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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九章 爱恨皆有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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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弟那年到了发蒙的年纪,爹为他请了教员教他习字诵文,他却不肯用心,趁着爹生辰宴请之机偷偷溜出了书院,跟着技艺师父学扎马步去了。爹在宴席上命人去唤六弟来,欲当众考他,不料撞破了他偷溜之事。那日爹失了颜面,由此发了雷霆之怒,将六弟关在祠堂受责悔过,继母赶去祠堂护着六弟,花厅里等着用家宴的人无人理睬,饭菜温在厨房两个时候,他等过了子时,爹都没来。

那日府里张灯结彩,连南院的树上都挂了红灯笼,他问丫环但是爹升官了,瞥见的倒是丫环怜悯的眼神。那日,爹没来南院,次日一早带了名新妇来,爹说,今后这便是他的母亲。

他问继母,爹呢为何不来南院?”

很多时候,他不解,为何爹待六弟如此严苛,为何那般在乎六弟的爱好言行。

那是四年前的初夏时节,午后风和静,人懒倦,一曲筝声绕梁,醒民气神。他临窗而望,见一面覆薄纱的少女坐在大堂里操琴,一曲《临江散》竟抚出了大浪淘沙争流勇进的不平之境。

从那今后,除了每日忍着针灸之痛汤药之苦,他开端苦读诗书,想着如果学问好了,爹必能看重他。

当时的爹合法盛年,当时的他身子不好,很少下榻,也从未出过南院,每日盼的就是从内里来的人。每当傍晚,他便会看着窗台,乃至于现在想起幼时,仍记得窗台上的花,花依四时而换,没换过几次,府里便添了丧事。

这话听着是体贴他,实际上就是嫌他病得不是时候吧?

他结婚晚,奉父母之命所娶的原配之妻出身士族书香家世,其父有攀附相府之心,许是出阁前就与她言了然短长,乃至于她结婚后一向偷偷喝着避子汤,他撞破后佯装不知,日渐淡了恩爱之心。她多年未有所出,内心大略还是忧苦的,只是有苦在心难对人言,没熬几年便郁郁而终。

他当时心头一惊,此话有他也无淡泊之心的意义,只是说得隐晦。

元广双目一睁,不知是惊还是怒,只连连点头,“好!好!你还记得那件事,你公然记恨上了爹。”

南院又回到了当年他一小我时的清净,他干脆觉得妻守丧为由躲了三年安逸,而后,他碰到了兰月。

他的影象里没有娘的模样,娘生下他就过世了,这新进府的母亲让他感觉陌生,从那日起,继母日日都来南院,嘘寒问暖,过问汤药吃食,爹便来得少了。过了一年,继母生下麟儿,爹就来得更少了。

因而,他熬着针灸的刺痛,并与外祖父相约瞒着他的身子日渐好转的事,只待有朝一日他能本身走出南院,给爹一个欣喜。这一瞒就是三年,终在那年爹生辰之日时,他走出南院,乘上一顶小轿到了花厅。

那晚,他在花厅里吹了两个时候的风,回到南院后就病了,爹却没来看他,连外祖父都来晚了。丫环奉告他,六弟年幼,受了惩罚,又在祠堂里跪了大半夜,发了烧热,太皇太后都给轰动了,亲身来相府,看着太医们诊脉开方。外祖父身为御病院之首,待为六弟诊脉开方过后才请旨来南院看他,来时已是后半夜。

她道:“淡泊名利乃人之情怀,人若无活路,何顾情怀?前朝左相曲靖之谱此曲时念的是争流而上,我既奏得出这曲《临江散》,自无淡泊名利的情怀,只怕人间爱好此曲的文人才子皆是如此。既如此,何故但愿我有?”

父子两人说的是何事,百官一句也听不懂,只瞥见元谦在笑,笑出了刀光血影,叫人禁不住脊背生寒。

他清楚地记得外祖父哀叹仇恨的神情和怜悯的目光,过后听丫环说,外祖父请旨时受了太皇太后的斥责,太皇太后责他不知轻重,竟答应他出来走动染了风寒。

幼年至今,盛京后辈皆知他文采冠绝都城,爹初时还出言赞成,厥后习觉得常,便多是点头而过了。而对六弟,爹很少赞成,倒是经常起火,书房、祠堂,府里经常能闻声两人的辩论声,他给爹存候时因两人的辩论而没能进屋的次数隔几日便有。

