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洪秀全尸首被挖出时,金陵城突起狂风暴雨
"洪仁达招认洪秀全尸首埋在御林苑里,还没有验看哩!""这还要验看吗?"曾国荃对此很迷惑,"我审判了很多长毛头领,都说伪天王在两个多月前就死了。倘使没死,哪会有幼天王?""我也信赖洪酋必然是死了,但人死要验尸,这是知识。今后有一天朝廷问起,说验尸了吗?将作何答复?另有,"曾国藩严厉地对弟弟说,"长毛是否会耍金蝉脱壳计呢?假装死了,实际偷偷地出了城。这类能够性虽不大,但没验尸,万一此后有人硬要如许说,如何办?"说到这里,曾国藩成心停了一下,悄悄地拍着弟弟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老九,打下金陵,功绩盖世,奖饰的很多,眼红的也很多啊!"曾国荃似有所悟:"过些日子有空,我去验一下。""还能过些日子吗?"曾国藩说,"现在天王宫废墟上那么多人在捡宝贝,你想过没有,他们很有能够是想挖洪酋的宅兆,盼望从他身上获得奇珍奇宝。真的让他们挖到时,你还验甚么尸呢?""那现在就去!"曾国荃说走就要走。
"黄三妹是老三的女官,聪明无能记性好,那天夜里她也在场。"洪仁达仍然木头似的站着,眼睛茫茫然四周张望。
金陵城内,到处是残砖碎瓦、余火未尽。天王宫的大火仍未燃烧,今下午西北角仿佛又烧得畅旺起来了,每天都有成百上千的湘军在天王宫废墟上翻来刨去,也有人的确从中挖出了金银珠宝,但大部分人都没有寻到甚么值钱的东西。十五六岁以上、五十多岁以下的女人已被抢尽。城里没有了,这几天都跑到方山、青龙山等地去搜捕,弄得民气惶惑,避湘军赛过避匪盗。统统这统统,令曾国藩焦炙万分。他担忧金陵城里再如许混闹下去,必然会祸起萧墙。但打金陵的第一号功臣曾国荃却满不在乎,他整天泡在恭维声和杯盏声中。
曾氏同治三年六月二十八日日记:"熊登武挖出洪秀全之尸,扛来一验,髯毛微白可数,头秃无发,左臂股左膀另有肉,遍身用黄缎绣龙包裹。验毕,大风雨约半时许。旋有一伪宫女,呼之质讯。据称道州人,十七岁掳入贼中,今三十矣,充当伪女婢之婢,黄姓。洪秀全于四月二旬日死,及时宪书之二十七日也。黄氏女亲埋洪秀全于殿内,故知之最详。"挖了五六尺后,呈现了一个雕花深玄色长大木柜,兵士们用绳索把这个大木柜吊了上来。木柜钉得很严实,几小我费了很大的劲才把木柜撬开,公然见柜子里躺着一具尸身,重新到脚都用明黄缎子包裹着。兵士们把它从柜子里扯出来,翻开内里的黄缎子,又见一层红缎子,再翻开红缎子,暴露一身白缎子,将白缎子翻开,内里终究暴露一小我来。黄三妹俄然疯了似的冲到尸首面前,跪下喊道:"天王陛下,你带我一起升天吧!"喊完,大声哭起来。
"伪天王宫的宫女投井、吊颈的有好几百,传闻是有个叫黄三妹的,正要吊颈,被兵士们抓住了,后被李祥云要了去。""快去叫李臣典把黄三妹送来。"曾国藩皱着眉头说。
第二天,囚禁在木笼里的李秀成的报酬获得改良。手脚不再捆了,左臂也上了药,饭能够吃饱了,因为气候酷热,还特为给他摆了一个盛满凉水的瓦罐和一只泥碗。别的,木笼里还添了几样东西:一条小凳,一张小几,几上摆着笔墨纸砚。李秀成坐在凳子上,一边渐渐磨墨,一边对着砚台凝神。
