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七九章 青山冢
于小灵听了这番看似没头没尾的话，不知如何，鼻头竟有些莫名发酸。
他把浮灰擦了，目光从墓碑的底台落到后背上。
“嗯。”于小灵应了，环顾这一方山林，只觉草木丰茂，灵气不浅，端地是蕴六合之灵气的处所。
他二人出了山庄，一起向上行了一刻多钟，于小灵感觉两腿沉了很多，要停下来喝水。
两个并排相连的衣冠冢，在丰茂的绿草中立着，石碑立得不算大，仿佛是浅显人家的模样，全看不出来是名扬天下的忠勤伯爷和伯夫人。
二人歇过，又持续往前走，还没超出方才徐泮指的树林，就间火线有一小片开阔的空位。
绿草如茵，树影摇摆，两块墓碑前，徐泮扶着于小灵跪了下来。
于小灵抬手揉了揉鼻头，感受酸意消了些许，才用另一只被徐泮握住的手指，摩挲了他的手背。
他说不饮便不饮，只把那酒壶顺手扔到了东侧的墓碑前，又回过甚来，往脸前的火盆里添了两张纸钱，絮干脆叨地说道：“再过半个月，天就要转凉了。你夏季最是贪凉，吃瓜饮冰的，入了秋可不能如许了，多裁几件衣裙。雪青色的就算了吧，我不爱看你穿那色彩，还是柳黄的都雅些，看着也热烈。”
那人不觉得意，反而拿袖口挥了挥墓碑上似有若无的灰尘，轻声道：“他这处所选得倒是不错，只是离树林近了些，总有树上的浮灰落下来。你这么爱洁净，他如何没想到？”
又是一阵山风吹来，树叶哗哗作响，仿佛六合轻声言语，只是不晓得是在回应他的问话，还是，不过是让这问话之人，听到些许漂渺的覆信罢了。
她成心吐纳了几次，顿觉气度沉定很多，持续跟着徐泮一起上前。
只是徐泮和于小灵看着那方，都不约而同地顿住了脚步。
徐泮赶紧递了水囊给她，旁人拿来杌扎给她坐下，说道：“前边过了那片树林就到了，你歇歇，我们再畴昔。”
他说完，往东走了一步，哈腰拾草拟地上的白陶酒壶，悄悄哼了一声，朝着东侧墓碑，道：“你家的小子也来寻你了，别喝了……”
于小灵深觉得然，夸他出了个好主张。徐泮弯了嘴角，抚了抚她的肚子。
于小灵昂首迷惑地看了徐泮一眼，见他压了眉头，眸色通俗，既不上前，也不言语，只冷静攥了攥于小灵的手。
他不由伸手覆上了碑面，指尖在碑上细细摩挲，像是在寻甚么，一向来回寻了一遍，却甚么也没寻到。指尖一顿，欣然若失地又落回了碑底。他笑着叹了一声。
他言罢，背对着徐泮和于小灵立品的树林转了身，头也不回地，往东南边一条巷子去了。
一阵山风吹来，日头垂垂西斜，将林子里早早病枯了的叶子，刮下来两片，可巧有一片，扭转下落到了西侧的墓碑上。
风将他鬓间夹了白丝的碎发吹起，他不予理睬，只昂首看了看天。
那墓前的男人不知从那抄来一个白陶圆肚酒壶，笑了一声，说道：“阿薰，这酒好喝，我也快上瘾了，不过你不喜好酒味，我就不喝了。”
他又伸手抚了那墓碑，部下极轻柔，半晌，站起家来，柔声道：“你好生安息，我明日再来。”
“爹，娘，不孝儿子带媳妇来了。”
徐泮看着他的身影垂垂远去，在西斜的日光下没入葱茏的树丛，眉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日头已经在树梢里隐埋没藏地看不清楚了，远处的林中有鸟形单影只地飞过，远远地叫了一声，清越中透着些许孤寂。他看了几息，收回目光，又回过甚来。
谁能想到，这青山之上，竟埋葬了这么多的人间情缘呢？
于小灵点头，咕噜噜喝了半壶水，捂着肚子，揣摩道：“这才不到四个月，我就感觉沉得慌了，如果八玄月，我还不得每天捧着他？”
林子里飞鸟很多，或停或行，时而鸣叫，与溪水声交混响起，在山风带来的清冷中，多了几分热烈。
徐泮当真地看了看她的肚子，想了想，道：“等我们回了都城，不若去卫家寻了大表姐，她一胎生了两个，想来更沉，或许有甚么体例呢。”
徐泮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了出来，悄悄“嗯”了一声，牵着她的手出了树林。
徐泮牵了于小灵的手，叮嘱她：“这些树不知长了多少年，树根拔起来，都有人腰粗，好些凸起的树根，最易把人绊倒，你谨慎些。”
碑上甚么字都没写，只是两边刻了缠枝莲花的纹样。
他又是一声长叹：“若你哪日见了方氏，替我……算了，你还是别上前了，她哪会对你有甚么好脸？罢了，我只盼着她来世投个好胎，遇见个夫君罢。”
风吹到墓前，吹得那人衣摆在草地上浮动，收回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又顿住了，目光往东边的墓碑上扫了一圈，又悄悄笑了。
西侧的墓碑前的青草地上，坐了个身穿牙色布衣的男人，男人面相并不能瞥见，只留了个坚固又有几分佝偻的背影，在西斜的日头下，翠绿的绿草上，泛着淡黄的光。
他说到这里，仿佛想起了甚么，顿了一顿，微微抬了头，目光不知落到了那里，过了几息，才轻声说道：“入城那日，你就穿戴柳黄色的比甲，我一眼就在人群里瞧见你了。你那会儿可真是爱闹，竟然带着那些百姓叩首高喊，给你爹爹歌功颂德。我在都城，向来没见过如许的女子。不过当时蜀地真好，天高天子远的，想做甚么就做甚么。你那样闹，你爹爹也只是笑笑，一点都不怕的。”
“谨慎脚下。”
徐泮握着于小灵的手，没有松开半分，只是目光悠远起来。
他自嘲地笑了一下，轻叹了口气，又道：“我当时怕，还内心替你也捏了一把汗。呵，韩家是被削了爵的人家，能被朝廷留下持续效力就不错了，哪能不夹着尾巴做人？唉，或许……这就是你不喜我的启事吧。他，就不会如许……”
严夏季候的雾灵山，云山雾绕，林海苍郁，峰瀑相间，清越的水声远远近近地传来。
那人将叶子捡了，也不扔开，反几次复地看了一会儿，揣进怀里，低声道：“若再来一回，我不会再顾及你父亲，也不会曲解你表兄，更不会让他得了先……阿薰……你……眼里能够看得见我了？”
“阿薰，我本日得早些归去了，不能陪你了。我家那小子定要来闹我，他是越闹越短长了。唉……我也不怪他，我晓得，他是怨我对不起他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