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陈敷游说荷叶塘,给大丧中的曾府带来融融喜气
日上三竿,陈敷起床,曾国藩早已不见。曾国藩将昨夜与陈敷的一番话,择要奉告了诸弟。四个弟弟,个个欢乐。想当今满目兵器,各处烽火,恰是男儿争功名、猎繁华的好时候,莫不是天遣异人来指引方向?曾府高低将陈敷看得如同神仙似的。兄弟五人齐齐伴随陈敷吃早餐。饭毕,陈敷告别。曾国藩命荆七取出百两白银来,酬谢陈敷看地之劳。陈敷笑了笑,悄悄用手推开,说:"待大爷功成名就以后,再赏隐士不迟。"曾国藩将陈敷送出大门外二里路远,国潢、国华、国荃、国葆四兄弟又将陈敷送到贺家坳后,才相互拱手道别。
"先生会他有何事?"
这天,郭嵩焘正与陈敷畅谈江湖趣事,家人送来左宗棠的信。
第二天一早,陈敷告别暂留县城的郭嵩焘,单独一人向荷叶塘走去。当天早晨宿在歇马镇。次日午后,陈敷远远地瞥见一道粉红色围墙,便知曾府已经到了。他徐行向曾府走去,见禾坪左边一口五亩大塘的塘埂上站满了人。十多条细弱男人正在脱衣脱裤,个个打着赤膊,只穿条短裤。湖南的初冬,气候本不太冷,且明天又是一个少见的和暖日子。那些男人们喝足了烧酒,半醒半醉的,呼喊一声,毫不畏缩地牵着一张大网走向水中,然后一字儿摆开,向对岸游去。一会儿,塘里的鱼便吓得四周蹦跳。头大身肥的鳙鱼在水面惶恐地拱进拱出,机警健旺的鲤鱼则飞出水面,翻滚腾跃。站在塘埂上的观众,也便奔腾着跑向对岸。塘里捕鱼的男人们开端收网了。两边的人把网向中心挨近,数百条肥大的草、鲤、鲢、青、鳙鱼东蹦西跳。阳光下,银鳞闪烁,朝气勃勃,煞是逗人爱好。
欧阳兆熊《水窗春呓》卷上《陈广敷踪迹》:"道光戊申,江右陈广敷偕其兄懿叔来潭,客余家者数月。""广敷工医,兼工相人之术。其推八字,不消财官印绶,合《说文》及诸子精义,融液成文,猜测皆验。时霞仙犹布衣,即言其颧骨足以断制大事。谓筠仙为今之房、杜。曾文正时至京师,推其造为杜祁公、文潞国一流人物,不能歧韩、范也。广敷自言无匡时之位而有匡时之略,常欲佐一巨公,展其抱负。乃自兵事起,浪游黔蜀,不一至兵间,殊不成解。吾独怪其言天下将大乱,戡乱之人皆在三湘,时粤贼尚未起事,而能前知如此。"郭嵩焘五年前中进士点翰林,还未散馆,母亲便病逝,几个月后,父亲又跟着母亲去了,因而他母忧、父忧一起丁。承平军围长沙时,他估计顿时就会到湘阴来,遂举家迁徙东山梓木洞。在幽深的山谷里,郭嵩焘诗酒清闲,好像世外神仙。这几天老友陈敷来访,他每天陪着陈敷谈天说地,访僧问道。陈敷字广敷,江西新城人,比郭嵩焘大十余岁,长得颀长清癯。陈敷为学颇杂,三教九流、天文地理,他都曾勤奋研讨过;更兼精通相面测字、卜卦扶乩、奇门遁甲、阴阳风水,很有点江湖方士的味道。
