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将计
许宣思路飞转,李师师对冒充其兄的王文卿极其倚信,本身虽对她有“拯救”之恩,却毕竟还是个熟谙了不到半日的外人,此时如果道出本相,她必会召来王文卿对证。那奸贼恼羞成怒之下,必将害死小青、王允真,乃至本身的父母。这是本身不管如何也冒不起的风险。
“花潮殿”依着山壁的凸起处而建,连缀百丈,气势恢宏。上方是冰雪皑皑的崖顶、冲泄飘舞的瀑布,下方则是灿艳缤纷的簇簇鲜花,鹤鸣阵阵,凤凰回旋。若真有瑶池,想来也不过如此了。
许宣心中一震,她公然健忘了畴前之事,将王文卿误当作了兄长!想来那日她误伤本身后,必是悔怨不迭,要求王文卿以“百纳之术”妙手回春,王文卿无法之下,只得让落空手脚的林灵素指导巫鹿,为本身改换脏腑。
琴声虽绝,许宣却似仍能闻声绕梁余音,悲喜填膺,神魂飘零,低声续道:“不得于飞兮,使我灭亡!”
王文卿双眸灼灼地对视着他,粲然一笑:“很好,那我们就这么一言为定了。”收起犀角,侧身让开,恭恭敬敬隧道:“许官人,青帝在‘百花宫’里恭候台端久矣。请罢。”
许宣心中一凛,这厮阴狠断交,言出必践,只怕真没甚么他不敢做出之事。要想救出小青、王允真等人,唯有先和他虚以委蛇,再谋良策了。又想,既然蛇族与林灵素、王允真等人全都从天漏山的大火里活了下来,王重阳、李少微也当以逃脱,却不知他们又去了那里?
他瞥见许宣,也蓦地一怔,再瞥见李师师的脸容,更是神采大变,猛地收回长剑,极速飞旋着撞破阁顶,在屋瓦上晃了晃,失声叫道:“师父!”
李师师从琴案上握起“紫龙剑”,悄悄摩挲了半晌,淡淡道:“听神霄子说,你原是临安药商之子,和那蛇妖潜入蓬莱,就是为了获得‘紫青双剑’,冒充‘伏羲、女娃’,盗取‘白皋比图’的。是不是?”
心念一动,脑海里已有了一个极其大胆的打算,当下深吸了口气,点头道:“我到这儿不是为了‘白皋比图’,而是专门来找你的。”
许宣强抑肝火,只当没有闻声,跟着青帝女将持续拾级而上。七折八转,到了最高处的“东阁”,女将们纷繁退下,只要他孤身迈入殿中。
萨守坚等人听出他话中的挖苦之意,神采俱是一沉,待要呵叱,王文卿又摆了摆手,浅笑道:“许官人觉得贫道做不出来么?若能找到‘白皋比图’,别说烧了‘三十三山’,就算将天下全都烧成炭糜,又有何妨?”
有句唐诗说,“侯门一入深似海,今后萧郎是路人”,但上了这万重蓬山、茫茫云海,又何尝不是跌宕于风波诡谲的汪洋,再难回航?就算他能分开这离天比来的悬山,回到滚滚尘凡,却也再回不到畴前那简朴欢愉的日子了!
王文卿见他怔忪远眺,只道他在凝睇斜火线崖顶上烧毁的“百花宫”,微微一笑,道:“许官人,我已经逐尺逐寸地搜遍了‘百花宫’,为防讹夺,特地又让那卡米放了一把火。如果‘白皋比图’当真藏在‘百花宫’里,青帝早就让人扑火相救了。”
保卫“花潮殿”的尽是身着青衣竹甲的男装女子,英姿勃勃,沿着长廊一字列开。瞥见世人,纷繁握住剑柄,侧身反对,娇声道:“青帝有命,惟请许公子一人进殿。”
李师师双颊晕红如醉,眼波里倒是一片利诱恍忽,正想接过快意打量,楼阁外俄然惊呼四起,有人尖声叫道:“刺客!陛下,谨慎刺客!”
