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江上夜谈
那少女答道:“我这般年纪,如何能与穆老前辈了解?我所识的不过是你身上这件月红色的官袍,和背上的这把青鸾剑罢了。”她见钟蕴朗面色欣然,又道:“钟公子不必难过,说不定,说不定,统统在豪杰大会之时,便可见分晓。”
既然不明其意,钟蕴朗也便不再多想。心中策画将刘道长送去那边安设,要说归去县衙,那可千万不敢。那白袍客身份未明,与县衙还不知有何干联,钟捕头旧经江湖,这一节天然想的透。
第三章江上夜谈
正想出声赞叹,钟蕴朗纵身悄悄一跃,已分开了船舷。月红色的官服在空中跟着江风微摆,更显身姿超脱随性。
那少女摇了点头,叹道:“我如果晓得,何至于四周驰驱寻访。”
那少女望着钟蕴朗,缓缓说道:“钟公子,你……活力了?”
“人是我家蜜斯救得,药是我家蜜斯给的,你谢我干甚么?”
钟蕴朗听到‘澶渊’二字,便似一道惊雷在耳边炸响。声音也略有些发颤:“女人但是晓得当年澶渊旧事?还盼女人奉告。”
那少女口唇紧闭,半天方才开口:“澶渊城下群豪散,赤子英魂不得还。”
侧耳谛听,只听得那少女的声音断续飘来:“公子……我所言‘正九品’……乃是取《少商》古义,并非……”船越行越远,声音再不成闻。
钟蕴朗背上负着刘道长,没法拱手道别,只口中言道:“女人保重,后会有期,此番恩典,当容后报。”
钟蕴朗淡然一笑:“我本就是官居‘正九品’,两位说的,并无不当之处。”
说话间,船身已然泊岸,那少女浅笑道:“钟公子,现在运功尝尝,脚下劲力可规复了?”钟蕴朗初时未觉,经这少女一提示,浅运内力,只觉经脉畅达,劲力竟已规复了。再看这少女面带浅笑,钟蕴朗心中一下了然:“船上浮动的暗香,定是舒筋活血之良药。”想通这一节,更感觉面前这少女奥秘莫测。略作结束,负起刘道长,只待船停,便即登陆。
那少女抬开端望着钟蕴朗道:“钟公子情意诚,行事正,心志坚,江湖中人均道你有令师之风,我自是晓得的。只是这宦海险恶,只盼公子多加防备,谨慎行事,可不要以这一腔热血,重蹈了前人复辙。”说着拉起阿紫,回身便要归去舱内。
小丫头见船将泊岸,鼓掌叫道:“蜜斯,到江北了。”那少女点了点头,向钟蕴朗道:“这位道长刚才服过药了,疗养一夜,即无大碍。两日便可行走,三日身材可得尽复。钟公子人脉极广,在江北必可找到安设之所。我便只送公子到这了。”
“我说你此人如何如许,我家蜜斯救了你,你连句感谢也不肯说!”