"隐士云游湘乡,见离此不远的两屏山,有一处吉壤,这块地,全湘乡县没有任何一人有此福分,唯独曾府的老太太福寿双全,可配葬在那边。故隐士特来奉告曾侍郎。"那人面露浅笑说:"鄙人恰是曾国藩。"陈敷忙说:"隐士不知,刚才多多冲犯大人。"说罢,赶紧顿首。曾国藩开朗一笑:"先生免礼。国藩本日在籍守丧,乃一布衣百姓,先生万勿再以大人相称。贱字涤生,你就叫我国藩或涤生吧!"关于风水,曾国藩在与家人的手札中多次谈过。道光二十七年六月十八日在给诸弟信中说:"祖母大人葬后,家中诸事顺利,祖父之病已好,予之癣疾亦愈,且骤升至二品,则风水之好可知。"又道光二十八年蒲月初旬日在给父母的信中说:"男思好地必峰回气聚,其田必膏腴,其山必易生树木,盖气之所积,天然丰润。若硗田童山,气本不聚,鲜有佳城,如庙山宗祠各山之童涸,断无吉穴矣。大略凡至一处,感觉气势团聚山川环绕者,乃能够寻地,不然不免误认也。"陈敷原觉得曾国藩必然是个城府极深的人,见他如此利落夷易,不觉大喜,不待曾国藩问,便自我先容:"隐士乃江右陈敷,字广敷,欲往宝庆寻一朋友,路过贵乡,闻大人,"陈敷话一出口,又含笑改口,"闻大爷已丁忧回籍。欲来拜见,恨无见面之礼,也不知老太太已下葬否,遂在四周暗里寻觅四五天,昨日觅到一块绝好吉壤。故本日专来拜访。""可贵先生如此看得起,令国藩忸捏。请先生到舍间叙话。"曾国藩带着陈敷进了书房,荆七献茶毕,曾国藩说:"刚才先生说在两屏山觅到一吉壤,国藩百口感激不尽。实不相瞒,家母棺木一向未下土,为的是在等地仙的动静。""平常地仙,不过混口饭吃罢了,那里识得真正的佳城吉壤。"
陈敷这时瞥见塘埂上站着一名长脸美髯,宽肩厚背,身着青布长袍的中年人,正在对人指指导点说着话,不时收回哈哈大笑声,跟着鱼网的挪动而移步,像个孩子似的喜笑容开。陈敷心想:此人大抵就是曾国藩了。常听人说曾国藩严厉拘束,一天到晚正襟端坐,但面前此人却天真毕露,纯情烂漫。莫非是他的弟弟?筠仙说曾国藩有个弟弟极像他,陈敷想。他走上前问:"叨教大爷,曾侍郎的府第在这里吗?" "恰是,先生要找何人?"
"这真是一句老话所说的:洞中方数日,世上已千年。"郭嵩焘看完信,非常感慨地说,并顺手将信递给陈敷,"我来梓木洞才多久,就仿佛与世隔断了似的。不知季高已当上巡抚的师爷,更不知涤生已奔丧回到荷叶塘。真恰是神仙好做,世人难为。"郭嵩焘说话间,陈敷已把信浏览了一遍,笑着说: "左师爷请你当说客哩!"