琴声越来越高,越来越激昂,到了“无法才子兮,不在东墙”时,俄然急转而下,如银河倾泻,冰川迸决,而后越来越低,越来越凄婉,有如簌簌林风,叮咚流泉,时断时续,终不成闻。
许宣咳嗽一声,从怀中摸出那枚玉快意,道:“师师女人,你还记得这件东西么?”心下暗自光荣,亏获得了天漏山后,趁着林灵素熟睡之时,从他怀里将这快意搜了返来,不然本日可就少了一件最有分量的信物了。
许宣呼吸如堵,脑海里莫名地闪过霞光下白素贞低头浅笑的嘴角,闪过月色里小青回身似嗔似喜的双眼……心潮澎湃,忍不住跟着琴声诵道:“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遨游兮,四海求凰。无法才子兮,不在东墙。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旁徨。愿言配德兮,联袂相将……”
暴风吼怒,檐铃叮当作响。
转过身,浅笑着对许鼓吹音道:“许官人,千万别忘了,你只要旬日之期。旬日内若密查不出‘白皋比图’的下落,小青女人与王女人将被扯断四肢,令尊令堂也将被千刀万剐,死无葬身之所。”
“不错!”许宣话已出口,只要持续信口扯谈了,“我自小体弱多病,去峨眉山求药时,偶然间捡到了你所留下的信物,又遇见了在蜀山修炼了五百年的小青,从她的宝镜里得知了当年你前去峨眉挽救李灵萼之事。自从在镜里瞧见你的那一刻起,我就……我就神魂倒置,再也忘不了你啦。”
这话说得肉麻已极,连他本身脸上也是一阵热辣辣的烧烫。李师师“啊”地一声轻呼,双颊霞涌,又是羞赧又是惊奇。
最后这句话是几年前在临安城的瓦舍里,听平话人讲艳情故事时记下的。当时他年纪尚幼,懵懵懂懂,听得四周的口哨与轰笑,面红耳热,一知半解,此时鬼使神差地脱口而出,倒也派上了用处。
许宣这才明白他火烧“百花宫”竟然另有这重企图,想到那绚丽的山顶宫殿就如许被付之一炬,更觉愤恨,扬眉笑道:“依我看,你不如把三十三山全放火烧着了,且看青帝上哪儿救火,‘白皋比图’就藏在那里。”
大风鼓励,丝幔纷飞。琴声越来越响,越觉缠绵哀婉,胸膺的郁怒也仿佛被琴声与暴风涤得一干二净。他循声穿过大殿,转过崖壁上的曲廊,来到了一个三面悬空的楼阁。
许宣想起那双疾拂琴弦的莹白纤美的手,心中又是突突一阵剧跳,暗想:李师师身为当年大宋第一美人,公然色艺无双,仅就这一曲“凤求凰”,便远远赛过了临安城里的统统歌姬。
李师师既对本身存有好感,就当操纵这一点博取她的信赖,等她对本身推心置腹以后,再设法带她去见林灵素,道明本相,而后一举擒伏王文卿,确保小青与父母的全面……
“轰”地一声,楼阁地板炸裂开来,一道人影狂飙似的飞旋卷入,喝道:“反贼受死!”碧光爆舞,朝李师师疾刺而来。
阳光透过东南边的窗子,金灿灿地照在李师师的身上。她背对着许宣,黑发垂挽,肌肤如雪,轻纱似的红衣翻飞如云霞,十指在琴弦上快速拂扫,沉浸在那汹汹激越的琴声里。
许宣固然早知程仲甫与这厮狼狈为奸,构陷许家高低,但此时听闻此言,仍不免悲怒填膺。双拳紧攥,肝肺直欲炸开来了,血丝不住地从身上缠绕的白布里排泄。过了好一会儿,才稳住呼吸,一字字道:“你若敢动他们一根汗毛,我发誓必十倍还报于你!”
萨守坚等人面色微变,王文卿却泰然自如地躬身施礼,道:“既是如此,我们就恭守在这‘迎鹤阁’里,随时听候呼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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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年纪差异,若较起真来,李师师都足可当他的母亲了,幸亏她驻颜有术,瞧起来不过二十来岁,而他服了“元婴金丹”后,骨骼倍长,面貌、体格已如十七八岁的少年,不然这番对话听来就更加古怪了。
栈道长廊外,阳光光辉,几只彩凤正翩然回翔于湛蓝的晴空里。许宣凭栏回望,朱红色的长廊迤逦于峭壁之上,下方是无边无边的云海,虹桥若隐若现,好像仙界,内心涌起难言的滋味。
许宣一震,失声道:“王允卿!”阳光照在那人身上,青衣鼓励,光彩熠熠,鲜明恰是数日不见的王重阳。
许宣指着快意上所刻的小字,道:“这句‘记客岁、对著东风,曾许不负莺花愿’,乃是二十年前的大宋官家为你所填之词,这件快意,也是他当年钦赐给你信物。天意冥冥,让你将它丢在了峨眉山,又让我捡着了它。从我拾起它的那一刻起,就像是中了邪、着了魔啦,日思夜想,就连梦里也都是你的身影……”
思忖间,已跟着王文卿一行拾级蜿蜒,绕过繁花似锦的峭壁,穿过飞泻而下的瀑布,来到了嵌于山壁东侧的“花潮殿”。
李师师蹙眉凝睇了半晌,摇了点头,仿佛如何也想不起来了。
李师师肩头一颤,仿佛僵住了,过了好久,才收拢指尖,渐渐从琴案前转过身,一瞬不瞬地凝睇着他,叹道:“神霄子的‘百纳之术’公然天下无双,短短三日,你就已经根基规复啦。”
在瀑布的轰鸣与吼怒的风声里,遥遥传来一阵缥缈的琴声,时而流亮旷达,欢腾缠绵;时而低婉婉转,如泣如诉。
“你……你是来找我的?”李师师一怔,惊奇无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