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解不开
少微拨弄着算筹:“我是想问你,你晓得华苍这小我吗?”
沈初精通乐律,弹的一手好琴,闲着没事常常作词谱曲,自那首《陌朝曲》在烟巷传播开来,就博得了很多闺阁女子、多情少妇的喜爱。又有坊间传言说他在画舫与朋友相聚,于喧闹的欢歌笑语入耳一名琴娘弹奏此曲,琴娘用心弹错三处,他三次回望而笑,便在秣京得了个“三顾公子”的隽誉。
天德寺遇袭一案,在全部秣京闹得沸沸扬扬。大将军正在疆场上搏命御敌,家眷却在天子脚下遭到暗害,这类事情上至朝野下至百姓,那个不震惊气愤,只恨不能亲身提刀去将那些无耻贼人千刀万剐。
透过窗户洞,能够瞥见主屋那头人来人往地忙活。
卷耳不想给自家主子泼冷水,但天子的旨意又不得不传,只得硬着头皮道:“殿下,陛下说,用完晚膳以后,还、还要抄《国策》十遍……”
天子不让他随便出去,也不让闲杂人等进东祺宫,不过有些人算不得闲杂,比方太子舍人,当朝左相之子,沈初。
卷耳点头,又道:“陛下派了人去东祺宫,说是要加强保卫,时候庇护殿下的安危。”
少微轻抚着木质药盒上的纹路,俄然想到阿谁受了刀伤的人。
恰是当朝太子。
“怕是又被哪家令媛的丫环给绊住了吧,沈三顾?”少微一语道破。
昨日太医就奉旨来看过他,但是他身上既没破皮流血,又没伤到内腑,脉象安稳,人看着也很有精力,太医自是没诊出甚么来。
华苍起家关窗,窗纸上有个破洞,从客岁夏季就在那儿了,他跟华府管家提过一次,没人来理,他便也随它去了。
甚么加强保卫,时候庇护,这底子就是禁足啊。
阿谁小瞎子也不知如何弄的,昨日逃脱刺杀以后他单独返来,肩上的结倒是如何也解不开,那几根布条横七竖八地交叉着,看似混乱无章,实则一根压一根,一结套一结,饶是他取了匕首来割,也割了好几下才割散。
但他另有十遍《国策》要抄。
他要起家,卷耳赶快伸手去扶。
夜风钻进窗纸上的破洞,吹得床前吊挂的一块木牌悄悄闲逛。
华家小少爷伤了筋骨,脚踝肿得有馒头大,晚间痛得睡不着觉,这可把华夫民气疼坏了,大夫一个个地请,但就是治不好。
但是少年人精力畅旺,被这么管束着,少微浑身都不舒坦。
只见此人一身绣金四爪蟒袍,那明眸皓齿、超脱无双的模样,清楚就是在天德寺自称“邵威”的锦衣少年。不过他的真名须冠以皇姓,姓李,名少微。
屋内灯火透明,少微懒懒惰散地抄着书,闻言道:“不消了,早猜到父皇要罚跪,膝上包了你上回给我做的棉布垫子。”
少微脚下一个踉跄:“还要抄书?”
“哎,早晓得陛下要留殿下这么久,就让卷耳备点小梅糕带去了。”桃夭比少微年长三岁,自入宫以来便一向在东祺宫服侍,大抵是家里有个弟弟的原因,她待少微恭敬之余不免多了几分靠近。
不晓得他的伤势如何了,那伤口流了很多血,想来是挺深的……
实在他还是受了点小伤的。
他是华家的甚么人?仿佛在华家不如何接待见?
为安抚大将军家眷,天子给了很多犒赏,除了金银布匹药品,还派了一队羽林军庇护大将军府,足可见其看重之心。但关于太子在场一事,天子绝口不提,对内给太子下了禁足令,对外却一如平常,还是让太子上朝、听政,只是到那里都有禁卫跟着,也不让他对天德寺的案情颁发定见。
一名圆脸大眼的侍女在门口候着,手里提着两盏非常亮堂的宫灯,远远瞥见他们便迎上来:“殿下可算返来了,晚膳都快凉了。”
这也不奇特,在少微眼中,他父皇是很贤明神武的,不管是边陲战事也好,民生大计也好,还是贰内心那些小九九也好,都逃不过他父皇的眼睛。
先是被卷入刺杀事件,接着又被经验了一天,少微可说是身心俱疲,这会儿狼吞虎咽地吃了晚餐,又好好沐浴了一番,才稍稍得以放松。
“殿下,殿下……”小寺人仓促行来,推开门,见自家主子孤零零跪在南薰殿内,身子半伏于地,嘴里不知在嘀咕些甚么,走近了看,发明他手里拿着算筹,像是在解算术题。
他比少微年长一岁,是太子的竹马、伴读,以及一起人厌狗嫌、逃课挨批的莫逆之交。
少微秉承了已故皇后的好边幅,皮肤白净细致,双眸黑如点漆,唇畔似是天生带着笑意,那里都是恰到好处的精美,那端倪中又透着股少年郎的豪气,灵动慧黠,神采飞扬。如此标致出挑的孩子,也难怪天子把他放在心尖上疼宠,纵是一时气他怒他,也只是略施薄惩,舍不得真让他受委曲。
少微的肋下和后腰被刺客冲撞了几下,有些青肿,并不严峻。他不想身边的人大惊小怪又生出甚么事端,也不想让父皇担忧,以是本身硬撑着没说。但他估摸着父皇见他时已看出来了,以往罚跪父皇也没给他送过药,此次既然送来药膏,该当是没有瞒畴昔。
幸亏绑严实也有绑严实的好处,伤口被束得平平整整,止血结果还算不错。
少年闻声身后动静,边清算散落的算筹边问:“卷耳,父皇如何说?”