"隐士闻曾侍郎已回家奔丁忧,特来会他一会。"陈敷见那人收起笑容后,两只三角眼里便射出电似的光芒,心中悄悄叫绝。
说罢,三人一起分开大鹏金翅鸟的嘴口回白杨坪。
"三个月前,我住在长沙,那恰是长毛围攻长沙最严峻的日子。"陈敷成心将话题扯到战事,并刺激他,"幸亏张中丞居中调剂,更兼左师爷出运营策,亲临批示,江将军率楚勇搏命抵当,终究保住长沙几十万生灵免遭践踏。隐士想,左师爷、江将军都只是文弱墨客,何来如此胆识魄力。从左、江身上,我看到湖南士子的气势,真佩服不已。"这几句话,说得曾国藩内心伤溜溜的,他强作笑容说:"湖南士报酬学,向来重经世致用,多数懂些军事、舆地、医农之学,不比那些光会寻章摘句的冬烘。""大爷是湖南士人的表率,想大爷在这些方面更加出类拔萃。"曾国藩颇难为情地一笑,说:"鄙人虽亦浏览过兵医之类,但究竟不甚深透。左、江乃人中之杰,鄙人不能与之比拟。"陈敷道:"大爷过谦了。想大爷署兵部左堂时,慨然上书皇上,聊天下兵饷之道,是多么鞭辟入里、激昂慷慨;举江忠源等五报酬当今将才,又是多么慧眼独具,识人于微。依隐士之见,左、江虽是人杰,但只供人差遣罢了,大爷才真是魁首群伦的豪杰。""先生言重了。不过,国藩倒也不肯碌碌此生,倘若长毛持续作歹下去,只要朝廷一声令下,国藩亦可带兵遣将,乘时自效。"说到这里,陈敷见其三角眼中两颗榛色眸子分外亮光,暗想:曾国藩动心了。陈敷成心将曾国藩凝睇很久。曾国藩感到奇特,问:"先生为何如此久看?"陈敷说:"本日初见大爷时,见大爷端倪平和,有一股雍容风雅、文人雅士的风采。刚才与大爷偶谈兵事,便见大爷端倪之间,呈现一股严肃重厉、肃杀凛冽之气。当听到大爷讲带兵遣将、乘时自效时,此气突然凝集,有直冲斗牛之状。"曾国藩见陈敷说得如此玄奥,大为惊奇,暗想:这陈敷莫不就是古时吕公、管辂一类人物。曾国藩昔日读书,就非常留意那些隐于占卜星相中的怪杰。他细看面前这位学问博洽、辞吐不俗,不畏旅途艰巨,无偿地送来一处绝好吉壤的江右隐士,心中顿起敬意。他本身喜好看相,便趁机问道:"史乘上载有星相家吕公、管辂的事,断人将来休咎,毫发不差,真是奇异。叨教先生,此人之贫富寿夭,真能够从骨相上判定出来吗?""当然能够。"陈敷决然答道,"《孔子三朝记》上说:'尧取人以状,舜取人以色,文王取人以度。'当代圣贤挑选帮手,总先从骨相着眼,而所选不差,足可资证。玉藴而璞,山童而金,犬马鹑蛩,相之且有不爽,何况于人。只是民气深微,机奥甚多,相准不易。""先生高论。"曾国藩心中欢乐,又说,"照如许说来,这相人之事能够信赖了。""相人之事,有可托,亦有不成信。"陈敷侃侃而谈,"如果那种挂牌设摊,以此餬口之辈,其相人,或逢迎世人趋吉好利之俗念,或为本身某种志愿目标,常常信口雌黄,抑或阿红踩黑,此不过是攫人银钱的骗局罢了。若夫博览历代文籍,推究古今成败,参透六合玄黄,洞悉情面世态者,其常日不等闲相人,要么为命世之主指引方向,要么为辅世之才指明前程,要么为孝子节妇摆脱窘境,胸中并无一丝私欲。其所图者,为国度万民造福,为六合间存一点忠孝仁义之气。这类人不相则已,相则惊天动地。如此星相家,岂可不信?"曾国藩几次点头,说:"先生所论,洞察世情,不容鄙人不平气。