那少女听钟蕴朗停了话音,竟低声续道:“所谓‘论心’,便是待民气意以诚,行事心气以正,遇利心志以坚。”钟蕴朗心头一震:“所说竟是分毫不差。”
稍定了定神,再往那少女瞧去,只见她仪态婀娜,身形苗条。那少女肤色本就白净,配上这一身黑玉色金镶边的锦缎华服,更衬得面如冠玉。
钟蕴朗给这少女说中了苦衷,不由面上一红,颇觉惭愧。沉吟半晌,又道:“女人相救之恩,鄙人自是感激的。多谢……多谢女人了。”
茫茫的江面上,一叶孤舟正由南向北横渡。
钟蕴朗本欲出言相谢,但见她口中和小丫头说着话,一双妙目却只是在本身身上流转。一时候心下慌乱,竟不知如何开口。
那少女面上也是微微一红,摇点头道:“你不必谢我,我哪有甚么本领,所仗的不过是烟霞门的名头。如果那白袍客追来,你我哪另有命在?这番能救你出来,实是幸运。”
小丫头最爱乱插话,此时见这铺头说的振振有词,忍不住插口道:“你的大事理倒是多,但捕快又不是甚么要紧的职务,哪要甚么为官之道。便是一个县丞、案牍之类的,用这大事理也比捕快贴切些。”那少女虽知小丫头的性子夙来如此,但此时见她言语过分无礼,出言斥道:“阿紫,你怎可这般无礼。”阿紫见蜜斯活力,唯唯诺诺的退到一旁。
那少女见钟蕴朗劲力已复,也不叮咛停船,只朝着钟蕴朗略一点头说道:“小女子恭睹钟公子‘轻烟步’神技。”这‘轻烟步’乃是唐末之时一隐侠所创,实是一门上佳的轻功,可一向传播未广。穆封穆老豪杰暮年有幸习得,而后行走江湖,武林中人始闻‘轻烟步’其名。钟蕴朗是穆老豪杰的单传弟子,这一套‘轻烟步’功法自是习练得谙练。
“要谢你便劈面谢。我家蜜斯就在舱内,你去啊。”
“好了,阿紫,本日救人之事,我们也只不过是顺手为之。哪有你这般逼着人家伸谢的。”船舱中走出一名少女,换下了刚才救人所穿夜行衣,却还是作男人装束。羽扇纶巾,清风袅袅,一眼瞧去,仿佛便是位风骚姣美的公子。一阵江风吹过,钟蕴朗只感觉周身暗香浮动,不由心神恍忽:“这香气若隐若显,不妖不媚,闻之周身舒泰,实是上等佳品,不知渊源那边?我这些年走南闯北竟是从未听闻。”
目睹那少女拉着小丫头便要回舱,钟蕴朗出言止住:“女人留步。”那少女闻言站定,回过身来:“公子何事?”
“……”钟蕴朗嘴唇微动了动,又把话咽了下去。脚下涓滴未动。
“那便劳烦女人,替我感谢你家蜜斯。”
那少女双眉微微一皱,轻笑一声,道:“钟爷说话当真是滴水不漏,话说到一半如何咽归去了呢?来日相报以后,便算是还清了,自是不消感激不尽了。你不想领我这份情,更不肯受‘邪教’一分好。”她听出钟蕴朗话中之意,便不再称他‘公子’,仍改用‘钟爷’相称。
钟蕴朗心中一沉:“本来这位女人对澶渊旧事也不体味,我还觉得,还觉得……唉。”正失落间,忽而心念一动,又再问道:“女人方才气接出我所说下句,但是与先师了解?”
那少女见钟蕴朗落地站定,脚下悄无声响,灰尘也是涓滴未生。情不自禁地赞道:“钟公子好身法!”再看江面,除了水波阵阵拍岸,船周却无半点波纹荡开。小丫头也跟着鼓掌喝采。
钟蕴朗思考一阵,负着刘道长,沿江边向东行去。
钟蕴朗眼中精光明灭:“女人所说前人复辙,究竟何意?”
