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忆秦娥2
七娘到底有些怕,只将双手相互紧握。
“蓼蓼,人生之事,过了就过了,是由不得假定的。”
床头挂着一对幡,只拿宣纸粗粗卷了。案几被推至窗前,两根红烛立于其上,正灼灼燃烧,烧得民气刺啦啦地痛。
思忆里,陈酿还从未如此情感外露过。
“到底,还是我欠许姐姐的。”
“我看戏呢!”
眼下,火灿烂着一张小脸,更显得惨白而蕉萃,直教民气疼。
这座楼梯不高,十来步也就上去了。可他与七娘之间,隔着许道萍的死,岂是一座楼梯这般轻易?
七娘一怔,瞳孔颤了颤,只跌坐在地。
她亦学着他的模样,自嘲一笑,只道:
陈酿手中提着绮云斋的点心,跨过门槛,抱拳道:
方楼梯口,他蓦地顿住脚步。一时候,他只将食盒的提绳垂垂紧握,心头又暗自细细喘气。
掌柜运营状元楼多年,见过很多风骚佳话。恰好两位小郎君的事,却还是少见。贰心中猎奇,思及七娘与陈酿的模样,不时也笑几声。
“没,没甚么!快归去吧,好生看看你弟弟!”
掌柜捏着眼看陈酿,如有所思,只憋笑着嘟哝道:
掌柜遂朝大门边看了几眼,只道:
前头似有七娘身影,只见她端然跪在地上。那背影骄贵荏弱,却又刚毅伤感。
江宁的天暗得早,房中已是昏昏一片,透过门缝看去,却不见掌灯。
“可不是调皮么!两两折腾得这等倦怠蕉萃,也太不检点了!”
陈酿强睁着眼,包了一汪热泪,拼力不叫它落下。
她垂下眸子,心中被失落与惭愧填满,只叹道:
许道萍自是为了还恩于谢家,拼尽一命,是何其无辜?但是七娘,亦是何其无辜啊!
“陈小郎君,如许晚才回啊!你可放心,本日我看着你弟弟,连房门也没敢让他出!”
见他自说自话,陈酿方看向他,道:
七娘闻着启门之声,身子蓦地一僵,却不言语。
“掌柜的说甚?”
“酿哥哥,”她又轻声唤,“若死的是我,本日许姐姐在侧,你的眼泪,还会不会流呢?”
陈酿凝睇着她,扶上她的双肩,神情中压抑着气愤。
陈酿一时愣得说不出话。他身子一软,只靠在门上,掌心一松,绮云斋的点心盒子突然自手中滑落。
好不轻易将昨日的账目盘点毕了,账房先生清算一番,便抱起算盘笔墨,吃紧忙忙地告别。
案头压的笺纸不是别的,恰是许道萍畴前的诗文。想是七娘仿着她的笔迹写来。
账房先生闻言,兀自蹙了蹙眉。他高低打量掌柜几眼,也不说甚么,只不动声色地离他远了些。
陈酿叹了口气,毕竟还是行上去。他也不唤她,只缓缓推开了房门。
贰内心的结,七娘内心的结,直绞在一处。既无系铃人,也就无所谓解铃之人了。
阿谁时候,他或许能将她藏在谢府某处,不被金人发觉。或许,能带她逃出汴京……
掌柜见这账房先生诚恳,只打趣道:
“掌柜的,有甚么功德?这一声声笑的!”
他怎能不明白呢?
都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恰好此时,太多的情感压在心头,揉作一团。
七娘缓缓看向陈酿,只觉他眼中的神情,是本身从未曾见过的。那般神情中,有和顺,有刚毅,有信奉,断不是她谢七娘思之所及的东西。
“当时,酿哥哥若不是接我来,或许,是有机遇护着许姐姐吧?”
烛火之间似压着一页笺纸,其上几行簪花小楷。因着开门,有风灌入,吹得笺纸簌簌卷起。
即使容不得假定,容不得重来,可在贰内心,还是是放不下的吧……
陈酿忽觉心下刺痛。他深深望着七娘,纵有千言万语,却又说不出话来。
陈酿闻声,一时怔住了。
一旁的账房先生正与掌柜对账。畴前只闻得算盘珠子高低来去之声,本日见掌柜不时发笑,却有些瘆得慌。
陈酿垂着眸子,双手攒成拳头,心中堵了一腔心境,只哽在喉头。
陈酿叹了口气,拾起被他摔在地上的纸钱,低头道:
“抱愧。”温馨的屋子中,忽闻得七娘微小的声音,“该死在汴京的阿谁,本来是我。”
陈酿见他神情奇特,也不知在想些甚么,倒是懒得理睬,兀自向前行去。
说罢,他又抬起一双昏黄泪眼望向窗外,只幽幽道:
七娘闻声一惊,半回过脸来。只见她手中捧着一摞纸钱,鬓边已簪上朵新裁的白花。
他看向七娘,她的心结直教他无能为力,一时四目相对,自是欲语泪先流了。
七娘还是穿戴小郎君的长袍,发髻却未曾束起,只拿一支素簪子撑着,松松挽在脑后。这些日子,因着女扮男装、颠沛流浪,她自是长日未施脂粉。
或许,他向来就未曾放下。一向以来,不过是七娘一厢甘心肠鸠占鹊巢。
七娘双眼挣得通红,一手抓着地板,一手抓着袍子,只道:
“琵琶记有何都雅的?我看的,是龙阳君旧事!”
七娘深深凝睇着陈酿,心下猛地刺痛。
见他这个模样,掌柜心下正奇特,却见大门以外,陈酿恰返来了。
掌柜惊了一下,方回过神来,赔笑道:
“该死的不是萍娘,更不是你!是金人!是南侵大宋,毁我国土的金人!”
真的会么?
陈酿垂下头,愣然望动手中的纸钱,忽自嘲地一笑,道:
她沉默垂下头,心中百感交集。他所言不错,该死的是金人。可这与他们三人的纠葛,倒是两码事。
“想来,她芳魂有知,亦不肯我们是这等模样。”
“看戏?”账房不解,“琵琶记不是昨夜里才演过么?又看甚么来?”
会么?
他不晓得。
“有劳掌柜了。弟弟年幼,调皮得很,不得未几费些心。”
“酿哥哥,可他们的名册上,是我!许姐姐她,是为了保我才挺身而出!你明不明白!”
他自是喜好看热烈的,遂上前迎道:
啪!
“这不是你的错。”
贰心下奇特,遂问:
点心直落在地上,声音沉闷。
他四下看来,只觉心头猛被撞了一下,酸楚又沉闷。
只听他咬牙道:
房门推得更开些,隐见案头有两簇幽微烛光,虚虚晃晃,耀得整间屋子俱是不实之感。
陈酿微蹙眉头,心下奇特。进得房中,他方才惊觉,客店仿佛成了一座灵堂。
她这是……在祭许道萍!
他眼中似憋了一团火,三两步跨上前,一把夺过七娘手中的纸钱,往地上狠狠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