不过,鄙民气中有一段旧事,此中原因,一向不解。先生可否为我一释?""大爷有何不解之事,无妨说与隐士听听。""那是二十年前的事。"曾国藩迟缓地说,"那年国藩尚未进学,一次偶到永丰镇赶集。见集上一先生,身边竖起一块布幡,上书'司马铁嘴相命'六个大字。我当时正为本身年过二十,尚无半个功名而忧?,便走到司马铁嘴面前,求他相一相,看此生到底有没有出息。司马铁嘴将我左瞧右看,好半天后,沉下脸说:'先生是喜好听实话,还是喜好听阿谀话?'我心头一惊,自思不妙。但既然已坐到他的劈面,便不能半途走掉,因而硬着头皮说:'当然要听实话。'司马铁嘴把我又细细打量一番,说:'不是我故意恐吓你,你这副相长得很不好,满脸凶气暮气,将来不死于囚房,便死于兵器。我说了实话,你心中不舒畅。你这就走吧!我也不收你的钱,本身此后多多重视。'我听了好不倒霉,连续几个月心神不定。谁知我第二年就进了学,第三年便中了举,再过几年,中进士点翰林,一起顺利。点翰林回家的那年,我特地到永丰镇去找司马铁嘴,谁知再也找不到了。别人说,司马铁嘴知我返来修谱,吓得半个月前便逃脱了。陈先生,你说阿谁司马铁嘴的话可托不成信?""哈哈哈!"陈敷一阵大笑,心想:怪不得他不肯出山办团练,是怕死于兵器当中,必须完整撤销他这个顾虑。"风趣!风趣!司马铁嘴可惜走了,不然,隐士倒要去见地见地这个至愚至陋的算命先生。隐士想那司马铁嘴必然是多时没有买卖,穷极无聊,拿大爷高兴讽刺罢了。大爷的长相,倘若在不得志之时,双眉紧蹙,目光无神,两颊下垂,嘴角微闭,的确给人一副磨难中人的感受。但阿谁铁嘴健忘了相书上所说的'相随心转'的事理。大爷这副相,若长在心肠暴虐、险恶多端人的脸上,或有所碍。但他不知,大爷乃堂堂正正伟男人,是忠贞不2、疾恶如仇的志士,一颗心令媛不换,万金难买。可惜他一个庸人,哪能看得透辟?何况大爷十多年来为学勤恳,为官清正,纾君主之忧,解万民之难,在刑部为百余人洗冤伸屈,在工部为数十州县修路架桥,功德广被人间,贤名远播四域。大爷面相,已早非昔日了。"陈敷这盆米汤,灌得曾国藩喜滋滋乐融融,连声说:"先生言之有理,言之有理。""隐士从本日午厥后,便留意大爷面相骨相。见大爷山根之上,光亮如镜,额如川字,驿马骨起,三庭平分,五岳朝拱,三光畅旺,六府高强。此数者,若备一种,都大有出息。大爷全兼足备,出息不成限量。且骨与肉相称,气与血呼应。不管从面相骨相而言,均非常人统统。看来大爷位至将相,爵封公侯,是指日可待之事。"曾国藩连连摆手,说:"先生这番话,鄙人担负不起。想鄙人出身微末,本性痴顽,有本日之名位,亦大出不测,何敢望公侯将相之荣贵。""贵爵将相,宁有种乎!"陈敷说,"向来农家出漂亮,大爷不必自限。我细思过,相书上所言,近似大爷骨相者,古来只要三人。即唐之郭汾阳、裴相国,明王文成公,但是三人皆以平乱之功而名垂史册。如此看来,大爷也将要今后起家。"曾国藩想到对张亮基聘请的推让,一时陷于深思。陈敷见曾国藩不语,便持续说下去:"大爷,贵府昆仲,隐士本日有幸得以谒见,不是隐士面谀,大爷兄弟五人,个个玉树芝兰,大家官秩隆盛,尤以大爷和九爷面相最好,将来都可列五等之爵。""如先生之言,国藩亦可置身戎间,上马杀贼了?"