那少女向着钟蕴朗挥了挥手,也道了句:“后会有期。”说完船即离岸,向江心而去。
救人的公子单独待在船上小舱当中,船板之上小丫环和铺头正说着话。
钟蕴朗回身而行,走出数步,模糊听到那少女在船上细声对本身说话。转头望去,船已离岸十数丈之遥。钟蕴朗心道:“本来这船行的这般快,刚才来时竟是成心放慢了。”
钟蕴朗此时念及先师,精力恍忽,听这少女言道‘豪杰大会’,心中更是升起诸多疑团。待要再问时,却听得潮声拍岸,江风过林,不觉间竟已到了江北。
钟蕴朗自发受人轻贱,心中实是不忿,但却不肯与这两位小女人多费口舌。独自转过身去,心中暗叹:“我本来见这女人清丽脱俗,只道她异于凡人,哪知她也囿于世俗之见,着眼于官职层次之凹凸。”
钟蕴朗摇点头:“没有。……但有一言,须说给女人晓得。”说着双眉微扬,眼中灿然有光:“为官论衔,非为正道。为官论心,方结正果。哪怕官位寒微,只要心正身正,便可福泽一方。如果情意不正,但叫你位高权严峻红大紫,也不过是为祸更多罢了。”
那女子接着说道:“钟爷在江湖上是大名鼎鼎的‘善面韦陀’,又是咱大宋朝廷的栋梁之才,怎能将我们‘邪教’中人瞧在眼里?这‘正九品’的官位,钟爷居之,该当是无愧。”
钟蕴朗给她这一顿抢白,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回想起几次比武,都出言骂她是‘邪教妖人’,本日竟蒙她相救,确是难堪至极。
钟蕴朗也不甚在乎,持续说道:“我们捕快虽不是坐镇公堂,明断秋毫,也不能运筹帷幄,指导江山。但查案拿人,汇集罪证之时,也当是遵守这‘为官论心’之理。所谓‘论心’,便是……。”话未说完,一抬眼间,见那少女低眉不语,面色凄楚,眼中竟似模糊闪着波光。
捕快替羽士包扎好伤口,小丫环取了几粒丹药给羽士服下,羽士呼吸垂垂均匀。
“多谢……”钟蕴朗支吾了好久,毕竟是筹办伸谢。
钟蕴朗明白她的意义,微微一笑。将刘道长往上背了些,双足轻点船板,未见他跃起,已双足踮起,落于船舷之上。只见他摆布脚瓜代在船舷掠动,竟这窄窄的船舷之上,转了几圈,身法轻巧灵动。少女心中暗叹:“可当真似凌波仙子普通。”
这艘船上共有四人,一个昏倒不醒的羽士,一个脚下有力的捕快,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环,另有那位救人的公子倒是女扮男装。钟蕴朗办案拿人,靠的便是这察言辨色之能,天然等闲瞧破。但这一来,船上的氛围倒难堪了。那位女扮男装的女人不是别人,恰是钟蕴朗白天在昌隆堆栈所见的那名黄衫少女。先前曾数番盗剑,与钟蕴朗交过手。
钟蕴朗自在习武,虽也学些笔墨,但只求识词达意,平时读书未几。所阅者也多是武学之书,对文典古籍之类倒是毫无研讨。对这少女所言自是参详不透。
钟蕴朗见那少女如此神情,心中迷惑,忙停下不说。一时之间,却又不知如何扣问。
钟蕴朗抱拳施礼:“女人相救之恩,鄙人感……。呃,来日鄙人必当相报。”他虽知面前这女子与本身定很有渊源,但想她是烟霞门人,邪教自来与江湖正道水火不容,何况本身是朝堂中人。言语当中,隐去‘感激不尽’之语,只道‘来日相报’,很有还了情面债之意。
江面并不算太宽,船速也不算慢,但钟蕴朗感觉如果本身游着归去,说不定还能略快一些。不是当真快一些,只是因为他在这艘船上浑身高低都不安闲,天然觉着时候过得慢了。
小丫头听到蜜斯自称‘邪教’,拽着蜜斯衣角,低声道:“蜜斯,你如何又……”但想到蜜斯说这捕快是堂堂的‘正九品’,顿觉好笑:“哈哈,正九品,好大的官么?有道是‘七品芝麻官’,九品却算甚么?还说甚么栋梁之材,可真把人牙齿也笑掉了。”
那少女听小丫头这么说,竟是非常慌乱,低声轻叱了丫头两句后,忙转向钟蕴朗道歉道:“阿紫年纪尚小,言语之间失礼之处,还望公子莫怪。……我说的‘正九品’,本不是这个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