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今日周亚夫

还是在代理云贵总督任上，张亮基就多次传闻过在广西兵戈的江忠源的名字，因而留意探听。晓得江忠源是湖南新宁人，字岷樵，暮年是个爱好狭邪行的风骚荡子，厥后改邪归正，为人极讲信义。在都城插手会试时，曾两次护送朋友棺木回客籍，不畏千里长途，雨露风霜，善始善终。当时，曾国藩在都城也爱周济贫苦，尤好为人撰写挽联。故京师士人中传播两句打油诗："代送棺木江岷樵，包写挽联曾涤生。"因为这，曾国藩与江忠源结为老友，并预言他今后会以功名立天下，最后将以节烈死。曾国藩在咸丰帝登基时，向朝廷保举五小我才，江忠源便是此中之一。正因为江忠源有这个名誉，当金田事起，赛尚阿受命以钦差大臣督办广西军务时，便请他出来赞襄军务。这时，江忠源正由浙江秀水知县任上丁父忧住在新宁。因而江忠源在新宁募勇五百，号为"楚勇"，附属于副都统乌兰泰。咸丰元年十一月，赛尚阿批示十营清兵围永安。广西提督茂发统北路，乌兰泰统南路。茂发的幕僚建议："自古围城，当缺一隅，不然困兽之斗不成当。"茂发服从幕僚的话，在北面的包抄圈中空出一门。江忠源传闻，仓猝派人送信给茂发，力谏围师缺隅之非，请茂发合围。茂发不听，成果承平军从永安北门突围而去。待茂发明白过来时，已悔之晚矣。仲春，洪秀全攻陷全州，乘湘水上涨之机，从水路进入湖南。江忠源率楚勇赶到全州蓑衣渡。此地湘水狭小，两岸多林木，江忠源砍木做堰，横江拦断，使承平军在蓑衣渡一战丧失惨痛，船只几近全数被焚，南王冯云山中炮殉难。这一仗，是清廷与承平军作战以来所获得的第一个大胜利，使得江忠源之名传遍天下，也使曾国藩得知人之隽誉。

《清史稿·张亮基传》："张亮基，字石卿，江苏铜隐士。道光十四年单人，入赀为内阁中书。从大学士王鼎赴河南治河，督筑西坝。工竣，赐花翎，擢侍读。二十六年，出为云南临安知府。总督林则徐曾与同事河工，知其才，密荐可大用，调署永昌……三十年擢云南巡抚，兼署云贵总督。粤匪渐炽，尝密疏论军事，文宗韪之。咸丰二年调湖南巡抚。"葛虚存著《清朝名流轶事》卷六《林文忠契张亮基》："宝穴张督部亮基，初以中书从王文恪公治河工。适林文忠谪襄河务，独契公。时公尝却河弁馈金三千，文忠密识诸简，未以告人也。逮公为永昌守，文忠方由西域赐还，授滇督，公道谒焉。文忠欢甚，脱手籍证却金日月。公慢然异之，盖不复省记矣。公之清恐人知，文忠之求贤若渴，殆未易于古人中求之。"

在张亮基将到小吴门时，江忠源便已获得亲兵的陈述，他亲到东正街尾驱逐。

这天，张亮基从巡抚衙门出来，穿过又一村，来到贡院街。贡院街本是长沙城里最热烈的一条大街，昔日店铺栉比鳞次，各方商贾云集，但眼下大部分店门紧闭，街上人行走仓促，恐怕走慢了，会冷不防被人刺上一刀似的。常常扑入视线的，是那些醉眼蒙胧、斜挎佩刀，操着贵州、河南、陕西、湖北口音的援兵。人们见到这些老总们，如同见到瘟神，老远就避开了。张亮基看在眼里，禁不住两眉舒展。

"中丞大人驾到，卑职有失远迎！"江忠源恭恭敬敬地问候。

"我来到长沙已半个月，竟然没有早点来拜见江忠源，真是昏聩。"张亮基在心中说。

"大人过奖！请进屋喝茶。"

