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换心
还不等细看,溪流潺潺,已将那颗心卷得东摇西荡,朝下流漂去。小青蓦地醒过神来,凌波抄步,“哗”地一声,将其从水中捞起,托在手里打量了半晌,见无破坏,才又松了口气,湿漉漉地揣入怀里。
“甚么?”小青如遭电殛,脸上赤色尽失。
许宣听她口气,似是还不晓得山顶产生的事情,苦笑着摇了点头,道:“小青姐姐,你说的极是,只是……唉,都怨我,让李少微抢先一步,吸干了巫鹿的血……”
如果先前,许宣必不舍她拜别,但此时死意已决,统统的牵挂与拘束反倒俄然全都消荡得一干二净了,心潮澎湃,遥遥传音道:“小青姐姐,若我明日当真死了,瞧在这几月同生共死的份上,求你回临安救我父母。许宣来生必做牛做马,报你大恩大德……”
小青堵住双耳,想要置之不睬,泪水却一颗接一颗地汹澎湃出。
许宣又是惭愧又是顾恤,正想着该如何安抚,她却霍然起家,颤声道:“许宣,你……你别和他们比啦,青帝也罢,白皋比图也好,他们想要,全送了给他们便是!趁着天气未亮,我们一起找个处所藏起来,好不好?”
许宣一愣,想不到她去而复返,不等答复,她已经暴风似的掠到了面前,抓起那颗血淋淋的心脏,往他手中一塞,双颊晕红如火,咬牙道:“小色鬼,我的命也放在你的手上啦。想要活命,就先将我的心剖出来,换上一颗!”
“我?”许宣吓了一大跳,满心的欢乐刹时消荡,“小青姐姐,‘百纳之身’乃是极其高超的外科医术,连巫鹿也不敢冒然行事,我又岂能……”
提到父母,许宣胸喉顿时一阵如割的剧痛,热泪盈眶,深吸了一口气,道:“小青姐姐,我想了好久了,那魔头逃出乾坤元炁壶,满是由我而起。若不是我,许家也不会有这番大劫。解铃还需系铃人,如果我持续轻易求生,就算活着回光临安,又有何脸颜面对父母?明日一战,恰是我将功补过的最好机遇,不管死也罢,活也好,都能举头挺胸地分开这里了!”
许宣摸着那羊皮卷,头皮发憷,但心想到了此时,确切也无其他良策了。只得展开来,细细端看。
那冰冷的水珠、酸辣苦涩的滋味,另有那柔肠寸绞的痛苦……如此陌生,又如此迅猛,乃至比白素贞坠入江海的那一刻来得更加激烈,激烈得如同海潮卷溺,激烈得让她没法呼吸。
许宣简朴地说了一遍山顶产生之事,她耳中隆隆直响,心骨凉透,就像拔落了绝壁边的最后一根拯救稻草,坠入了无底深渊。捂着胸口,浑身颤抖,渐渐地跪坐在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小青冷冷道:“归正都是一死,与其死在那妖女的蛊虫之下,倒不如死在你手里。”脸上莫名又是一红,从袖中取出一卷羊皮,板着脸,道:“这是巫鹿记录的‘百纳之身’手术心得,我趁他不备偷来的,原想实在没辙时,本身试上一试。但你好歹也出身于医药世家,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由你照本宣科地动刀,总强过我乱齐截气。”
莫非这就是“人”的七情六欲?就是她要成仙前、所必先经历的各种凡尘之劫?这一刹时,她多么想变回畴前阿谁简朴的本身呵,多么想回到畴前那无欲无求、无喜无忧的天下……
见她满脸晕红,双眸熠熠,又是等候又是严峻地盯着本身,许宣心中突突一跳,几近便要脱口承诺。但想到青帝,想到蛇族,想到惨死的巫鹿等人,热血顿时又涌上头顶,摇了点头,凛然道:“大丈夫死则死矣,岂能临阵脱逃!更何况他们将我当作了伏羲,当作了青帝,明日一战,不但关乎我一小我的存亡,更关乎蓬莱三十三山的荣辱……”
月光如水,花枝摇摆。她闭着双眼,抚着心口,听下落英在风中飘舞,听着凤凰在上空欢鸣,听着心脏在胸腔内一下又一下地狠恶跳动……统统的声音仿佛又变幻为李少微格格的笑声:“小丫头呀小丫头,莫非你还不明白么?你已经喜好上这嘴甜皮厚、心狠手辣的小色鬼啦!”