"沅甫,你晓得伪天王宫里的宫女都到那里去了吗?"曾国藩问弟弟。
"彭毓橘!"曾国荃高喊,"你带几个兵士把洪酋尸身扛到江边,浇上油烧掉!"曾国荃话音刚落,跟着一道闪电划过,头顶上俄然响起一声炸雷,仿佛落下一颗重型着花炮弹。紧接着又是一声,连续响了五声炸雷。围在洪秀全尸身边的湘军将领们莫不惊骇万状。曾国藩神采惨白,他感觉这几个炸雷是冲着他打的。
康福死于金龙殿前,这事是李臣典奉告曾国藩的。但奇特的是,打扫疆场时,却不见康福的尸身,而从那今后,大师再也见不到康福了。曾国藩信赖康福已死。他想起康福跟从本身十三年来,忠心耿耿,屡立奇功,又多次舍命相救,却没有获得朝廷的一官半职,内心很感觉忸捏。他和九弟筹议,康福虽死,但作为第一个冲进城的人,还是应当为他请第一功。曾国荃分歧意,说人都死了,不如赏活人感化更大。他看出弟弟的心机,也就不再争了。内心决定:此后要在沅江为康福建个祠堂,亲去凭吊,再做块"义士康福"的匾挂在祠堂上;过几年待他儿子大了,要为之寻一个好徒弟,悉心教诲成才。以此来告慰康福的在天之灵。
"九弟,另有一件大事没办。""甚么事?"曾国荃望着大哥,两眼通红。
昨夜回到木笼里,李秀成又深深地思虑了大半夜。鉴于几条根基熟谙,他越来越感觉本身的态度是对的:一是幼天王凶多吉少,很能够真的死了;一是承平天国元气已丧尽,包含本身在内,没有一人能重振当年雄风;一是劝弟兄们放下兵器,以免无谓的捐躯,不是叛变。识时务者为豪杰,本身能看清面前的时务,仍不失为豪杰。不过,李秀成也不等闲信赖曾国藩。这个狡计多端、心毒手辣的老妖头是甚么背信弃义的事都能够做得出来的。昨夜,当陈德风抱着他堕泪的时候,李秀成偷眼看了一下曾国藩。只见他面孔阴冷,眼中透暴露一股杀气。这更使得李秀成不敢信赖曾国藩了,看来本身的性命不必然能保得住。
"慢点。"曾国藩扯住弟弟,"明天去。明天你先叫彭毓橘带一千人将天王宫内里包抄起来,把废墟上的人十足赶出去,然后再派人分头去请雪琴、厚庵等人前来,大师一道去验看。戈登早两天到了秣陵关,也把他请来。他是洋人,措告别人信赖。别的,再贴一道布告出去,各营必须整肃军纪,不准再酗酒、打赌、打斗、抢女人!"第二天午后,洪仁达被押到了天王宫。先前宏伟绚丽的天王宫,现在已变成一片瓦砾场,洪仁达左找右找,好不轻易才找到御林苑。它已被粉碎得脸孔全非,桂花树也不知到那里去了。洪仁达懊丧地站着,不能指出洪秀全的葬地,口里喃喃地念叨:"找到黄三妹就好了,她找获得。""黄三妹是谁?"曾国藩问洪仁达。
几天来,曾国藩被弄得晕头胀脑。每天一早,曾国荃就把大哥拉出去,到城内城外遍访各营。所到之处,都令曾国藩忧愁重重。但见这些胜利者们一个个都像疯子一样,酒气冲天,秽语满口,打着赤膊,有的乃至连裤衩都不穿,三个五个在一起打赌打牌,每人屁股上都吊一个沉甸甸的荷包。有一个营为一个女人,几十个湘勇竟然火并起来。沿江边密密麻麻地摆列着几百号小民船,别人奉告曾国藩,这些小民船每只上都有一个年青的女人,一到傍晚,湘军官勇就像苍蝇逐臭一样地往船里钻。曾国藩听了胸堵气闷。明天在返来的路上颠末李臣典的营房,曾国藩趁便去看看。门一推开,只见李臣典赤身赤身睡在床上,屋子里有七八个女人,都光着上身,床上还睡着一个,通体高低,一丝不挂。曾国藩本想痛骂李臣典一顿,想起康福已死,他是第一个冲进金陵的大功臣,便悄悄退出门去。
