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早晨御膳房送来的是椒末羊肉,松籽丸子炖白菜,熘鲜蘑等菜色,小厨房又另做了桂花糕子汤,莲真的胃口倒似比平常好些,进了半碗香米饭,又吃了一块紫米糕。一时用膳毕,小宫女宜雪和宜晴端了茶和水出去,莲真漱了口,净了手,方接过宝贞递过的一盖碗茶,浅笑道:“明天的菜不错,你们就着这些就在这里吃了罢,免得折腾了。”
“嗯。”皇贵妃侧过甚,看着面前那张清灵美好的稚嫩面孔:“金陵是个很美的处所吧?”
赵承恩便使了个眼色,一旁的小寺人当即出去筹办,天子道:“朕只是出去散散,不消太多人跟着。”
“是,主子明白。”
将用晚膳时,小介子请了横波出来,悄悄在她耳边道:“姑姑,今儿早晨皇上翻了玫朱紫的牌子,我们不消筹办了。”横波点点头,回身回房,又委宛奉告莲真:“今晚皇上召了玫朱紫侍寝。”
皇贵妃回过甚来,悄悄的看着她,莲真自发失礼,红着脸垂首道:“没。。。没甚么,恭送皇贵妃。”
莲真见了她,似有些手足无措,站起来,冷静站到一边,皇贵妃望着远处幽蓝的天空,也不说话,两人之间寂静了好一会儿,莲真忍不住道:“今晚的月色真美,是么?”
上苑占地极广,其间精美假山堆叠,潺潺流水环抱,亭台楼阁星罗棋布,千万条彩石路纵横交叉,在奇花异木掩映之下更觉盘曲幽深,有如迷宫普通,莲真身影只转了几转,小介子便再也找她不着,一时急得满头大汗,四周张望。
说毕将踏出去的脚收回来,转到另一条路上,行得半晌,一阵阵芬芳暗香便扑入鼻中,沁民气脾,远了望去,那称之为“墨云”的菊花开得正盛,巨大的花朵红中带黑,黑中透紫,在周遭色采斑斓的秋菊的烘托下,显得凝重而不失华贵,煞是喜人,金色的亭畔,仿佛已构成了一片缤纷的花海。
莲真这一惊非同小可,赶紧回过身来,只见一个身着月红色宫缎长衫的人临风而立,衣袂飘飘,恍若月光下的仙子,她怔了一怔,便拜了下去:“嫔妾见过皇贵妃。”
天子嘴角含了一丝笑意:“走,我们去看看莲嫔去。”
横波见她放下茶盏起家,忙道:“小首要去哪儿?”
宁嫔笑道:“别的都罢了,莲嫔现在蒙皇上恩宠,每日犒赏不断,如何穿戴打扮还如许素净,也忒小家子气了点。”
慕绯羽心下高兴,脸庞却带了羞意:“谢皇上嘉奖。”
莲真神情有一丝的恍忽,语气淡淡的:“皇上毕竟不是一小我的皇上,谁又能独占呢?”
她心下惊奇,那脚便由不得本身,不知不觉去寻觅那箫声的泉源,但是那箫音似左似右,忽远忽近,她从这条路绕到那一条路,极目张望,四周盘桓,始终找寻不着,最后到了太液池畔的一个亭子边上,箫音俄然停了,莲真微感烦恼,也感觉有些累了,干脆走进亭内,倚着雕栏稍作安息。
莲真又指了指那盘几近未动的燕窝锅烧鸭丝:“这个送给珠蕊去吃。”
皇后皱了眉,神采略显不悦:“丽妃,你是大师闺秀出身,当着众姐妹之面,怎地说话如此孟浪?”
横波抿唇而笑:“如许也好,我看这些天小主也疲惫得紧了。”莲真面上微微一红,便不再说话。
皇贵妃微微点头,竟自顾自的走了,莲真看着她的身影消逝,却还是怔怔的站在原处,神采欣然若失。
莲真脸庞微微发烫,还没接话,皇贵妃又道:“这么晚了,你一小我出来,你宫里的人不寻你么?”
身后俄然传来一个清澈的声音:“你想家了么?”
慕绯羽听她们明枪暗箭都指着莲真,顿觉称心,嘴角正微微弯起,俄然感遭到火线不远处一双冷酷的目光成心偶然向本身扫过来,不由得心下一凛,忙绷紧面庞,低下头装喝茶。皇贵妃见她如此,倒是若无其事,等着皇后说话。
声音却如黄鹂初鸣,清脆委宛,天子饶有兴趣的打量她,只见面前的女子面若桃花,眉似新月,非常美艳动听,不由笑道:“这红色你穿戴倒也都雅。”
天子脸有忧色,走近前来俯身细看,正欲说话,一阵银铃般的少女娇笑却从亭内传出来,跟着模糊便听到说话之声,他不由得一怔:“谁在那边?”
莲真正要答话,皇贵妃却已回身走了,莲真呆呆的看着她的背影,俄然瞥见她腰间插着一管晶莹碧绿的玉箫,在月光下正泛着清冷的光芒,忍不住上前一步,失声叫道:“你。。。”
用罢午膳,赵承恩见天子表情甚好,趁机道:“皇上,今儿个气候不错,您要不要去上苑逛逛?”