此曲乃前朝左相曲靖之所谱,曲靖之出身豪门,拜过士族门下,退隐后满腹经纶无人识,遭过贬黜,当过知县,平生起起伏伏,颇具传奇色采。此曲恰是他遭贬黜时乘舟南下,在登上江南岸后眺望江北时所谱,当时他作了首《临江赋》的诗,曲子是厥后所谱,其意境可闻远别江北的苦愁,可闻江风大浪淘洗民气的畅快,可闻淘洗过后的豁然安静,可闻争流勇进的不平昂扬,整首琴曲激人逆流而上,乃文人学子们的至爱。

他从未听女子抚过此曲,也没想到人间能有女子抚出此曲的意境,曲境之妙竟令他想起了曲靖之的平生起伏,仿佛身临其境。

垂垂的,他懂了,从府里人的眼里,从朝中大臣们的眼里晓得的。嫡庶有别,从继母进府的那一刻,从六弟出世的那一刻,他就不再是嫡公子。六弟身子安康,脾气忠义,技艺超群,乃是人间豪杰儿郎,有人中龙凤之姿,爹将希冀都放在六弟身上,教之严苛,盼他成龙,而另一个身子孱羸的儿子成不成器则干系不重。

恰是那一面,定了他和她的缘分,也定了她今后的命数。

继母说,爹朝事繁忙。

他命人下楼去给了她张一千两的银票,她看了一眼,福身相谢,随后便走了。

外祖父也说爹朝事繁忙,他若想见爹,身子好些了,可自去存候。

那一年,他七岁。

一曲抚罢,他犹在那意境里没有回神,竟提笔即兴赋诗一首赠了那少女。他的诗画从不随便赠人,少女收到后却问代价银两多少,惊得掌柜的要将她撵走,他阻了掌柜的,问她:“女人能奏此曲,想必才情不输文人,文人淡泊名利,女人何故如此看重?”

爹不知他的身子哪年好起来的,不知外祖父研习家传医典残卷里的针法多年,不知他为了好起来,冒死让外祖父在他身上施针,几番险死。爹亦不知他何时结识了晋王一党,何时获得岭南派长老之助打通经脉传功习武,何时与岭南王及关外里应外合布局多年。

直到兰月母女身后。

城楼高低听得懂这话的只要两人――元广和华郡主。

女子抛头露面在茶馆里卖艺餬口,她必是在生存上碰到了难处,他用心如此问,只想听她如何答。

但是,他再一次绝望了。

那一晚,他却没能见到爹。

爹的眼里只要六弟,他甘愿对着六弟大发雷霆,也不会对着他多言一句,怪不得外祖父在他垂垂懂事了以后要教他哑忍。

他与她素未会面,人间当真有人凭一曲便能解他的心机?

而起先,他对爹只是怨,却无恨。

那笑里含了太多的意味,是悲是苦,是怨是恨,别人看不清,连元谦本身也记不清了。

就像当年一样。

她探亲而来,因非盛京人士,买不出宅子来,便仍租住在外城北的那间老宅里,他探听到她留京的日子即将到期,克日便要离京返回客籍,这一走只怕再难相见,他头一回因私事出了相府,寻机遇到那老宅里见了她一面。

他很少出府,偶有要事便会以与文人才子相聚为由去趟望山楼,他和兰月便了解在望山楼里。

“小女子初入盛京,无处安身立命,故而求财。谢公子赠诗,小女子心领了,只是本日未怀以琴会友之心,只好孤负公子这诗了。”她将诗还给了他,随后便抱琴欲走。

从那今后,她再没来望山楼,他暗中探听,得知她乃原上陵郡丞之女,闺名柳兰月。柳家并非望族,三代人丁薄弱,上陵郡丞柳只得兰月一女,他病故后兰月无所依托,只得前来盛京投奔远房亲戚。哪知数年前盛都城里发了一场瘟疫,柳家的那房亲戚一家没能逃过,都死了。兰月只得在外城租了间老宅,管事的一家见她此生安身有望,竟趁夜偷了她带进京的金饰财帛跑了,她身边只留下个丫环,因无觉得生,这才到望山楼里卖艺求生。

幼时的影象已恍惚,他只记得那些日复一日的人和事,坐在暖榻前为他评脉的外祖父、递来面前的药碗、黑苦的汤药和满屋的药味儿。日子温馨得无趣,唯有傍晚可盼。他记得西窗的窗台上摆着的花,记得红霞染花枝的静美,记得每日当时爹都会呈现在屋外,背衬朝霞,高大如天。

很多时候,他恋慕六弟,辩论好过点头之情。

爹答,是。

南院还是南院,吃穿用度一如畴前,每日傍晚看着窗台上的花,却再盼不到人来。

他为此难过了两日,爹来南院看他时,他没问是否是六弟的烧热退了,爹才来看他的,他只问爹,六弟年幼,为何要对他发那雷霆之怒?但是因为爹看重学问?

相府的嫡子本来是他,该获得正视的本该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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