陈敷点头,说:"隐士这些年来夜观天象,见轸翼之间将星特别敞亮,在轸星十六度处有一将星特别刺眼。轸星十六度下应长沙府。故隐士这几年一向在荆楚一带游历,广结豪杰豪杰。本日一见大爷,心中暗自惊奇。自思相人三十余年,萍踪遍天下,从未见过大爷这等骨相的人。昨日又偶遇大鹏金翅鸟之嘴。如此看来,天意已在大爷昆仲身上,请万勿错过好机会。前人云,天赐不取,反受其咎。请大爷好自为之。隐士所言实乃天机,幸勿与外人道。"曾国藩神采寂静地点了点头。这时,曾府的报晓鸡已收回第一声啼叫,曾国藩吹熄灯,与陈敷对床而卧。
传闻来了位怪杰,给老太太寻了一个绝好佳城,能够保佑曾府大吉大利,阖府高低,无不欢乐。曾麟书也过来见了陈敷,说了几句感激话。晚餐时,曾氏五兄弟都陪着陈敷用饭,以示谢意。晚餐后,曾国藩把陈敷请进书房,秉烛夜谈。陈敷浪迹江湖几十年,一肚子奇闻异事,本日又因有所为而来,更是滚滚不断。曾国藩也将朝中一些有味的故事,拣了一些说说。二人谈得甚是投机。
这一天,二人来到湘乡县城,拣一家不起眼的小旅店住下。夜里,郭嵩焘将曾国藩的模样细细地向陈敷描画一番,然后又将曾氏一家的环境大抵说了说,并细心画了一张线路图。
"诚如先生所言。鄙人起初本不信地仙,家大父生前亦不信三姑六婆、巫师地仙。""混饭吃的油嘴地仙,固不值得信赖,但风水地学却不能不信。"陈敷正色道,"当年赤松子将地学端庄《青囊经》三卷授黄石公,黄石公又将它传给张良,张良广收门徒,传之四方,造福人类。此中卷《化机篇》说得好:'天有五星,地有五形,天禀星宿,地列山川,气行于地,地丽于天,因行察气,以立人纪。'地气天文本为一体。人秉六合阴阳二气所生,岂能不信地学?地学传到东晋郭景纯先生,他着《葬书》,将地学大为生长,并使阴宅之学更臻完美。《葬书》上说:'占山之法,以势难堪,而形次之。势如万马,从天而下,其葬王者。势如巨浪,重岭叠嶂,千乘之葬。势如降龙,水绕云从,爵禄三公。势如重屋,茂草乔木,开府建国。势如惊蛇,曲屈徐斜,灭国亡家。势如戈矛,兵死形囚。势如流水,生人皆鬼。'可见,这阴宅之学,工夫深得很,不是等闲能根究获得的。"曾国藩听陈敷说出这番话来,知他学问渊懿,遂点头说:"先生之言很有事理。自从家祖母下葬七斗冲,鄙家发财以后,国藩也就信赖阴宅地学了。""令祖母下葬七斗冲后,家里有哪些发财?""自从家祖母葬后,第二年,国藩便由从四品骤升从二品,厥后六弟入国子监,九弟亦进了学。"陈敷哈哈笑道:"令祖母下葬的七斗冲,隐士特地去看过。那边前滨涓水,后傍紫石山,前程仄逼,草木不丰,只能算块好地,够不上吉壤佳城。以是它只保佑得大爷官升二品,介弟亦只能入监进学。七斗冲何能跟两屏山比拟!这两屏山葬地,"陈敷说到这里,成心停了一下,两目谛视曾国藩,见他凛然恭听,便悄悄地说,"不是隐士奉迎大爷,这两屏山葬地,将保佑尊府家业如鲜花招锦、烈火烹油,今后将成为当明天子之下第一家。"曾国藩两只三角眼里射出骇怪而炽热的光辉,冲动地说:"倘若真如先生所言,国藩将以千两银子相报!"陈敷点头,淡淡一笑,说:"隐士生存自有来路,这些小技,乃兴之所至,偶一为之。慢说千两银子,便是万两黄金,隐士亦分文不受。"曾国藩见陈敷并非为款项而来,对他更加恭敬,也更信赖了,便客气地说:"待先生用完饭后,我陪先生一起到两屏山去看看。"