江忠源把张亮基请进一家南杂店改建的营房。江忠源早就传闻过，张亮基是个当今宦海中罕见的清官。当年林则徐因烧鸦片事谪襄河务，当时张亮基正以中书从王鼎治河工。某河弁悄悄地送三千两银子给张亮基。张亮基回绝接管，不过也并未张扬出去。但此事林则徐却晓得，暗中记在手册上。厥后张亮基升为永昌知府，林则徐恰由新疆召回，授云贵总督。路过永昌，张亮基拜见林则徐。林则徐见到张亮基非常欢畅，特地把手册拿出来，奉告张，某年某月某日，回绝河弁私送之银三千两。张大惊，对林尤其佩服。厥后林向道光帝极力保举张。今后张亮基步步高升，不数年而位至督抚。江忠源很恭敬这位下属。他请张亮基上坐，并亲手献上一杯茶："大人不辞劳累，亲到各处巡查，楚勇官兵极受鼓励。"张亮基想，恰好趁此机遇跟江忠源参议下一步的战事。因而他以极其诚心的态度说："亮基初来贵乡，环境不熟，且承常日久，未历兵事。本日局势万分危殆，将军不独湘人之俊彦，亦吾国稀见之将才。亮基欲与将军长谈，务望将军以破贼之方，不吝见教。"江忠源欠身答道："保卫桑梓，乃卑职义不容辞之任务。大人于此危难之际来到长沙，三湘士民，莫不感激忭跃。本日垂询，卑职岂有不竭尽所知而献刍荛之理。"张亮基说："目今伪西王萧朝贵伪翼王石达开以五千余人马扎于城南，几次攻城，虽赖城高墙厚、将士用命，暂未到手。然长毛增救兵队即将来到，扬言定要攻陷长沙，城浑家心汹汹，兵士们亦内心惊骇，若不思良策，长沙城破，恐为期不远。"江忠源对道："长毛造反，已近两年，朝廷为此糜饷至二千万之多，然从广西到湖南，人无固志，地罕坚城，朝野莫不绝望。卑职这一年来厕身戎间，深为绿营将不良、兵不精、法不严、令不1、心不齐、战术差劲，遂使长毛坐大气势猖獗而痛心疾首。卑职觉得，长毛并不敷灭，但变成本日之局面，除诸多启事以外，带兵将帅举止失措，实为此中首要启事。兵志曰：'不知天时不成行师。'天时者，非仅图史所载山川必然之险地也，视贼出入之踪而先为之防，察贼分合之势而遥为之别，虽渐车之浍、数仞之冈，情势在所必争，机遇不成偶失。但两年来，我军要地之疏防，机宜之坐失，实已指不堪屈。全州蓑衣渡之战，贼锋已挫，本应连营河东，断贼右臂。道州之役，贼势本孤，宜分屯七里桥，扼贼东窜。苟此两役天时不失，长毛一入湖南，便可将其置于死地。此次长沙被围，亦因失天时之故。若在长沙东面榔梨市至回龙塘一带设重兵堵防，长毛就不会呈现在长沙城下。若在妙岑岭上驻有一支人马，南门外的制高点便不会被长毛夺去。此两天时一失，局面则由主动而变被动。"江忠源这番话，使得张亮基既觉很有事理，又更添忧愁。江忠源见张亮基满脸阴云，因而掉转话头："不过，大人亦不必忧愁。长毛气势虽放肆，但卑职料他们一时难破长沙。"张亮基精力一振，忙说："请将军了了。"江忠源说："自接仗以来，我军处于倒霉，非气力不敷，乃批示失误。卑职觉得，只要窜改目前敌攻我守之被动局面，战事即有转机。卑职建议，只留少数兵力守城，大部分精鋭人马拉出城外，在城外乃至城郊与长毛决斗。如此，则城内压力可大大减轻。长沙现有兵力一万三四千，当率一万人出城。和总兵兵力最强，以他的三千精兵安营东门外，秦总兵率两千人安营西门外，开隆阿将军率两千人安营北门外，卑职愿自率五百楚勇和两千五百名绿营兄弟一起正面挡贼锋。"说罢，江忠源走到吊挂在墙上的长沙地形图边，指着舆图说，"大人请看，这是城南天心阁，乃长沙城的另一制高点，此处当安插强大火力，节制南门外。长沙城内那座五千斤重的炮王须在克日内移来。天心阁劈面为蔡公坟，与天心阁对峙，能够樊篱东南两面。此处即孙子所谓的'争地'。妙岑岭亦为争地，惜已被长毛占去，此处再不能丢了。卑职将安营蔡公坟，挖壕筑垒，与长毛决一死战。戋戋芹献，仅供大人参考。"张亮基听江忠源说出这番话来，心中非常佩服，说："将军用兵，远胜吾侪。