莲真不防她大庭广众之下如此直白,毫不忌讳的提起床第之事,惊诧之余,心底又羞又急,那脸红得如同要滴出水来。
莲真倒似是松了口气:“很好,皇上早该召幸绯羽了。”
“我看玫朱紫盼这一天也盼了好久了。”横波笑道:“小主虽身为姐妹,替玫朱紫欢畅,但是说真的,奴婢在宫里呆这么多年,看到的都是一个个为争宠斗得你死我活的,像小主这么气度宽广的,倒真是少见呢。”
内里月色明朗,柔光似水银般泄了一地,莲真表情极好,但是转头看看那缩头缩脑,鬼鬼祟祟的小介子时,又有些无法,她美眸一转,便往那花木更深,绿荫更浓处走去。
宝贞和横波承诺:“是。”
四周一片喧闹,碧蓝而洁白的夜空中,冰轮如镜,天上一轮皓月,池中一轮皓月,交相辉映,那带着秋意的冷风一阵阵吹过,水面粼光闪动,如碎银般散落刺眼,令人神清气爽。莲真感受着这般良宵美景,心下恰是欣喜,耳畔箫声却又响起,忍不住再次立足谛听,那箫声倒是呜哭泣咽,如泣如诉,比起之前,苦楚之意大盛,在这般喧闹的夜里听来更觉摧心动肠。
这套蝶恋花是首悼亡词,和着凄婉箫音吟至最后一句,莲真竟然忍不住堕下泪来,那吹箫之人似是哀思难当,吹至最后有力为继,就此生生断了。莲真呆了好一会儿,一阵清风拂过,才回过神来,她拭去眼角的泪水,心下更加奇特,在这深宫禁苑,谁在发此悲音,她又为了谁心碎欲绝?但是茫然四顾,月光凄清,花影动摇,又那里看得见半小我影?
天子既这么说了,那些侍卫们便不敢紧紧尾随,抬了便舆的寺人们也离得远远的。天子扶了赵承恩的手,一起行来,但觉金风温暖,秋景恼人,不觉气度大畅,过了飞仙桥,绕过柳堤,沿着五色石子铺成的甬路走了一会,天子俄然指了指火线的岔道口:“那是往撷芳宫去的吧?”
皇贵妃点点头:“无怪乎地灵人美。”
丽妃却终是按捺不住,嘲笑道:“莲嫔连日侍寝,蒙皇上雨露津润,这气色倒是更加好了。”
“早些归去吧。”
“起来吧。”
“是么?昨日朕去给太妃存候,她宫里那几盆墨菊倒是开得好。”天子来了点兴趣,笑道:“既如此,朕便去赏玩一番吧。”
次日按例去皇后处存候,众妃嫔都在,虽没人说甚么,但莲真清楚感遭到一双双眼睛里所包含的恋慕,妒忌,乃至痛恨的情感,那些眼神如同利箭普通,令她浑身不安闲,她装没瞥见,恭恭谨谨的问了安,然后退过一旁。
赵承恩只得道:“是。”
赵承恩不敢多说甚么,只得跟着他往前走,到得那路口,俄然道:“皇上,泉州进贡的墨菊开得恰好,您可要先去金香亭看看?”
“我想一小我出去逛逛,你们尽管吃你们的。”
丽妃见皇后发话,方住了口,看着莲真的眼神却更显森冷,皇后道:“好了,没甚么事都散了吧。”
话犹未了,便见红影一闪,一个少女带着一个丫环从亭中走出来,诚惶诚恐的在天子面前跪下:“嫔妾不知皇上在此,冲撞了圣驾,请皇上恕罪。”
“咦,谁在吹箫?”
莲真虽谈不上跟吹箫的的人有相齐表情,此时一腔思乡之情却硬生生被箫音给勾了出来,想起金陵故里,爹娘容颜,悲伤愈发不能自抑,她双手紧抓着雕栏,盯着太液池中那半池残荷,半晌,收回一声低低的感喟:“年年越溪女,相忆采芙蓉。”
莲至心想,你不也是一小我出来么,嘴里却不敢说出来,答道:“本来只想在住处四周逛逛的,但是迷恋美景,不留意便走远了。”
莲真转头看了看,已无人跟着,唇边暴露一丝奸刁的笑意,脚步轻巧,踏着一地的银光往前走,但觉氛围中暗香浮动,四周的花草树木如被覆盖上了一层薄如烟雾的轻纱,那朦昏黄胧的感受令人有如履瑶池之感,欣喜之下便有些失色,不知不觉便走得远了,连本身也不知到了那边,心下恰是迟疑,忽听袅袅悠悠,婉转委宛,不知那里传出一缕箫音来。
莲真扶着雕栏,不由得合着乐拍,轻声低吟:“辛苦最怜天上月,一夕如环,夕夕都成玦。若似月轮终洁白,不辞冰雪为卿热。无那尘缘轻易绝,燕子仍然,软踏帘钩说。唱罢秋坟愁未歇,春丛认取双栖蝶。”
横波道:“这如何行?”说毕便要放下碗。莲真忙笑着拦住:“我在这里,你们都不敢坐着用饭的,我只在近处逛逛,你固然放心。”
天子顺手从中间摘下一朵金色菊花,亲手替她簪在鬓边,然后伸手拉起了她:“既然遇见了,无妨留下来陪朕赏花罢。”
“也好。”
赵承恩上前一步,厉声斥道:“圣驾在此,谁在此地大声鼓噪!”
说到本身故乡,莲真又是高傲,又是伤感,低声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