说罢,二人一齐笑起来。过一会,陈敷问:"你刚才提起相人一事,我问你一句,曾侍郎是否也信此事?""涤生最喜相人,常以善相人自居。""这就好!"陈敷对劲地说,"在梓木洞白吃了半个月的饭,无可为报,我陪你到湘乡走一遭,助你一臂之力如何?"郭嵩焘是个极聪明的人,当即明白他的意义,赶紧说:"好极了!有仁兄互助,必然会胜利。"过几天,郭嵩焘、陈敷二人上路了。他们先到长沙见过左宗棠。左宗棠拿出一封翰林院侍讲学士周寿昌的信。郭嵩焘看完信后很欢畅,说:"荇农这封信来得及时,恰好为我此行增加几分力量。"便向左宗棠要了这封信,持续向湘乡走去。
"曾侍郎的诗文,海内看重,每一篇出,士人争相传诵,我亦甚为爱好。你是他的老友,于他的诗作天然篇篇都熟。我背几句,你就晓得了。"陈敷点头晃脑地吟唱,"生世不能学夔皋,裁量帝载归甄陶。犹当下同郭与李,手提两京还天子。三年海国困长鲸,百万民膏喂封豕。诸公密勿既不藏,吾徒迂疏尤光荣。高嵋山下有弱士,早岁儒林慕正轨。读史万卷发长叹,余事尚须效膑起。""晓得晓得,这就是那首《军队图》了。""读其诗,观其人,我觉得,谨慎拘名节是其表面,实在,他是一个巴望建非常之业,立非常之功,享非常之名的豪杰豪杰式的人物,而不是那种规规然恂恂然的冬烘庸吏。"郭嵩焘不由点头:"仁兄看人,烛幽显微,真不愧为相人妙手。"关于相人,曾国藩说过如许一些话:斜正看鼻眼,真假看嘴唇。功名看器宇,奇迹看精力。主张看脚根,若要看层次,全在言语中。另有"端庄厚重是贵相,谦虚含容是贵相。事有归着是富相,心存济物是富相"之说。
两屏山离白杨坪只要十里路。吃完饭后,国藩带着满弟国葆,陪陈敷一起徒步来到两屏山。三小我在山前山后看了一遍,然后登上山顶。陈敷指着山势,对曾国藩说:"大爷,这两屏山乃是一只大鹏金翅鸟。你看,"陈敷遥指劈面山岳说,"劈面是大鹏的右翼,我们脚下是其右翼。"陈敷又指着山下的一条路说,"这是大鹏的长颈。大爷看,远处那座小山是大鹏的头,前面阿谁山包是大鹏的尾。"这一带,曾国藩从小便熟谙,只是向来没有站在山顶,作如此俯瞰。经陈敷一指导,他越看越像,仿佛真是庄子《清闲游》中所描画的那只"展垂天乌云之翼,击三千里之水,抟扶摇而上九万里"的大鹏神鸟。陈敷又指着尾部说:"我明天看到那边有一座补葺得很好的宅兆,也不知是哪位地仙看的,算是有眼力。"曾国藩顺着陈敷的手指方向看去,说:"那座坟我晓得,不是哪个特地看的,而是偶然碰上的。""偶然碰上的?"陈敷诧异地问,"如何碰得如许好?""我们荷叶塘传播着如许一个故事。"曾国藩缓缓地说,"前明嘉靖年间,贺家坳有个贺三婆婆,带着一个十二岁的儿子,儿子名唤狗伢子。母子二人长年在荷叶塘一带以乞食为生。那年大年三十,风雪交集,母子俩乞讨回家途中,路过两屏山时,贺三婆婆一脚未走稳,从山上滚到山脚,摔死在一块石头边。狗伢子抱着母亲痛哭,想本身家无尺寸之地,如何安葬呢?只好当场挖了一个坑,把母亲埋葬了。狗伢子安葬母亲后,便分开荷叶塘,远走他乡。四十年后,狗伢子在本土发财致富,三个儿子也都得了功名。