刚才听将军高筹硕画，亮基茅塞顿开，连日忧愁为之一扫。来日就召开军事集会，按将军的假想摆设，局面必然会有窜改。亮基还想到，从出城的这四支人马中尚需抽出数千兵力，截住长毛增救兵队，不使他们靠近长沙。""大人想得很殷勤，截击援师，此着最好。""将军调遣兵力，善从全局着眼，实在高超。亮基想古之诸葛亮，处于本日境地，其策划摆设亦不过如此。""大人言重了。卑职多么样人，岂敢与诸葛亮比。不过，经大人一提，卑职倒想起有人跟我说过，湖南有三亮，得一亮，三湘可治。不知大人可曾传闻？""实未曾传闻，请将军详言。亮基虽比不得当年刘玄德，亦愿师法前贤，重金相聘。"《胡林翼年谱》：咸丰二年七月，"先是，公数以书荐左公宗棠、江公忠源于张公"。并附录胡林翼给张亮基信中的一段话："前举衡湘之士七人，左予季高则深知，其才品超冠等伦，曾二次荐呈。此人廉介刚方，本性良实，忠肝义胆，与时俗差异。其胸罗舆图兵法，本朝宪章，实在讲究，精通时务。拜候之余，定蒙赏鉴。即便所谋有成，必不受赏，更不管世俗之利欲矣。"江忠源缓缓地说："这三亮之说，虽在湖南士人中传播，然多不信赖，卑职亦不尽信。三亮即老亮、小亮和今亮。老亮者，罗泽南也，他目前正在湘乡练勇。小亮者，刘蓉也。刘蓉是湘乡一处士，淡泊名利，然对经济之学研讨甚深。今亮者，湘阴左宗棠也。"江忠源一提起左宗棠，张亮基就想起一到长沙时，便收到贵州黎平知府胡林翼的来信，信中极力保举左宗棠。张亮基记得信中有如许的话："此人廉介刚方，本性良实，忠肝义胆，与时俗差异。其胸罗古今舆图兵法，本朝国章，实在讲究，精通时务。拜候之余，定蒙赏鉴。即便所谋有成，必不受赏，更不管世俗之利欲矣。"如真像胡林翼所说的，那左宗棠也算是当今奇士。但胡林翼和左宗棠是姻亲，怕有点言过实在。访不访左宗棠，尚未拿定主张，现在恰好听听江忠源的定见。他说："湘阴左季高，此人我早就传闻过，请将军持续说下去。"徐珂《清稗类钞》卷三十《林文忠知左文襄》："左文襄微时为林文忠所知。道光戊戌，林起自客籍，督师广西，胡文忠腾书荐左。林过湘，使县令觅左。时岁晚，将归家，孥舟江岸，县吏从小舟中大索得之。与共登林舟，忽出错落水，衣履尽湿。登舟叙礼毕，即谓林曰：闻古者待士以三熏三沐之礼，今三沐已拜领之矣，若三熏则犹未也。林笑曰：子犹作文语耶，速易衣，防中寒也。是日即宿舟中，为竟夕谈。谈次及新疆边事，忽举手拍左肩曰：他日竞某之志者，其惟君平!左亦殊自大，后卒如林言。左暮年尝引以语幕僚，谓平生幸运，此为第一。""卑职对老亮、小亮固然佩服，但窃觉得，此乃人们饰美之词，究不成与古表态比。独占这今亮左宗棠，卑职佩服至极。左宗棠真可谓人中之龙，其功名虽只一举人，然经纶满腹，才调横绝，当世少有。尤可奇者，此人耐久用心舆地，埋首兵法，天下山川，了如指掌，古今战事，如数家珍。为人俶傥廉洁，意气豪放。当今天下骚动，恰是此人建功立业之时。"江忠源想到本身正在向当政者保举一个能够窜改乾坤的豪杰豪杰时，很觉高傲，禁不住声气昂扬，精力奋发，"道光二十九年，林文忠公自云南引疾还闽，路太长沙，特地遣人至柳庄，招来左宗棠。那夜湘江舟次，文忠公与左宗棠抗谈今昔，彻夜不眠，直到鸡鸣天晓，才依依惜别。文忠公为之倾倒，诧为绝世奇才。"张亮基平生最为佩服感激林则徐，传闻林则徐如此正视左宗棠，不由对左宗棠寂然起敬。他说："如许看来，左宗棠确有真才实学，但不知比起将军来差了多少？"江忠源答道："左宗棠平生所学，乃真正济世经邦的学问，决不是那些寻章摘句、惟务雕虫之辈所可对比。至于卑职与宗棠比，这能够套用徐庶的一句现成话，真是以驽马比骐骥、寒鸦配鸾凤，百不及一也。""将军竟然如此推许，日前胡林翼来信也尽力荐举，既然文忠公都诧为绝世奇才，亮基岂能不为国度百姓着想，礼聘左宗棠！"江忠源说："左宗棠为人狷介傲岸，怕的是非金帛所能动。"　　"但是何如？"