羊皮卷上画了人体脏腑的剖面图,中间写满了密密麻麻的笔墨,详细地注释了手术的过程与要点。巫鹿看似风趣,心机却非常精密,那些笔墨除了蛇篆,竟然也有些写得歪歪扭扭的楷书,固然异化着很多错别字,词不达意,但连接高低文,再望图解意,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小青冷冷道:“总之不是你的心。你管我拿来做甚么?”虽仍板着脸,语气却已大为放软。
她的手心柔嫩光滑,许宣内心突突直跳,又起了轻浮捉狭的动机,想要努嘴亲上一亲,犹疑间,她已收回击掌,续道:“可惜巫鹿怯懦如鼠,恐怕担责,传闻我想换心,吓得脸都绿啦,推说只为你换过一次脏腑,没有林灵素的指导,说甚么也不敢再试一次了。不管我如何好说歹说,也分歧意……”
当下反几次复揣摩了几遍,将流程服膺于心,找了一块凹形的大石作为锅鼎,生火煮水,又将“龙牙刀”在火上焠烧了半晌,定了定神,道:“小青姐姐,你筹办好了么?”
顿了顿,又道:“眼下青帝重伤,三十三山的岛民都被魔帝、妖后吓破了胆,独一能劝止他们的,除了那姓王的小子,或许就只剩下你我二人啦。论气力,我们和两魔头相去甚远,但我们倒是世人眼里的伏羲、女娲转世,又有青帝尽力支撑,只要我能拔去心蛊,和你双剑合璧,与两魔头周旋一阵,或许就能鼓励蓬莱众山的士气,以多击寡,转败为胜……”
小青却听得脸上一阵阵烧烫,直如在说她普通,又羞又恼,顿足道:“臭小子,你要寻死,你本身去罢,我不陪你啦!”跃登陆,朝半坡那片残暴如云霞的花树掠去。
他越看越是惊佩,想不到人间竟有如此鬼斧神工之术,信心大增。
“百纳之术”由当年大宋第一名医严忘一所创,又经林灵素增改,讲究的乃是如何操纵脏腑的阴阳五行,相生相连,以确保嫁接后的器官严丝合缝,经脉、血管通畅如初。
那笑声越来越响,在她耳畔一声声地缭绕着。她耳颊如烧,浑身颤抖,蓦地展开双眼,不顾统统地回身朝回奔去,叫道:“许宣,我不会救你父母!想救他们,就和我一起活着从这里出去!”
自从他放出林灵素后,内心就一向扭捏不定,时而发誓诛灭此獠,时而又胡想着借这魔头之力,救出父母。几个月来,胸中块垒郁积,已用芥蒂。直到此时,才痛下决计,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小青忍不住微微一笑,道:“是啊,巫鹿再世故怯懦,有伏羲、女娲一起出面,量他也不敢推委。”
恨恨地瞪了他一眼,传音道:“是啊,这颗心是我从山顶的尸身里剖出来的。我试了上百种体例,可那‘三尸金线蛊’深植心脏,如何也拔夺不出,要想摆脱,就只要效‘百纳之术’,将我的心完整换过了……”
她指尖一颤,心猛地揪紧了。然后那紧绷而扯破的剧痛,又蓦地层层叠叠如冰山雪崩,熔化为渗入满身的酸涩与甜美。
许宣想起方才山顶的各种惨状,想起巫鹿,灵光一闪,失声道:“是了,百纳之身!你……”话音未落,嘴已被她手掌紧紧捂住了。
五天前,在暮色里目送许宣骑鹤远去时的忐忑与焦心;三天前,在囚室里顾虑他时的忧愁与甜美;昨日,在崖顶云雾苦苦等待的哀痛与惊骇……全都在这一刹时如山洪发作、熔岩囊括,冲毁了她统统的壁垒,焚毁了她统统的假装,让她仿佛从里到外,层层崩溃了。
她顿住脚步,天旋地转,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许宣看得汗毛尽乍,骇然道:“小青姐姐,这是……这是……”原想问“这是你的心么”,刚滑到嘴边,便感觉此话未免太傻,又生生吞了归去。定了定神,抬高声音,道:“小青姐姐,这是谁的心?你拿来做甚么?”
视野恍惚,暴风刮在脸上,痛如刀割。想要回眸望上一眼,但一想到明日此时,或许他已经死了,或许这一回眸便成永诀……那酥麻刺扎的剧痛顿时跟着暴风劈入口鼻,劈入心底,劈入脏腑,将她刹时绞碎成寸寸齑粉。
许宣恍然觉悟,道:“小青姐姐,你方才到‘云上阁’找我,便是为了此事?”
小青双颊晕红,缓慢地环顾了一眼四周,低声嗔道:“臭小子,你小声点儿说话会变哑巴啊!”
小青怒道:“笨伯!他们和你非亲非故,有甚么相干?究竟是他们的荣辱首要,还是活着回光临安,救出你父母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