黄三妹对天大呼:"彼苍呀,你有眼睛啊,你有眼睛啊,多打几个炸雷,炸死这些牲口吧!""你这个贼婆娘!"曾国荃气得神采发乌,刷地抽出刀来,猛地向黄三妹刺去。黄三妹倒在洪秀全的尸身上,热血喷泉般涌出,将白缎袍染得鲜红。洪仁达目睹这一惨象,吓得满身抖个不断。
洪仁达站在一旁哭丧着脸说:"老三啊,我们真苦呀!"曾国藩走近一步细心检察,只见洪秀满身上穿了一件绣着红日海水飞龙黄缎袍,脚穿白底乌缎长靴,头上包的纱巾已散了,暴露一个秃顶,双目微闭,面皮干瘪,下巴上留着稀少的髯毛,满是白的,看那模样总在六十岁以上。曾国藩大声对大师说:"诸位都看清楚了,这就是扰乱我大清江山、神人共愤的长毛伪天王洪秀全。"彭玉麟、杨岳斌和其他营官都走近看了一眼。曾国藩又特地对戈登说:"看清楚了吧,这就是贼首洪秀全。""他是个老头子。"戈登浅笑着说。
对于死,李秀成不惊骇。从插手承平军那天起,他就抱定了随时为天国献身的决计,何况天国已成绩了如许一番定都立国的伟业,本身身居如此崇隆的职位。此生已足,死有何惜!承平军中读书识字的人如同凤毛麟角,就是在朝中掌大权的人,能将本身的思惟用笔墨精确表达出来的也未几。畴昔忙于兵戈,李秀成没有想起要写回想录的事,天王也不正视这事。现在天王已死,与天王一同叛逆的人大半残落,天国也即将完整淹没,如许一场波澜壮阔、震古烁今、用时十四年、涉及十六省的巨大反动活动,莫非就让它无声无息地消逝了吗?作为一个最早插手金田叛逆的老弟兄,作为天国前期的首要魁首,时至本日,李秀成以为将这十几年来亲历亲见亲闻的大事记下来,传给子孙后代,已是本身不成推辞的任务了。很能够这就是生命的绝顶了,他决定操纵这个可贵的机遇,写成一份详细的自述,以对天王卖力,对天国卖力,对先人卖力的态度,将旧究竟在地、不带任何成见地记录下来。他以一贯的过人毅力,强忍笼中的炽烈,强忍左臂化脓腐臭的剧痛,强忍身为犯人的热诚,强忍本身统统苦痛,迫使脑筋沉着下来。面前仿佛又燃起连天烽火,耳畔又响起动地鼙鼓,千万匹战马在奔驰,无数面旗号在飘舞,那些铭心刻骨、长生不忘的旧事,一件件、一桩桩又浮上了心头。他文思泉涌,笔走龙蛇…… ********************
乌云越积越密,天完整黑下来了。"大哥,顿时有大雨下,我们从速走!"曾国荃拉着曾国藩刚走出天王宫,豆大的雨点便直向脸上打来,转眼间金陵城大风骤起,大雨滂湃,电闪雷鸣,天昏地暗,刚才还是暑气蒸人,一下子阴冷了。被雨淋湿的湘军将领们,个个身上起了鸡皮疙瘩。躲在小屋檐下的曾国藩,面对着气候的突变,心中惊惧不已。他不明白,为甚么对这个造反贼首的掘墓焚尸,会招致天心如此大怒!
一会儿工夫,黄三妹用快马驮来了。是一个三十岁摆布的女子,姿色极浅显,她一句话也没说,很快就找到了桂花树旧址。曾国荃号令兵士们往下挖。这时,天王宫上空俄然充满乌云,天气开端暗淡起来。