"江将军客气了。亮基久闻将军威名远播，本日一睹风采，平生之愿足矣。"张亮基浅笑着打量江忠源，见他约四十来岁年纪，堂堂一表，从心底里喜好。

银子关下去后，各地救济长沙的绿营兵干劲有点进步：上城墙的兵多了，巡查值勤的脚步也加快了。围城的承平军这几天也停止了进犯。萧朝贵派人把城内救兵增加的动静，奉告正带领大队人马前去长沙的天王和东王，要求速派一万兄弟兼程前来声援。在援兵未到之前，承平军兵士们抓紧时候修建工事，搬运粮草。长沙城的战事呈现临时的安静。

战事一旦停下来，城里那些从各地征调来的兵士们便要无事生非了。接连几天，城内掳掠案、强奸案、凶杀案不竭产生，大部分都是那批拿了银子不兵戈的外省兵干的。张亮基除一再要求将官们峻厉钤束部下外，拿不出任何有实效的体例来。他不是不能严惩肇事者，但在这类时候，他能那样办吗？一旦激起兵变，结果岂堪假想！张亮基、罗绕典、潘铎只得每天禀头亲身巡查，希冀以此稍减城里的骚动。

贡院街的绝顶是东正街，东正街的绝顶是小吴门。张亮基来到小吴门，俄然面前一亮，看到的美满是另一番气象。但见这里贩子次序井然，城头上旗号光鲜。小吴门守兵对进收支出的人盘问细心。张亮基想起，小吴门一带本来是陕西候补知府江忠源带领的楚勇在保卫。他如同在这里看到史乘上所写的细柳营，心中感慨道：江忠源真是个将才！

《曾国藩年谱》：道光三十年蒲月，"时奉旨令部院九卿各举贤才，公保举五人。奏称……江忠源忠义耿耿，爱民如予"。

"动此人者，乃大人之诚恳也。卑职有个小战略，大人无妨尝尝。"说罢，江忠源移过身，附着张亮基的耳边，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通。

"卑职不过湘中一寒微，谬承大人嘉奖，不堪赧愧！""亮基一早从又一村到东正街，所到之处，混乱不堪。独到将军治下，气象一新，仿佛来到细柳营，会晤了周亚夫。"张亮基说罢，拉着江忠源的手，哈哈大笑。

邓绍良进城不久，绥宁镇总兵和春也从广西抽调来长沙。接着，贵州镇远镇总兵秦定3、河南河北镇总兵王家琳、副都统衔甲等侍卫开隆阿等都接踵调进长沙。张亮基也赶到了长沙，代替骆秉章当起湖南巡抚来。长沙城里又增加四五千兵，阖城官绅略微舒了一口气。但这些兵都是仓促间从各地调来的，规律败坏，调剂不灵。更令张亮基担忧的是，一时候出去这么多的军队，军饷从那里开支？这些奉调进城的绿营兵，一来就公开扬言："老子是拿性命来守城的，你当官的不拿银子出来，老子就不给你守。长沙城丢了关我屌事！"为了稳定军心，张亮基与潘铎等筹议，决定守城兵士每人由本来的每日三钱银子增加到每日五钱，军官则更加发放。细算一下，新增的饷银和军器、马匹、甲杖供应等用度，每天要增加五千两银子。这些银子从那里来呢？张亮基一上任便碰到困难。他整天愁眉苦脸，却无良策，只好将藩库里凡能动用的银子都拿出来，先兑现十天半月再说。

《清史稿·江忠源传》："江忠源，字岷樵，湖南新宁人。道光十七年单人。究心经世之学，伉爽尚义。公车入京，初谒曾国藩。国藩曰：吾平生未见如此人，当立名天下，然终以节烈死。大挑教职，回籍。察教匪拳乱作，阴以兵法部勒乡里后辈。既而黄背岗盗雷再浩果勾搭广西败类为舌乙，一战破其巢，擒再浩，戮之。以功擢知县，拣发浙江……文宗即位，曾国藩应诏荐其才，送部引见，寻以父忧去官。咸丰元年，大学士赛尚阿督师剿粤匪，调赴军前，副都统乌兰泰深倚重，事必咨而行。忠源招旧所练乡兵五百人，使弟忠溶率以往，号楚勇。"二年春，"贼益张，径犯长沙，忠源偕总兵和春驰援……语众曰：官军四周集，惟河西一起空虚，贼夺民舟渡江掠食，食尽将他窜，宜重兵扼回龙镇。巡抚张亮基韪之，而诸将逡巡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