反而折去了楼旁的马厩。只要陆修吾和他晓得,真正的红货此时并不在那一圈镖车当中,而是放在装载了沿途草料补给的马车暗格以内。
陆修吾的身形此时也从楼旁折出,见着此情此景同是一愣,脸上神采变了数变,但是他还将来得及开口说甚么,蓝肃已就近一脚踢飞了一名扬威镖局的伴计,夺了他手中刀道:“废话少说,既是被你们发明了,便来吧!”
陆修吾掐指一算,知是本日里必然赶不及到达预定的宿头,又恐落雷伤人,正自思忖之际,探路的大黑返来报说四周不远处有座小镇名唤“弯月”,镇中有间堆栈,尚能住人。陆修吾闻言,不由蹙起眉头。
陆修吾合上窗,胡鸣说:“少当家的,都查抄过了,并无构造。”
陆修吾安息之前将两杆火铳随身放在床边以防万一,现在却已不见踪迹。胡鸣知是出了大事,抄起家伙,推开窗扇,只见上面一团混乱,扬威的伴计们正和一群白衣蒙面人混战在一块,下午曾见过的那只金毛狮吼以鬼怪般的身形穿越在人群当中,不竭激发混乱。红色的火光悄悄燃烧着,没有浓烟,却有高温,好像幻景普通,不远处的空中,慈航道人的身影飘飘浮浮,她披发赤足,低垂双目,冷眼瞧着下方气象。
蓝肃的身影忽而自廊下呈现,他执了一柄伞,鄙人方院中略微看得一看,胡荃便走上前去刺探,很快认出了他的身份,显是警戒心大起。蓝肃却不睬他,只是走到院子拐角的马厩那边,给匹通体乌黑的高头大马添了几把饲料,便又撤回身来。及至将要进楼的时候,蓝肃抬开端来,正与陆修吾又对看了一眼,陆修吾冲着他微微点头表示,他却还是一副爱答不睬的模样,独自进了楼。
蓝肃看了陆修吾一眼,也拱拱手:“请。”关拢房门,往楼下去了。
来人恰是宁远镖局的现任当家“挑云枪”蓝肃。现在百姓提及江湖上很驰名誉的大镖局,扬威排第一,宁远便是排第二。这蓝肃约莫二十5、六的年纪,身长七尺,长相非常漂亮端方,他祖上乃是御林军中也叫得上名号的妙手,自创有一套独步武林的蓝氏枪法,与陆修吾普通,皆是幼年成名,以是相互非常熟谙。但蓝肃既不是陆修吾的朋友,也算不上陆修吾的仇敌,要说的话,大抵叫做合作敌手。
陆修吾的镖队遇着了这一桩奇事,即便是这些夙来行走江湖,经历丰富、练习有素的老合们也不由得在内心犯了嘀咕,是以这一日余下的路程都走得格外严峻,也格外慢。到了傍晚时分,整支镖队险险出了山,又沿着一条野花芳香的土路走了十余里地,天上俄然就闹起雷来,目睹得是要大雨滂湃的架式。
蓝肃见着陆修吾却并不太惊奇,只就着夙来一张冷脸,略一拱手:“陆少当家。”
胡鸣正要拐弯,忽有一人蓦地从转角冲出,与他撞了个正着,胡鸣下认识地挥动手中长刀砍去,那人吃了冷不丁一下,身形一闪,虽是躲过了胡鸣的刀,背上的承担却被挑了个正着,只见承担皮滑开,一尊栩栩如生、灵动细致的玉雕女真像便摔了出来。这一变故令得两人都是一愣,待胡鸣再看清那人的面庞后更是大惊,来人竟是宁远镖局的当家蓝肃!
胡鸣神采剧变,俄而低声道:“是,是小的多嘴了。”
陆修吾挥了挥手,放他走了。
陆修吾听胡鸣这么说了,再见天上电闪雷鸣,只得拿了主张,全队改道往弯月镇去。未几时,第一滴雨落了下来,陆修吾的镖队终究也到达了目标地。只见面前一座狭长小镇,黑灯瞎火地横卧在一片荒漠当中,只镇口牌坊上悬了两串红灯笼,映出“弯月镇”三个大字。
陆修吾把神采一沉,厉声道:“胡鸣,子不语怪力乱神!”
走镖的有本身的端方戒律,很多乃是从无数前辈的失利乃至灭亡经历当中总结提炼,可谓条条金玉良言。此中有“四律六戒”之说,六戒的头三戒说的便是“戒住新开店房”、“戒住易主之店”、“戒住孤村野店”,就是说店东不熟、店的背景不体味又或是荒郊野岭独独的一座堆栈,那很有能够便是做剪径买卖的剁齿窑儿(黑店),走镖的倘是进了那种处所,是妥妥的有去无回,必须得绕开。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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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肃!”陆修吾一愣,不由叫出声来。
云来堆栈的店东是对中年佳耦,长得诚恳本分,部下另有个小伴计。陆家镖局几十号人一来,逼得佳耦两人齐齐上阵忙活了好一通,倒也整治出一桌香喷喷的农家菜肴来。陆修吾令小伴计一一试了,肯定并未投毒或是下了蒙汗药,方才一挥手,允准大师用饭。
陆修吾这番话里的摸索之意已经十分外露,却见蓝肃眼皮也不抬道:“蓝某出门办事,为雷雨所阻,故此多过夜一夜。此去都城之路,陆少当家能走得,蓝某天然也能走得。”
陆修吾又放缓了语气说:“胡镖头,我们走镖的,有人托镖,我们便押镖,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别的的事不是我们该管的便不要管,这不是你常教诲上面的话么?”
这一年的春季,蓝肃单独走上法场,结束了本身短短二十多年的人生,也给后代蓝家人留下了洗不脱的热诚。光阴流转,百年易逝,不管是镖局、镖师还是那些掺杂着传奇色采与血泪的故事都垂垂沉寂于汗青的河床,只在偶尔翻起一朵转眼即逝的小小浪花……
陆修吾打量房内一圈,走至窗前,推开窗扇。这时雨势已不若之前狂猛,却还是连珠似地下个不断,窗的下刚恰是后院,陆修吾见到胡荃披着蓑衣带着伴计正不辞辛苦地逐辆镖车巡查畴昔,写着“扬威”两字的镖灯挂了满院,将这沉沉夜色也照得明朗些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