他带着大把钱衣锦回籍,乡亲们都说是贺三婆婆的坟地好。因而狗伢子将母坟补葺一新,并请人年年代他祭奠。""哦!本来如许。"陈敷笑着说,"这贺婆婆葬在大鹏鸟的尾巴上,保佑了先人发财致富得功名,这便是这块宝地的明证。我现在看中的是大鹏鸟的嘴口,那才是赛过尾部千百倍的好地。大爷请下山,我陪你亲身去看看。"三人一起来到被陈敷称之为大鹏嘴口的小山边,只见此地山岳三面壁立,中间一块凹地。山不高,却林木碧绿,特别是那块凹地,芳草丰厚,虽是夏季,亦青翠绿翠。环抱四周的是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溪中时见游鱼出没。曾国藩心中赞道:"公然一块好地。""大爷看此地山环水抱、气势团聚、草木葱茏、生机畅旺。这类山、水、势、气四样俱全的宝地,世上可贵。"曾国葆这里瞧瞧,那边看看,连连点头:"陈先生说得不错,这周遭百来里空中,确切再也找不出一块如许好的地来。"陈敷说:"自古以来,风水之事不能不讲。当年朱洪武贫不能葬父母,祷告上天,代为把守,用芦席将父母尸身包好,浅浅下葬。厥后,扫平群雄,占有天下,打发刘伯温到凤阳故乡营建皇陵。刘伯温看了看朱洪武父母的葬地,对人说:'本来皇上的双亲葬在龙口里,怪不得本日坐江山。'"说到这里,曾国藩、曾国葆都笑起来。陈敷持续说:"葬在龙口出天子,葬在凤口出皇后,葬在大鹏口里出将相。大爷,请再也不要游移,就将老太太的棺木下葬此地吧!"曾国藩欢畅地说:"先生说得好,过些日子,就把棺木移来,葬在这里。"陈敷又翻开罗盘,细细地测了一番,削一根树枝插在凹地上,说:"这里便是金眼的正中处,让老太太头枕山岳,脚踏流水。"
"我和涤生订交十多年,他的为人,我最清楚。这个任务我大抵完成不了。"《清史稿·曾国藩传》:"咸丰三年,粤寇破江宁,据为伪都,分党北犯河南、直隶,天下骚动,而国藩已前奉旨为团练于长沙。初,国藩欲疏请终制,郭嵩焘曰:公素具廓清之抱,今不乘时自效,如君父何?且墨经从戎,古训也。遂不复辞,取明戚继光遗法,募农夫俭朴矫健者,朝夕练习之。将领率用诸生,统众数不逾五百,号湘勇。腾书遐迩,虽卑贱与钧礼。山野材智之士感其诚,莫不往见,大家皆以曾公可与言事。""也未见得。"陈敷头靠墙壁,悠悠和和地说,"曾涤生侍郎,我虽未见过面,但听很多人说过,此人志大才高,识见闳通,是当今廷臣中的凤毛麟角。他素抱廓清寰宇之志,现遇绝好机遇,岂会放过?我看他的推让,只是做做模样罢了。筠仙此去,我包你马到胜利。""兄台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郭嵩焘摇点头说,"曾涤生虽胸有弘愿,但办事却极其谨慎。一事当前,顾虑甚多。如许大的事情,要说动他,颇不轻易。何况他在籍守制,亦是真相。别人墨绖在身,能够带孝办事,宦海中乃至另有隐丧不发的丑闻。但曾涤生夙来拘于名节,他不会做那种惹人讽刺的事。再说他一介墨客,练勇带兵,非其所长,可否有大的效果,他也不能不有所顾虑。"陈敷笑笑:"你还记得他的那首古风么?" "不知你说的是哪一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