待到月上中天,少微才终究寝息,坐在床帐中,偷偷把那盒药膏拿了出来。
说罢他将药盒支出怀中,再度提笔抄书。
只是不晓得对于此次的事情,父皇想要如何措置呢?
少年松了口气,将算筹收进袖里,昂首笑道:“父皇公然是恐吓我的,说甚么罚我跪一夜,这才一个时候他就心软啦。”
“殿下贤明。”桃夭笑道,“那奴婢把这药膏收起来了?”
华苍。
少微道:“桃夭,我要饿死了。”
十遍《国策》,说多未几,说少也很多,差未几要耗上小半夜。少微让桃夭先去歇息,只让卷耳随身服侍。
“等等。”少微搁下笔,伸手取了盒子,“给我吧,父皇给的都是好东西,保不准甚么时候就用上了。”
少微跪了这么久,两条腿非常酸麻,颤颤巍巍地由卷耳扶着,往殿内行去。
方才确切又收了张披发着脂粉香的小诗笺,不过太子殿下被困在深宫,心气不顺,沈初不敢跟他提这些,识相地打了个哈哈:“不知殿下叫臣来有何事?”
这是他第二次见父皇发这么大的火,第一次是他几年前称病逃了太傅的课,跑去藏书阁翻阅杂书文籍,成果不知何故引了火,差点把本身烧死在内里。那次父皇罚他禁足两个月,抄《诫子书》百遍,又封了藏书阁大半年,让他吃够了经验。不过也是从那以后,父皇允了他出宫拜“算圣”刘洪为师,不再让他抓瞎普通偷学算术历法。
大将军家……
小寺人跪下施礼,以额触地:“回殿下,陛下让您回东祺宫用膳。”
实在也不能怪大夫医术不精,华世源的脚踝需求正骨,但是大夫的手刚碰到他,他就疼得乱蹬乱动,哀嚎不止,大夫拗不过他,不敢随便施力,华夫人本身也狠不下心来,因而这就迟延了两天,目睹着那脚踝越肿越高,把全府高低都扰得不得安宁。
桃夭感慨,前脚刚罚的跪,后脚就差人送来了药膏,传闻还是消肿化瘀、祛腐生肌的令媛良药,那位九五之尊当真是操碎了心。
翻开盒盖闻了闻,有股浅淡的药香,他用手指挖了一点出来,涂抹在本身肋下和后腰处。沁凉的药膏减缓了皮肤的灼痛感,总算是舒畅多了。
粗质的药粉刺激着伤口,虽有愈合收口的功效,却实在疼得很。他想本身包扎好,何如一只手总归不矫捷,费了好些工夫才打了个略显松垮的结,一番折腾下来,已是满头大汗。
少微回到东祺宫,就见院墙四周多了好些禁卫,不由点头感喟。
天子更是大怒,秣京的保卫已经弱到如此境地了?甚么刺客能够堂而皇之地在梵刹杀人劫人?皇城严肃安在!百姓何故安枕!并且天子比旁人更加心惊的是,此事还差点殃及储君,实在令他后怕不已,遂当即命令彻查此事。
目前刺客来路尚未查明,必须到处谨慎,天子临时不想让太子涉入此中。
桃夭敲了敲书房门,捧了一盒御赐的药膏来。
少微抿了抿唇,颓废道:“看来今次父皇是真的气狠了……”
太子寝殿彻夜不灭的灯火悄悄摇摆,随他入梦。
“殿下,就您宫门口这阵仗,臣能进得来就不错了。”沈初没穿朝服,一身浅底暗纹的深衣,将面如冠玉、君子端方这八个字解释得淋漓尽致。
“如何才来?”少微抱怨。
相反的,华苍这边就平静多了,没人顾得上他,他便与府中受伤的仆人一同问了大夫。身上两处刀伤,昨夜发热烧得脑筋昏沉,也不过一盆井水一瓶十文钱的药粉就熬了过来。
华苍用嘴衔住麻布的一端,一手抓住绕过肩头的另一端,用力拉紧。
“殿下,陛下心疼您,让人给您送了药膏……”
明显是自家的地盘,可他晓得,现下本身进了这门,再想擅自出去就难了。他本来的两名卫率虽护主有功,但因厥后又把主子给弄丢了,还是得了小惩,罚俸升级。现在这里到处都是父皇派来的人,他算是完整没了自在。
这日下朝后,少微在东祺宫百无聊赖地等了两盏茶,把算筹摆了一整案,终究把沈初给盼来了。
趴伏在粗陋的床榻上,华苍阖眼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